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之章

作品:《被救赎后宿敌们视我为白月光

    在不曾面对爱德华的以前,名为阿尔弗雷德的噩梦已经持续了两个轮回。

    原本以为已经逐渐淡忘过去,现在才发现记忆仍然如此清晰,让尼禄不自觉地想起四个轮回前的那一天,整座彼弗罗斯特都在无法形容的震动和摇晃里崩塌,熊熊烈火烧红半片天穹。小小的侏儒坐在巨大的机械傀儡肩上,钢铁右掌托着披散一头金色卷发的少女,身后跟着数十个同样庞大的机械傀儡。

    我还是输了,尼禄模模糊糊地想。

    腹部以下已经被碾成一团看不出原来样子的肉块,内脏和肌肉血淋淋地糊在一起,断折裂开的骨头裸露出来,像是插在红色泥土里没有旗帜的杆。

    我为什么没有快点死掉,而是还留在这里,看着彼弗罗斯特被逐渐摧毁?

    曾经的女神躺在此刻的一片废墟残骸里,黯淡到看不清原先浅浅金色的眼底,映出被染成血红的天空和被大肆推倒的宫殿。在熬过刚被捏碎下半身那一阵剧痛后,他只觉得意识此时无比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父亲大人留给我照顾的彼弗罗斯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粉碎?也许我正在看见的彼弗罗斯特,只是我太过害怕,以致于死后都会产生这样的幻想,而它其实在活着的世界里还是好好的——

    一只硕大的银白色铁械手掌伸过来,抓起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女神。被抓住的那一瞬间,尼禄顿时一颤,早就已经麻木的神经末梢再次窜上一股剧痛!

    托着少女的钢铁右掌升高,将她放到少年模样的侏儒身旁。在她坐下来的那一刹,有着亚麻色短发的侏儒立刻扑向她,几乎要埋进她的怀里。他像是在呢喃着撒娇,少女被他逗得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露出甜美温柔的微笑。他听着她轻轻的笑声,眯着色泽鲜艳的棕红色双眼,神情惬意。

    在彻底失去最后一丝知觉前,尼禄被鲜血涂满的眼眶,倒映出一幅互相爱恋的少年少女依偎拥抱的美好画面,伴随着彼弗罗斯特里的宫殿楼屋被机械傀儡们摧毁重压的轰轰声响。

    ——原来那不是我的幻觉。

    而这时的我,才是真的在死去啊……

    *

    我又要输了,尼禄朦朦胧胧地想。

    明明这次都没有和玛利亚对着干,甚至连玛利亚都没见过几次,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输掉了。

    神志仿佛将要被按进黑暗昏沉的水底,一片混沌。隐约间似乎听见一声啪,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灵魂好像正在轻轻地飞起来,似乎马上就要陷入深长的睡眠。

    他拼命睁大眼睛,可什么也看不清楚,朦胧中只能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在前方晃动。

    也许是死前的错觉,但如果真的是你来了,那就太好了。

    因为自从遇到你以后,好像每次我遇到危险,你都会来救我。

    你看,这一次你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如果还有下一个轮回,我一定要找到——

    *

    阿尔弗雷德一怔,厄黑耶的拳头似乎被什么给顶住了,生硬地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他死死盯着那一片被机械傀儡硕大拳头盖住留下的阴影,企图从那一片黑压压里找出一星半点厄黑耶无法进行攻击的原因。

    那上等的钢和优质的铁铸成的拳头被一寸寸移开。厄黑耶双眼红光疯狂闪烁,诸如“进行攻击!——被阻拦,无法攻击!”的命令在中枢系统一条接着一条疯狂传递,警戒灯嗡嗡作响。

    那片阴影随着被移开的动作一片片挪走,露出来人轮廓深邃的小麦色面庞,俯视着机械傀儡的脸,黝黑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冰冷可怕的神色。

    那是无法形容的暴怒燃成的火海。

    他用右手顶住机械傀儡的拳头,左手握成一拳,指甲刺破掌心,留下丝丝血痕。但他毫不在乎,用力一挥,那一瞬间的速度可比流星擦过天际。击中片刻,只听见机械傀儡的整条手臂咔咔地震动着,下一秒登时塌陷碎裂,大大小小的零件碎片哗啦啦的掉落!

