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凌晨三点。


    傅听凛被憋醒，他翻身下床，脚丫子却碰到了一点冰凉的金属物体。


    他一激灵，睁开眼，愣了下。


    宋泠之仰在轮椅里，一只手拿着手机，规矩的放在腿上，闭目睡着了。昏暗柔和的光线下，他清冷的面部轮廓似乎也被柔化了很多。


    傅听凛心想。


    宋先生……可真好看啊。


    他出了会神，低下头，看见了紧攥着人家手腕的自己的爪子，顿时耳朵一红，明白了为什么宋哥会在这里睡着。


    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小声关上厕所的门，甚至嘘嘘的时候也尽量避免弄出声音。


    不能让宋先生在轮椅上睡一晚吧。


    听说久坐轮椅的人，脊椎也会不太好，这样一晚上睡醒，肯定会不舒服。


    傅听凛光脚站在宋泠之旁边，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弯下腰，试图把人抱到床上去睡。


    他刚退烧，身体都软绵绵的，没剩几分力气，宋泠之再清瘦，成年男子骨架也摆在那里，傅听凛把人抱离轮椅的时候，脸都已经憋红了。


    他吐出一口气，脚丫子把轮椅挪开了一点位置，艰难往床边跨了一步，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


    “……小崽子，你干什么？”


    砰！


    小崽子受了惊吓，脚底下一软。


    宋泠之大半个身子摔在了床上，傅听凛的鼻子撞到了他的肋骨，酸疼的触感顿时刺激到了泪腺。


    “……”傅听凛捂着鼻子，忙慌从他身上起来，“那个，我是想让你到床上睡觉，轮椅上太累了。”


    宋泠之被撞的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后背僵麻的感觉，让他暂时坐不起来，只好就这样躺着，等那股僵麻劲儿缓过去。


    “宋先生……”


    傅听凛又紧张叫了一声。


    宋泠之现在没精力纠正他的称呼，“你别说话，我仰一会儿。”大概两三分钟，他才慢慢撑着坐了起来。


    抬眼看了下傅听凛的神色，愣了。


    “你干什么？”


    傅听凛脸色煞白煞白的，“我摔了你一下。”


    宋泠之：“我只是腿不好，又不是玻璃人。”


    他伸手把轮椅扯了过来，傅听凛小心在旁边护着。


    宋泠之瞥了眼他的动作，“头转过去，我不喜欢让人看着。”


    傅听凛立即收回手，背过身去，站得笔直。


    宋泠之这才将自己挪到了轮椅上。


    他接受自己不良于行，但是不接受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这一折腾，宋泠之困意也散的差不多了。


    “你自己睡没问题吧。”


    傅听凛忙点头。


    宋泠之：“桌子上有水，还有几块甜点，你要是饿了，就垫垫肚子。我回去睡。”


    傅听凛转过身：“我送你下去。”


    宋泠之：“不用。”


    他转着轮椅走了，顺便关上了门。


    傅听凛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抿着唇，捏了捏胳膊，再次生出了要好好锻炼的念头。


    -


    翌日。


    宋泠之吃完早饭都没看见傅听凛。


    他不由问道：“还睡着？”


    徐伯：“嗯，早晨五六点起了，我让他又吃了一轮退烧药，现在还在睡。”


    宋泠之：“昨天出门，他的衣服都买好了吗？”


    傅家那边，除了祖宅，里面九成的摆件和衣服玩具，都被傅家人收拾走了，干干净净，留不下来什么东西。


    “收拾好了，”徐伯拿出了一份文件，“小凛之前在京市二中上学，这是资料。”


    “这所学校，出了名的贵族教育，进入这里的基本都是有一定家世背景的富家子弟，当然，成绩很好的学生也能被破格录取。鉴于傅家的情况，我事后询问了京市二中的校长，听口风，有让小凛退学的意思。”


    宋泠之：“你没说他已经在我宋家了？”


    徐伯：“先生没提前吩咐，我就没说。”


    京市二中，是京市很多有钱人家选择的学校，号称小号商业圈，交到的朋友，都是未来的人脉。


    傅林双就是从这里毕业的。


    “行，我再看看。”


    宋泠之把文件拿好，照例去集团。


    封醒还忙着谈天泉山庄附近地皮转手的事，一上午都没过来找他。


    因为傅家产业而过来找他的，除了杨凌和赵总，剩下的都是一些杂鱼小虾，这些人，根本没理由预谋车祸。


    没有头绪。


    已经被归咎于意外的车祸，警方不会再介入，更不会毫无证据和理由就相信他说的话。


    他只能自己暗中调查。


    各大路段的监控正在搜集，但需要打通关系，以及确定有没有被动过手脚，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


    宋泠之看着京市二中的文件思索良久，还是决定让傅听凛继续在这里上下去。他不认可这所学校的教育理念，但傅听凛刚经历家庭的巨变，如果再转学，就显得太颠簸了点。


    既然是要送去上学，还要准备上学用的东西。


    宋泠之点开备忘录。


    上面一些东西都是他昨晚看着百度记下来的，当然，更多的是他按照自己少年时学过的课程准备的。


    林林总总，还不少。


    他把这些发给了秦秘书，让她挑选完之后送到宋宅。


    -


    宋宅。


    大大小小的包裹一个个堆在了一楼客厅里。


    “好了，都到齐了，”秦秘书介绍，“四大名著、四书五经、围棋全套以及基础对阵图解、外文语法、商道论、弓箭、未开刃的各式兵器、基础格斗护具、骑术讲解、乐曲试听……”


