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番外-雪国多长夜

作品:《被退婚后我捡了个仙君

    番外二


    这一年雪国的夜显得格外漫长。


    有百姓说是因为他们失去了太阳,失去了太阳帝姬。


    公子辛离的“逝去”,反倒没什么人太在意。


    朝臣之中,甚至还有好几个暗暗松了口气的。公子辛离虽然不良于行,但心机深沉,陛下身边有他,哪里还有他们这些人的活路呢?死得好哇!


    只是在陛下跟前,当然不能这样表露。


    三月。


    帝姬和公子辛离的陵墓修好了。


    陛下率朝臣前往。


    朝臣还没走近,便哭了起来。


    后头的更是学着模样,一哭哭得仿佛死了亲爹妈一样。


    有人悄悄抬起头来,朝陛下的方向瞧了瞧。


    陛下却没有落一滴泪呢,只是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神。


    他们也不知哭了多久,大抵是精疲力竭了,终于有人上前劝道:“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后头的人也就得了机会止住哭声,纷纷上前去劝慰。


    天色不知不觉也黑了。


    他们的皇帝陛下这才满意了,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沾的泥土,道:“走罢。”


    走出陵墓群时,有臣子觉得身后的墓群之中,新起的坟墓似乎不止是帝姬和公子辛离的。还有一座也似新修,只是规模瞧着要更为庞大些。


    臣子骤然反应过来,心下一惊。


    那莫非……莫非是陛下为自己修的?!


    辛敖坐上了车舆。


    皇帝的车舆缓缓行过,他们连忙退避,好让皇帝走在前头。


    只听得陛下道:“改日要修个大大的罩子。”


    罩子?


    那是何物?


    陛下又道:“将那三座陵墓都罩在其中,连成一片。”


    三座?


    他们回头望去。


    除却帝姬和公子辛离的陵墓外,那座更为庞大的……原来真是陛下为自己修的陵寝啊!


    他们心中一惊。


    但往前走了几步,又未免出神。


    心道自古哪里有这样的先例呢?陛下待他们也着实太过荣宠了……


    回去之后没多久,他们便听闻,又有几个王公贵族,因那日“吊唁”哭得不够伤心,发配的发配,斩首的斩首。


    可把臣子们吓得不轻,于是不免想起来多年前陛下嗜杀的模样……


    慢慢地,民间又流传开了那“暴君”之名。


    不知哪一日,有人在茶肆里笑道:“怎敢说是暴君?近年陛下废除人祭,难道不够好?常年巡视各地都会带上帝姬,让帝姬身上的金光得以普照各地,哪个百姓没有受过其中的恩泽呢?如今帝姬意外身亡,正应了那句,本非凡间物,自归天上去。


    “咱们听了还要掉两滴眼泪。何况王公贵族?其中出了几个冷漠寡情的人。陛下容不下,又怎算暴君呢?”


    这话一出,


    后头自然议论的人也就少了。


    只有知情人,知晓那些个被发配被处死的?[(.o)]?来[路.上].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正是眼看着帝姬与公子死了,满心想将自己的子嗣送去给陛下养,将来好图谋那个王位的。


    这不是活该呢吗?


    陛下刚没了女儿和儿子,你便要给他送女儿儿子。


    说是抚慰陛下丧子之痛,其实正是戳人家伤处呢。


    如今倒好。


    你既然想把女儿儿子送来给寡人做孩子,那你这个当爹的也就别活了,那岂不是送得更好?


    朝臣害怕之余,便也明白了,这些悲痛并未击垮陛下,如今的太初皇帝依旧英明神武。


    又哪里算是“暴君”呢?