    阿尔弗雷德一惊,再见那黑发的男性人族还不罢休,几步飞驰到厄黑耶面前,使劲就是一脚踢上,一把跺中厄黑耶的右小腿。

    这凝聚着侏儒智慧的结晶完全抵不住这个人族凶悍的武力。只是一脚,那粗壮如柱的腿也开始发出嘎吱嘎吱声,下一刹立时迸出几道裂痕,不堪重负的破裂开来!

    就像山峰倾倒,巨大的银白色机械傀儡失去了一条腿的支撑,趔趄了几下,轰的一声,尽数倒塌!

    阿尔弗雷德脸色顿时变了,棕红色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眶去:“厄黑耶——”

    怎么会有能赢过厄黑耶的人族?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族?!人族这样的种族,不是因为好运有着那个女神的保护,才能在这片大陆上得到这么多的土地生存和繁衍,于是个体全都弱得不行的吗?!

    如果没有那个女神的庇护,人族根本活不到现在,更不能发展出如今这些大规模的王国来,只能像曾经的侏儒一样,为了换取不被灭族的未来,被迫融入其他种族——

    假如被爱护得很好的人族还能诞生这样的强者,那我还怎么为霍克报仇?

    *

    只是稍纵即逝的这一秒,阿尔弗雷德惊恐地瞪着眼前这个根本看不清什么时候冲到这么近的人族男性,被扼住的喉间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他不能自已地想要去掰那死死扣住喉骨的手,霍克已经僵硬的身体立刻掉在地上,扬起一捧灰土。

    陆衡右臂半抱着一动不动的尼禄,左手攥着侏儒纤细幼嫩的脖颈。隐约间阿尔弗雷德似乎看见了一只为了保护伴侣进行厮杀的雄狮,眼底发红如泣血,让侏儒触目惊心。

    被分别命名为亚德、埃洛希姆、埃的三具天青色机械傀儡再次从地下爬出,但阿尔弗雷德已经说不出话了,眼前被浓烈的黑覆盖,血液急速冲上头顶,耳膜轰轰作响。他看不到陆衡此刻整条胳膊肌肉隆起绷紧,那恐怖强势的力量还在成倍地增加,只能在脑内回响着喉骨被压迫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咔咔声。

    我要死了吗?他想。

    侏儒的身体那么脆弱,失去机械的保护就像被剥去外壳的蛋,对手很轻松地就能将柔软的内部撕碎。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我就可以跟着霍克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一起在那个世界生活,这么一想真是个不错的选项。

    ——不要让我独自一个留下啊……

    阿尔弗雷德嘴唇半张着,似乎在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开合,仿佛在呼喊着谁的名字。但他已经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视线涣散,依稀间蒙蒙看见一只浑身漆黑的小狗崽,短短的身体又胖又圆,像个皮球一蹦一跃地向这里奔来。

    是你来接我了吗,霍克?

    扑通,扑通,扑通,越来越缓慢的心跳就像被沉进深水,逐渐远去。

    *

    “阿尔,我饿啦!”有个小男孩似的声音说。

    阿尔弗雷德回过神来,刚才那个表情凶恶扼住他喉骨的人族男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蹲坐着的浑黑小狗崽,眼睛圆溜溜的,仿佛纯黑的玻璃珠。

    他一低头,看见自己套着粗麻手套的右手拿着个铁盆,里面盛着满满的蔬菜浓汤,泡着煮过的培根,往上飘着热乎乎的白气。

    “阿尔,我要吃饭!”那声音还在继续。

    ……谁在说话?