    “这些都是宋总给您准备的，上学要用的东西。”


    “……”傅听凛一脸恍惚，“我上学要用的？”


    秦秘书疲惫微笑。


    她也不知道啊。


    老板一张嘴，下属跑断腿，她只是一个按照清单疯狂购物的可怜打工人。


    徐伯：“也还好，不算多，挑自己喜欢的吧。”


    傅听凛：“挑什么？”


    徐伯：“挑自己喜欢的东西，你想学什么，先生大概是想给你请几个私教。教你一些特长。”


    正说着，宋泠之从外面回来，恰好就听见这句话，“嗯，你要是全感兴趣，也可以都选。”


    他跟傅听凛一个年纪的时候，就跟着他爷爷和他爸爸学这些。


    “但是你选择的是正规教育，所以还是以学业为主，这些东西，有精力可以多学几样，没有也可以不学。”


    宋泠之指着这堆东西最边缘的蓝色书包。


    “喜欢这个书包吗？”


    傅听凛走过去，拿起来，看清这书包模样的时候，瞳孔一震。


    蓝白黑三色主打，手指触感光滑，奥特曼经典手势正在对他发射激光。学前班放学的时候，无数臭屁小男孩都背在身上炫耀的款式。


    宋泠之：“好像很多人都用，我特意选的。”


    秦秘书欲言又止。


    “……很酷，”傅听凛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抱着书包对宋泠之露出一个笑。


    或许是奥特曼太正气，傅听凛的笑又太乖巧。


    宋泠之看着他的脸，如何也想象不到，这孩子最后居然会杀人。


    买来的东西收纳归类，放在了二楼的空房间。


    傍晚吃饭的时候，宋泠之开了很久都不看一次的电视，对傅听凛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喜欢看动漫吧。”


    傅听凛：“还行，看不看都可以。”


    于是宋泠之调了普法栏目。


    这是傅听凛第一次和宋泠之一起吃晚饭，肉眼可见的局促。


    他悄悄看宋泠之吃饭的动作。


    这个人……


    吃饭也很讲究。


    不是刻意的讲究，而是很自然的优雅。


    都是先吃一口菜，然后吃一或者两口米饭，再喝一口手边的水，频率非常稳定，像是用尺子量好了似的。


    宋泠之冷不丁抬头，抓住了傅听凛的视线。


    他放下筷子，“再不吃，饭都凉了。”


    傅听凛：“！！！”


    他耳根子红了红，闷不做声的低下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米饭。


    宋泠之调大了电视的音量。


    “明天你去上学，五天才回来一次，吃完饭好好准备一下。不过也不用着急吃，等看完了这个栏目，你再离开餐桌。”


    傅听凛：“看完？”


    宋泠之骗他：“据说以后你们考试会考，提前学习，好好听。”


    傅听凛点头。


    挺乖的。


    宋泠之心想。


    刚想完，他就看着徐伯敲了敲桌子，笑着问他：“先生，您吃完了吗？”


    宋泠之：“嗯。”


    徐伯看了眼自己的怀表：“那请问，你今天的康复训练什么时候做？是现在，还是立刻？”


    “昨天封医生已经给我打电话了，要监督你，但是小凛发烧，昨天就没看着你做，今天不能再避过去了。”


    傅听凛小声：“是这样的，我也听见封医生说的了。”


    宋泠之：“……”


    宋泠之：“集团最近特别忙。”


    徐伯瞪眼：“再忙也不急于一两个小时，身体永远都比工作重要。”


    宋泠之按了按额角，颇觉头疼。


    “行，我听您的。”


    他被徐伯推着，去了二楼的训练室。


    而傅听凛笑着的眼神，在宋泠之离开之后，则重新看向了正在播放的普法栏目，眼底逐渐变暗。


    有什么叫嚣着的东西，慢慢沉寂下去。


    他低下头，慢慢扒了一口米饭。


    *


    傅听凛安安静静的听完了整个普法节目。


    他上楼，反锁上门。


    明明才来了几天而已，不知不觉间，这个房间里，已经摆满了他的东西了。


    书桌上有新的笔记本、护眼的台灯。


    傅听凛挑了一个带着密码锁的笔记本，当成自己新的日记本。


    他有写日记的习惯。


    但是从家里出事之后到现在，都没有机会记下来。


    旧的日记本，他记得很清楚，那些‘亲人’的小孩闯进他的房间的时候，撕成了雪花一样的碎片。


    明明是亲人……


    却比仇人还不如。


    新的日记本被他空出来了二十多页，打算漏掉的日子慢慢补。


    傅听凛打算从今天开始写起：


    【12月19日。


    我哥说过，对别人的情绪太敏感，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我并不这样觉得。


    就像是现在，既然是决定留在宋宅，那这种敏感，对我而言十分有利。


    宋先生喜欢我哥，爱屋及乌，对长得跟他相似的我也很迁就。


    但是这份迁就，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


    如果我伪装成哥哥的性格，会不会让这份迁就，持续的长一点。


    或许可以试试……】


    笔尖至此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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