    到了上朝日。


    辛敖垂眸,看着阶下那些恭恭敬敬,越发畏惧敬服他的臣子们,只觉得顿生无趣。


    只是他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无趣。


    他冷静地如常地处理着朝政。


    那些早些年总令他感觉到头疼和烦躁的政务,眼下却变得那样轻而易举。


    遇上有叛臣作乱,辛敖也感觉不到怒意。


    他平静地下令剿灭,而没有御驾亲征。


    他的性命如今何等重要啊,他还要竭力活得更久一些呢……


    但逢时节,辛敖也不再设宴,只在白虎殿内摆下一桌酒菜。


    又遣人往各宫送去些吃食、节礼。


    宫中姬妾惊诧于陛下的“温柔”,明珠夫人更大着胆子前来,想要趁如今的机会,为陛下填补上温情。


    奈何人刚走近白虎殿,便被驱赶走了。


    此后有姬妾前往,想要送些汤水,也一样被驱走。


    众人方才知,陛下虽多了一丝人情味儿,但到底还是冷酷着呢。


    只是好在……


    陛下如今没有再发怒,也没有像过去一样,命人将她们拖下去,罚禁足、绝了赏赐,甚至还有那倒霉鬼要被遣送回家,又或是发配冷宫呢。


    因而她们之中有人道,陛下好似变了,又好似没有变。


    只有辛敖知道……


    太阳和辛离虽然离开了。


    但如此种种,却都是他们留在他身上的印记。


    辛敖不讨厌自己这样的“变化”。


    他甚至觉得那是极好的。


    因为那是他们曾来过的最好证明。


    也正因为这样,太初皇帝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再踏入那泥潭,走入那狰狞的黑夜了。


    他心中总有一角,是留有一丝温热的。


    转眼又逢年节。


    辛敖如往常一样祭祀了天地。


    众人小心翼翼地抬眸,再难见到陛下身旁那位身上绽着金光的帝姬。


    没有了金光赐福,来年又该是何等模样呢?


    他们也难免心下难过了一阵。


    “太阳,该你了。”辛敖说道。


    随即他转过头去。


    身旁空落落的。


    再看远一些,便只有那跪在地上的臣民的头顶。一个个?[(.o)]?来[路上]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漆黑的。


    辛敖缓缓敛起目光,还是说道:“太阳,回去了。”


    一旁的近侍与臣子听了,都不禁觉得眼眶更酸。


    偏辛敖面上没什么神情。


    他回到王宫中,先去了蒹葭宫,在宫中转上一圈儿。明明辛离才走不久,但那宫中原先的浓浓药味儿竟然就这样消散了。


    风穿堂吹来,吹拂起辛敖的发丝和衣摆。


    辛敖恍然,道:“寡人没有来时,尔等将门紧闭。”


    宫人不知所措地应了声。


    为何要紧闭呢?


    是陛下……不愿触景生情吗?


    是为了将气味留得更久一些。


    辛敖抬眸,看了看远处的烈日。


    然后他便这样一路从蒹葭宫,走到了白虎殿去。


    如此在白虎殿中走了一圈儿,方才回到自己的钩弋殿去。


    最后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前。


    那帝王的床榻尤其大,昔日足能躺下他和太阳和辛离。


    但今日不会再有太阳要他讲故事来听听了。


    辛离也不会披着他那无比宽大的大氅,坐在床沿,冷不丁地揭一句他的短,说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哪里哪里做得又不合适了。


    哦,这时候太阳往往还会掀起大氅的一角来,往里钻呢。


    像只猫。


    辛敖抚着床榻,躺了下去。


    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灭去烛火。


    辛敖蓦地出声:“别动。”


    他想起来,太阳有时会指着灯火点点映在床帐顶上的图案,道:“那是星星。”


    辛敖那时拍着她的头,道:“怎么傻了吧唧的?寡人带你去草原上看真的星星。”


    辛敖如今盯着床帐顶。


    他心道,是像星星。


    如果还能映出一轮太阳,就更好了。


    宫人被方才那一声吓得顿住了,她静默无声地守在一旁,悄悄地窥了一眼陛下的神情。


    陛下却好像是笑着的。


    宫人松了口气。


    只是陛下眉心的纹路似乎变得更深刻了。


    陛下……在老去。


    这个念头实在太大逆不道,宫人连忙低下了头。


    第二日,辛敖穿了那件记忆中的大氅。


    如今正逢冬日,穿着倒也恰如其分。


    一直等到春来,他们的陛下却还总会将那件大氅穿出来,这便引得众人心下暗暗犯嘀咕了。


    “那本是八年前宫中的织女为陛下织就的大氅,后来却见公子辛离穿过。那大氅之大,衣摆都垂到了地上来。”


    “原来如此……”


    他们细心留意。


    很快便发觉陛下罕见的“念旧”起来。


    陛下刚登基时用的杯盏,如今又用了起来。


    “那是帝姬年幼时,总趴着桌案边上


    ()(),悄悄饮过的。”


    夤夜召见臣子,却见一旁宫人手中举着的宫灯,歪歪扭扭,不成模样。


    “那似是年节时,方才六岁的帝姬与公子辛离亲手做的。”


    陛下的案头,有时还会摆上那几乎泛了黄的竹简。


    “我曾撞见过,公子辛离坐在陛下的脚边,与陛下一堆翻那竹简。也不知翻过多少回了。”


    ……


    如此“念旧”,数不胜数。


    连叛军看了都要说一句,太初皇帝待前朝帝姬,的确是再真心实意不过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辛敖召见了元楮。


    说是召见,实为绑起来。


    元楮还很惊异:“帝姬当真不在了?”