    他注视着这只胖墩墩的小狗崽。它和小时候的霍克长得一模一样,额间有着相同的两粒圆圆的黄眉,还喜欢吐着小小的舌头,每次等饭的时候都会睁着一双十分无辜的眼睛,看上去又憨又萌。

    阿尔弗雷德缓缓俯下身体。小狗崽以为他要把铁盆放下来,开心地站起来,小小的尾巴疯狂摇着,像是一个高速转动的螺旋桨。

    他摸了摸小狗崽的头,黑色的毛发非常光滑,暖暖的热度透过手心浇进心底,那是自己这二十天来一直在想念的感觉。

    他猛地抱住小狗崽,将它整个圆润的身体死死搂进怀里,任凭它怎样挣扎也不松开。

    这就是霍克。

    我怎么会梦见未来的你是这样死去的?我们明明都说好了以后要互相陪伴,你肯定不会那样就离开我——

    虽然已经记不起来自己之前是被谁关起来二十多天只为铸造一把没用的宝剑,但阿尔弗雷德并不打算追究这些,他只想好好陪伴霍克。喂完霍克后他钻进房间,想要找一个皮球来陪霍克玩捡球游戏,却什么也找不到。

    侏儒遗迹没有多余的资源制作这种玩具,可他却笃信自己有一个皮球,因为那是他领着霍克到外面人族□□活后,用自己第一次出售武器得来的金币给它买的——

    哎?

    记忆立时错乱,但只有一瞬间,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发现眼前圆圆胖胖的小狗崽不见了,拔帜易帜的是一只身材匀称、体型中等的狗,黑色的皮毛油光滑亮,两条强健的后腿懒懒地张开趴着,尖尖的嘴筒趴在皮球上,懒洋洋地守在门外。

    汽油的臭味和钢铁的生味一股脑地钻进鼻间,让敏感的侏儒十分疑惑。

    这里是机械玩具店,毫无疑问是他住了十多年、非常熟悉的地方,虽然生活不是非常富裕,但靠着矮人这一身份的伪装也算过得不错,起码能让霍克每顿饭都能吃上好几条培根。店内的每一个机械零件,每一个玩具部件,甚至每一把武器,他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它们摆放的位置。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刚刚看见的不是这幅画面。但仔细去想,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阳光从根本看不清景色的店外泼进来,把霍克照得像是要融进光里,也照亮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阿尔弗雷德一怔,那里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是要进来的客人吗?还是那些一直打霍克主意、想要趁他不注意偷偷抓它去吃的坏人?!

    那人蹲下来,看上去像是要在霍克面前放些什么。阿尔弗雷德心里一惊,噔噔几步就要上去制止霍克。但没等他赶到门口,只见霍克抬起湿润的鼻头,轻轻嗅了几下对方的手指,立即开始欢快地□□起来。

    不对,霍克不会对陌生的存在那么亲近的。为了保护它,我从小时候就开始教它不要擅自离开我的身边,也不要吃除我以外的谁给它的食物。它每一次都完成得很好,是个非常乖巧听话的好狗狗——

    “阿尔,这个大哥哥特别好,”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和他玩!”

    侏儒一呆,他最讨厌的就是人族,被他亲手养大的霍克也不亲近人族,这时候怎么会说出这种类似于喜欢人族的话来,只听那男性的童声继续道:“因为他陪我等到你回来!”

    “虽然我不喜欢阿尔讨厌的那些长得很高的圆耳朵,但他陪我一起等阿尔,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圆耳朵,一定要送给阿尔!”

    夺目绚丽的白色耀光轰然褪去,露出结成辫的浅金长发,扫过像是用琥珀般的蜜色染出的眼睛和被软红抹过的眼角,衬着白皙的耳廓,再一路延伸到衣襟里修长的脖颈;锁骨阴影里盛满天青的颜色,全身的每一寸边缘被光照得几近通透。

    那个人……他好像见过。

    不,他确实见过,就在不久以前。

    阿尔弗雷德骤然睁开眼睛,随即疯狂地呛咳起来。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受伤的喉管,刺得他的喉间一阵接着一阵的发痛,令他差点将肺都喷出来。足足咳了快三分钟,他胡乱抹着满脸的眼泪和嘴角的血沫抬起头,迟钝的耳边这才响起四面八方一片嘈杂声。

