十分钟后，李淳走进一间叫律动的酒吧，一片喧哗声中，陈川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站起来，这儿，这儿呢！


    李淳送小美出门时觉得凉，穿上了那件黄马甲，接到陈川的电话也没回去换，此时走进来，就是一个四处张望的送外卖的憨憨。


    李淳绕过酒吧的小舞台时，看到上面有个歌手正在唱歌，歌声又轻又软，歌词是什么季节啊想念啊，旋律倒是还可以，也听不出是首什么歌。


    陈川拉了李淳一把，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来来来，陪我继续喝，原来他已经干了两瓶啤酒。


    陈川是李淳的大学同学，俩人一个宿舍，亲如兄弟，可惜毕业即失业，投了多少简历都石沉大海，不得已买了辆电机车送外卖度日，李淳就是被他带入行的，俩人是真正的难兄难弟。


    今天陈川请客是因为刚刚收到了一家公司的录用通知，一个月前无意中一场面试竟在此时开花结果，让陈川欣喜若狂。本来是想找一个路边大排档的，因为下雨，狠狠心来了酒吧。


    李淳也为兄弟感到由衷的高兴，不管咋说，总算有了个出头之日啊，天天送外卖能有什么出息？


    可是天天想着进公司，真有机会进公司了，陈川心里却有点儿不舍，凭良心讲，送外卖还是能够挣点儿钱的，以前单多时月入过万，现在僧多粥少了也能挣个大几千。进公司就不同了，试用期工资很低的，即便能顺利熬过试用期，正式签了合同，现在经济低迷，企业效益不好，真正能能拿到手的，比送外卖强不了多少。


    也就图个希望吧，学了半天市场营销，好歹觉得要学以致用，不要瞎了自己这个人才不是！


    看着好朋友张牙舞爪唾沫横飞向自己描述当时怎么临时起意去面试，穿裙子的女面试官多么多么有气质，自己怎么才思泉涌对答如流。今天接到录用电话怎么激动到语无伦次丢了大人了李淳不由自主又露出了笑容。陈川说哎老淳你这个姨母笑是怎么回事儿？你以前不这么笑啊！哥们我不就是激动得有点儿失态嘛！毕竟那是nsen啊！大公司！万一我从此鹏程万里发达了呢！


    好好好，李淳继续笑眯眯：喝酒喝酒！苟富贵无相忘！


    前世钢琴家李淳是没啥朋友的，父母是教授医生，学习是名校名师，出名后打交道也多是高阶人群，大家礼貌客气周到，拿捏得最溜的就是一个分寸感，少有大哭大笑疯言疯语，而原身的身边人，一个跳脱自在要打分手pao，一个口无遮拦放浪形骸，都是至真至纯的人啊。


    陈川见李淳话少就问他这两天忙什么，又问跟小美咋样了？


    陈川一直劝李淳多和小美进行零距离交流，多多内射，争取到时候搞出人命奉子成婚，你又没有豪车大宅，你又不会甜言蜜语，你一个送外卖的，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快啊，你再不床上勤快点儿，到时候凭啥跟人家修成正果？


    李淳觉得陈川这话很对，就是说晚了，人家小美马上回老家相亲，原身想勤快也没地方勤快了。


    李淳不想说这，就说了电机车的事儿。陈川说正好用我那辆，我还愁我那辆处理不了呢。以后哥们就是大公司的人了，人模狗样白领阶层，从此坐豪车吃大餐，再骑电车不合适。放心，我那辆前几天被查过了，是符合那个什么什么狗屁标准的。


    李淳说多少钱啊，我不能白用你的。


    陈川说等你发了财吧，发了财还我一辆保时捷。


    李淳不愿占兄弟的便宜，坚持要付款，陈川想了想说，我这车也就电池刚换不久值点钱，你给六百吧！


    李淳知道兄弟是想照顾自己，用手机转过去一千。


    陈川不屑地说：老子不卖了，你特喵的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未来的nsen公司销售总监！


    李淳只好重新转了个六百。


    一边说话一边喝，喝着喝着就有点儿大，陈川感叹自己毕业快两年了，混了个寂寞。同学们有的出国有的考公有的去了国企，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刚刚得了个offer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而父母在村里土里刨食，都已经老了。


    一无所有！陈川说，一个人在城市 ，没车没房没存款没女朋友，只有条烂命，守着个叫希望的东西。


    李淳想原身还不是一样，原身唯一比陈川多个女朋友，今晚以后也没有了，李淳又想自己还不是一样，前世在地球上奋头三十七年挣下的名望和财富，结果到了苟星一朝归零，屁都不剩，跟谁说理去？