    毕竟她的来历很奇异。


    “是啊,所以为免你作乱祸国,寡人今日便杀了你。”


    元楮不慌不忙一躬身,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先前已然答应了帝姬,要效忠陛下,如今怎好再做小人?我不信陛下不曾想过再见帝姬和公子辛离。陛下愿意试试别的法子吗?”


    这青年郎君抬起头来,温文面孔上依旧带着些许蛊惑之色。


    只是这一回,他的神情认真了许多。


    “比起祸乱这个国家,逃脱出五行轮回,奔向更广阔的天地,打破天注定,拥有更多的可能……那不是一桩更有意思的事吗?”元楮的眼中洋溢着兴奋的光。


    元楮就这样保下了自己的命。


    次年起。


    雪国多天灾。


    毕竟太初皇帝本该是一个“暴君”。


    与“暴君”伴生的,总有无尽的天灾和人祸。


    但雪国却比臣子们想象中还要来得安定。


    作乱的叛军总是逍遥不了太久。


    民间的疾苦,自有朝廷的救济,竭力全他们的衣食,也自有和尚们和无极门去奔走,拯救他们无望的魂灵。


    终于有一日。


    辛敖好像真的越来越老了。


    他用曾赏给辛离的簪子簪起了长发。


    如墨的发丝间,多了根根银丝。


    他银灰色的眼眸变得更灰了,仿佛蒙上一层阴翳。


    大和尚也几乎变成老和尚。


    他问老和尚:“我要如何才能再与他们重见?做鬼行不行?”


    老和尚却道,这世上的鬼都会进入轮回。


    进不了轮回的,便会渐渐湮灭在人间。


    但他知晓有一个地方。


    “陛下若是去了那里,也许岁月会就此在陛下的身上停驻。”


    元楮问:“是蓬莱仙山吗?”


    老和尚摇头,道:“是地狱。”


    “经文之中曾有记载,阿修罗族居于须弥山。他们旦游虚空,暮归水宿,与四天争权,后堕入阿修罗道,不老不死,无惧无畏。所谓阿修罗道,便是鬼蜮,也有人认为那里便是地狱。因为不见日月,只有漫漫黑夜,和映透半片天的血红。


    ”


    老和尚指了指头顶:“阿修罗道不属于这片天,那里独立于三界之外,连天上的神仙都窥探不得其中的模样。你若去了那里,自然就脱离了这人界的五行轮回。可阿修罗善妒好斗。谁也不知道去了那里,会不会先死在那里?若遇上夜叉,也许还会被生撕碎了吃掉。”


    辛敖只问:“如何去?”


    老和尚长叹了一口气,并不意外辛敖会这样问。


    他心中也挂念那位身负金光的帝姬,便当即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即将可能的法子一一交代出来。


    又一年。


    邻国来伐,太初皇帝御驾亲征,亲手提刀砍下了敌方将军的头颅。


    邻国欲和谈,被他拒绝了。


    随即他一路攻入邻国的都城,将邻国的王储斩于马下。


    血漫过都城。


    青石地砖都被浸透了。


    又是一年。


    更远一些的国家前来朝拜,见太初皇帝已经不年轻了,膝下又无子嗣,便动了心思要谋取雪国。


    战乱再起。


    元楮将手中的长剑,刺入了敌方将领的心脏,随即挖出来。太初皇帝将之一路带到敌国王都,最后喂给了那敌国的国君吃。


    国君吓得发了疯,随后自戕。


    如此一年又一年。


    那些因太初皇帝渐老去而猖狂来犯的一个个小国大国,都覆灭在了他的手中。


    到后头,太初皇帝彻底数不清楚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了。


    在太初皇帝垂垂老矣这一年。


    有敌国士兵屠杀边境百姓。


    最后那些士兵都被屠尽,埋入坑中,百丈深刻也不够填,血从泥土间浸出,红霞映红了半片天。


    辛敖觉得自己要老死了。


    但那浸透血色的泥土间,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他看见了一个怪物。


    怪物狰狞,身高三丈。


    就在旁人惊恐的呼喊之中,辛敖缓缓露出了笑容,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


    他做了很久的好皇帝。


    如今该去做一个好父亲了。


    元楮也跟了进去。


    “陛下!”


    那些嘶吼的惊恐的声音就这样远去了。


    ……


    “暴君”在史书中的记载往往拥有着相当大的篇幅。


    “仁君”也一样。


    但太初皇帝算是什么呢?