    不远处有个身材挺拔背影结实的黑发男人,围在身边的人全披着背后缝了九瓣花的纯黑法袍。阿尔弗雷德认得这些人,那都是人族创立的魔法学徒工塔里的魔法师。那男人怀里好像抱着谁,看不清楚五官,只能看见掺着暗红血迹的凌乱浅金色长发从缝隙里流下来,像是阳光被剪了一缕。

    浅金色?阿尔弗雷德一愣,刚才霍克让我看到的那个人族,头发就是这个颜色——

    眼泪在不知不觉中顺着脸颊滑落。

    这就是你离开后也要勉强回来,一心想要送给我的宝物吗,霍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来的,只记得在踉踉跄跄中向那个方向奔去。

    *

    如果还有下一个轮回,我一定要找到——

    尼禄睁开眼睛,顿时被全身四处的钝痛给拍中神经,倒抽一口凉气软了回去,良久才发着颤一点点放松肌肉。

    眼前不是自己在彼弗罗斯特的房间布置,这证明他没有这么倒霉,这个轮回还没见到有着军队和骑士的玛利亚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让女神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这次真的撑不过去了,还好我的运气没有那么糟……嗯?

    尼禄一怔,视线里不知何时已经映入陆衡那张尽管绷到极致但仍然有棱有角非常英俊的脸,结实笔直的脖颈和肌肉宽实的肩膀——

    哎?

    等下,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不应该在魔法学徒工塔里养伤吗?!等会儿,我又在哪里?

    没记错的话我当时想要去喂小黑来着?接着后面发生什么了来着,哦对,我好像被阿尔弗雷德那个混蛋的机械傀儡给打中了,差点以为自己活不下来——

    尼禄一呆,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小心地瞄了一眼陆衡,只见眉峰已经拧到一起,黝黑的眼睛亮的像是有火在烧,侧脸皮肤被咬紧到狰狞地皱在一起,心说原来那个时候看到陆衡不是我的错觉吗?!

    “陆公爵,您知道您偷跑出来,我们花了多大精力才找到您的嘛!”

    “那个,陆公爵,您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能生气啊!”

    “是啊是啊,都怪我们没有看好您的爱人……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周遭一片七嘴八舌地劝解,但陆衡一点也没听进去:“你知不知道,要是这次我没赶上,你根本活不下来?!”

    “我……”尼禄卡壳了。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过?!虽然我早就知道你笨得不行,但我没想到你还能更傻更蠢!你就不能等我醒过来了再做这些事吗?!非要自己一个出来找死吗?!你到底明不明白,没有我你根本就活不了多久啊?!”

    ……等下,我好像没懂你的意思,什么叫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尼禄直勾勾地盯着陆衡英俊却躁怒的脸,半晌突然弹起来:“怪我太弱总麻烦到你,下次你不用救我了。”

    第一次见他发火的陆衡一愣:“你……”在犯什么蠢?

    烦躁的一拳被挥出,径直打在陆衡轮廓硬朗的下巴上。女神在这一拳起码使了七成的力道,打得原本满脸凶暴的黑发男人怔忡地捂着并不怎么痛的下颚,木然地看着他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

    尼禄赌着一股气往前走。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但就是不太高兴。

    已经活过数万年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谁保护,更不会觉得缺少谁的守护就会活不下去。但自从遇见玛利亚以来他就一直在吃瘪,甚至还死了十次。

    ……所以我真的有那么弱吗?不然为什么总是输给玛利亚的骑士们?

    女神想不明白。

    他抬起头,看见一只拖着长长粉彩色尾羽的小鸟在高空盘旋。见他抬眼砍过来,扔下一封被金色漆泥封口的信。信落下来,化成一缕细光投进眼底。

    尼禄愣住了。

    *

    致玛格丽特骑士团团长,尼禄:

    女神的秘书官爱丽丝向您问好。有罗赛蒂骑士团的成员报告并已查实,近四十天未归的罗赛蒂骑士团团长罗兰大人现在精灵之森,将继承精灵王之位,往后与我族对立。

    此为紧急事态,现召回各骑士团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