    就在这时，四周忽然静下来，抬头看，是音乐停了，台上的歌手满头虚汗，捂着嘴一副难受的样子 ，一个光头胖子老板模样的人连忙跑上台，费力地把歌手搀起来，往后面走，一边走一边跟周围的顾客说对不起。


    这也太拼了吧！邻桌有人说，居然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陈川酒已上脸，不忘感叹，这是带病唱歌啊，这世上没有谁是容易的啊！


    李淳说，是啊，唱这么多首谁都受不了。


    陈川忽然笑着看李淳，别人受不了你受得了啊，老淳你去唱啊，你是咱们宿舍的麦霸啊，你不是喝了酒能唱一宿吗？你不是用唱歌把小美拿下的吗？


    陈川的话带出原身一些记忆，这个原身嗓子条件好像确实不错的，前世李淳虽然是个钢琴家，却也很喜欢唱歌，他曾爱过的一个女朋友，就经常跟他斗歌，看谁唱得多，看谁唱得好，那是他前世玩过的为数不多的游戏之一，为玩好这个，他曾非常努力地学过一些歌的，只是，前世嗓音条件不好，他从来没有公开唱，现在，那些歌还在脑海里，等着音乐响起，等着被他检阅。


    干掉一杯啤酒，李淳感到勇气上来了，他拍拍陈川，得嘞，我上去送你一首歌！


    真唱啊？陈川说，真好！怪不得你一晚不上说话，我以为是憋了一泡尿呢，原来是给老子憋了一首歌。


    李淳走到台上，捡起歌手留下的吉它，轻轻地拨弄两下，很快找到了感觉，熟练地把前奏给弹了出来


    专业啊，好！陈川热烈鼓掌，掏出手机开始录。周围的人这才发现舞台上多了个外卖小哥，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两句，就两句，就像两声咆哮，又像平地一声惊雷，在酒吧里炸响。那声音浑厚，嘶哑，却充满张力和质感，它从炸响的那一刻起，就盈满人的耳廓，让人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仿佛带了电流，


    还带了一种让人战栗不止的疼痛。


    酒吧一下子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望向台上，一时间落针可闻。


    陈川也惊呆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种效果，他张大了嘴，一句卧槽卡在嘴里，久久不曾释放。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噢你何时跟我走


    噢你何时跟我走


    有人站了起来，开始拿出手机录相，角落的人在慢慢向中间聚拢，老板从后台回来，站在幕布那里目瞪口呆。而李淳站在灯光里，全身都在发光。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为何你总笑个没够，为何我总要追求


    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无所有


    噢你何时跟我走


    噢你何时跟我走


    上一世，李淳很喜欢这首歌，但总唱不好，总好像隔着些什么，现在，当这首歌用原身的嗓子酣畅淋漓地唱出，李淳突然理解了这首歌，理解了什么是无奈，什么是失去，什么是撕心裂肺，什么是爱而不得，这一刻，他忽然泪流满面。


    告诉你我等了很久，告诉你最后的要求


    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


    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


    莫非你是正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


    噢你何时跟我走


    噢你何时跟我走


    噢你这就跟我走


    噢你这就跟我走


    流泪的不止李淳，还有陈川。一无所有，陈川相信这歌是兄弟唱给自己的，鼓励自己虽一无所有，仍要勇敢前行。


    不止他俩，现场还有很多人也都流下泪来，歌里的无奈，歌里的忧伤，歌里的控诉，歌里的呐喊，或多或少触动了人们内心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虽绝望，却坚韧，虽粗犷，却细腻，虽经尽沧桑，却又一往无前。


    歌声停了好一会儿，现场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所有的人都站到舞台前，所有的人都激动不已，叫好不止。这歌太特别，这歌太燃了！


    太牛逼了，唱得太棒了


    再来一首，不，再来一遍吧，还想听这首。


    请问这是首什么歌？


    请问可以加微信吗？


    请问你是职业歌手吗？


    不是吧，没看他穿外卖服？


    说不定是节目效果啊，说不定他们在搞综艺啊，非职业歌手能唱成这样？你是耳朵出了问题了吗？


    李淳擦了擦脸，拿过话简想说什么，或许是心神激荡，或许是酒气上涌，李淳忽然一阵难受，放下吉它，捂住嘴，问胖老板：卫生间在哪儿，老板指指后面，李淳撒腿就跑，惹得大家一阵轰笑。


    陈川也笑，却又怕出什么意外，忙不迭地拔腿跟了上去。


    吐了几口好受了很多，从卫生间出来，两个人没回前厅，跟老板打了招呼就走了，老板追着李淳加了微信，才心满意足地目送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