    既“暴”且“仁”。


    何况他又征战了那么多的大国小国。


    他在史书之中的篇幅自然是更更多的。


    只是雪国存留的时间到底还是不够长。


    几百年,放置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便不过是沧海一粟。


    当第一个修士一跃进入人间百姓的视线之中。


    人们议论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比起议论史书中的帝王要多得多了。


    自然也无人再知晓。


    那位太初皇帝为何既“暴()()”且&ld;仁?(路?上)_[(.o)]?来[路?上]?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为何将陵墓修得那样奇怪。


    又为何传闻之中,他走入了一道漆黑的,带着点血色的缝隙。


    这一字一句,其实写的都是曾有帝姬太阳和公子辛离去过雪国的痕迹。


    ……


    “……后来寡人与元楮进到阿修罗界之后,迎面便碰上了一个夜叉。那夜叉果然如大和尚说的一样,凶猛,还嗜好吃人。只是那东西蠢笨得很,轻易就被我们耍弄了。元楮还在它身上画了傩文。最后叫我们架起来,烤来吃了。”辛敖轻描淡写地说道。


    夜叉欲吃人,最后却反被人吃。


    也只有曾经更为悍勇无畏、手段冷酷暴戾的帝王,和那心计重重、狠辣又果决的元楮才能做得来了。


    辛敖说到这里一顿:“是不是听来有些残忍?”


    “怎会残忍?”隋离语气平淡。


    辛敖一笑:“寡人就知晓你听了肯定也没什么表情。不过还是不要叫太阳听见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发觉,吃了夜叉之后,自己竟然在一点点变得年轻。后头再遇上阿修罗族、迦楼罗……也都一一吃了试试。”辛敖轻描淡写,但当时遇见它们这样凶残的族类,其中的危险是可想而知的。


    “再后来……”辛敖无奈地道:“那些蠢货大抵是发觉到,我们远远比他们聪明,甚至比他们还要无畏。再加上他们的血肉竟然融入了我们的身躯。我们好似也成了阿修罗界中的怪物,但又依旧是人类的模样。


    “没过太久,他们便臣服于寡人了,又将元楮奉为元君。


    “此后寡人便多是带着他们四下征战,又有元楮从中出些阴损招数。几乎称得上是所向披靡。……他们便更是臣服,还献出血来,求寡人饮下,将寡人奉为阿修罗王。”


    能将这些好斗的异族收服下来。


    其中其实也有在雪国时,隋离教了辛敖如何驾驭臣子的功劳。


    而隋离生来便会的种种城府心机,却正是承袭自神君越蚕。


    越蚕之死,当真不冤。


    一切都是因果轮回,命中注定。


    缺少其中一环,都不会造就今日。


    “大抵便是这些……你们走后雪国什么模样,寡人都仔细与你说了,这下可满意了?”辛敖挑眉道,“寡人厉害吧?”


    说了这么多,辛敖的口吻却还是云淡风轻。


    隋离动了动唇。


    只是不等隋离开口。


    殿外一个身影突地奔进来,一头扎进了辛敖的怀中。


    她的眼泪很快浸湿了辛敖的衣衫。


    “辛敖吃了好多苦啊。”她抽抽噎噎地道。


    辛敖大为震惊,怎么都叫她听见了?正待发怒,但他眉间闪过无数情绪,最终都归于了无奈。


    他摸了摸乌晶晶的脑袋:“哪里苦呢?寡人到哪里都是万人之上,如今更是做了这长长久久的帝王。怎么会苦?”


    乌晶晶抬起脸来,也不知晓该怎么去细数那些苦。


    总之她就是觉得苦。


    听完了,她口中都是苦的,心中也是苦的。


    便只憋出来一句:“夜叉吃起来,一定很苦吧?”


    辛敖听完大笑起来:“是啊,又臭又苦。所以你该再喂寡人多吃两口酥黄独。那个甜!”


    隋离垂下眼,捏了一块送至辛敖跟前。


    辛敖抿了下唇,笑了笑,接过来吃了,他突地道:“罢了,太阳不要去你那大师姐那里了。”


    他们吃光了酥黄独。


    然后睡在了阿修罗王宫中那巨大无比的床榻之上。


    还如当年辛敖大为吃醋一般,他依旧硬生生地挤入了隋离和乌晶晶之间。


    这样一来。


    左边睡着的,是他的孩子。


    右边睡着的,也是他的孩子。


    这里没有床帐。


    于是辛敖指着屋顶,只见点点烛火倒映上去,他道:“太阳,看。”


    阿修罗界无日月。


    但这里……


    “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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