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湿痕辨认下去，尖锐的字眼猛然扎入少年眼中。


    “——恶作剧。”（原本内容：但是恶作剧这种事我不会再做了，以后把我当空气就好）


    心花怒放的程煜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细小的冰碴从心底慢慢生长出来，冰冷的一股清流传遍四肢百骸，冷得他浑身发颤。


    是恶作剧吗？


    想也是的，像他这么冷漠孤僻的人，不可能有人真心喜欢他，除了恶作剧，还有什么可能呢？


    即使这样，程煜心底还是藏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忐忑不安地仔细辨识着模糊不清的字迹。


    前面两个字看起来很像“不是。”


    “不是恶作剧。”


    她大概是担心他不相信，才在信里温柔地解释：“这并不是恶作剧哦，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还请你相信我。”


    一定是这样的！！


    程煜捏紧拳头，静默地想。


    ——误会反而加深了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确定程煜已经看过她给的纸条后，许忘忧安下心来，她已经在纸条里解释清楚了，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


    不必再牵扯到男女主之间的狗血虐恋修罗场中，虽然失去了一些看戏的乐趣，但到时看戏看到自己头上那就了不得了。


    许忘忧可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呢。


    “你刚刚给他的是什么？”顾铃铃见拉不动程煜，便转过头来，把矛头对准了许忘忧。


    “纸条。”许忘忧惜字如金。


    本想着送完信就可以解决误会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突发事件。


    真是麻烦，好心情都给败坏了。


    “什么纸条啊？不会是情书吧？”倪薇薇银铃般的笑声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在校外招徕顾客还不够，还在学校里光明正大的向男同学求爱？好恶心。”


    招徕顾客？


    什么意思？


    许忘忧敏锐地捕捉到了语句中的关键词，飞速转动的大脑很快将这个关键词和之前的不对劲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教室里的诡异气氛都是针对她来的吗？


    一个男生看不过眼了，开口道：“欺负这么可爱的转学生不是有点过分吗？而且她还是个残疾人。”


    “残疾人反倒玩得比我们这些太妹还要花。不是更加过分？”她迎着许忘忧困惑的目光，眨巴眨巴那双媚意横生的狐狸眼，嗤笑道：“难道你昨天中午去后山不是招待客人啊，傍了哪位大款？说给大家听听呀。”


    一片死寂的沉默，只有教室里的吊扇呼啦啦地转着圈。


    许忘忧被全班同学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着，仿佛被架在火上烤，面无表情的脸也快有点崩不住了。


    她不自觉的抓了抓手臂，眼角的余光骤然扫到手臂上那一抹浅白的疤痕。


    【……在那不久之后，倪薇薇在学校宿舍意图跳楼，小姐您试图去救她，被她随身携带的美工刀割伤了手臂。】


    许忘忧一咬牙，心中登时冒起一股无名火来。


    她之前是看在倪薇薇的悲惨过去才对她百般忍让的，可是现在，就算原主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她也实在忍不下去了。她又不是原主，凭什么要替原主背锅啊？！


    “对，我确实傍了大款。”她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各个角落不约而同开始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像即将煮沸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气氛就像绷紧的弦，一触即炸。


    “傍的你爹，被你发现真是不好意思了。”许忘忧忽地一笑，黑眸滴溜溜一转：“不要回去跟你妈妈告状哦。”


    “……”


    许忘忧讥诮地拖长了语调：“小、薇、薇——”


    只要她不要脸，就没有人可以用造黄谣的方式来伤害她。


    况且，这些人无论多么鲜活立体，始终都是结局早已注定好的路人甲角色，她有必要在意一些虚拟的人对她说什么吗？


    没必要。


    ……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走向。


    大家看许忘忧笑盈盈着，大大方方点头承认的样子，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话锋顿时一转。


    “骗人的吧？”


    “肯定是骗人的啦，转学生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来啊。”


    “转学生那么漂亮，倪薇薇是嫉妒了吧？昨天也和转学生有过争吵呢，怕不是怀恨在心，今天蓄意报复吧？”


    “最先说转学生在做援＊交的也是她，好像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并没有证据呢。”


    “乱污蔑女生的人真是太过分了！”


    倪薇薇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你这个死——”死瘸子！


    她忽地瞥见许忘忧拐杖以下吊在空中的那条腿，眼前立刻浮现了，盈盈月光下，那双悲伤的泪眼。


    【那只猫真的不是我杀的，求你相信我。】


    【你真的从来没把我当朋友吗？……一秒也没有过？】


    她当时……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倪薇薇顿住不语，一直微微上扬的微笑唇少见地抿起来，这个词像是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吞不进。她闭了闭眼，硬生生将剩下两个字咽下去，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


    ——只有这种话，不管怎样是万万不能说的。


    欺负一个残疾人也没什么意思，反正谣言已经传出去了，相对于许忘忧过去对她所做的那些事也算公平，两清了。


    忽然，门外响起两道轻轻的叩门声。许忘忧看过去，两个穿了初中部校服的陌生男孩站在门口，一脸焦灼。“你们班有个叫许忘忧的人吗？”


    “是我。”许忘忧迎上前。


    “快走吧，你弟弟许千里出事了！”其中一个男生说。


    少女愣怔在了原地。


    从很远处，遥遥地传来上课的敲钟声。


    ……


    少年坐在办公室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头微微垂着，沉默不语。


    旁边四个被强迫在墙角站得笔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的狼狈男生用恶狠狠的眼神剜着他，但他似乎恍然未觉。


    “才转来没几天就打架，就算你成绩还算可以，这次的记过也是免不了的。”教导主任啪的一下合上手中的笔记本，随手挪了一条凳子坐在少年身边：“据说你养父母都在国外，只有一个和你一起转来这所学校的养姐对吧？”


    少年霎时将头抬起来，瓷白如玉的脸上，嘴角一道鲜明的红痕像是瓷器上刺目的瑕疵，显得这个小小少年有些脆弱无助。


    “……老师，我知道错了，可以不要把我的姐姐叫来吗？”


    如果她看见了自己这副样子，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会被抛弃的，绝对会被抛弃的。


    少年咬着下唇，指尖微微地发着抖。


    教导主任望着他，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挺聪明的，第一次入学考试的时候，几乎考了全科满分，虽说入学考试的试卷本来就比较简单，但要做到全科满分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是比较孤僻，好像除了那个高中部的姐姐以外，在这个学校里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他了解过事情的大概了。张浩那群人平常不是什么老实听话的学生，仗着自己有钱有势的爹，在学校里常常欺负那些比较弱势的贫困好学生，简直是恶名远扬，顽劣不堪的存在。


    这么考量着，教导主任在心里对许千里又加了一重好感的砝码。


    倏尔，一道清脆悦耳如同风铃的嗓音在门口响起。“报告，我可以进来吗？”


    办公室里十几道目光顿时投向声源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


    苍白病弱的身躯，清丽如画的眉眼，及腰披散的长发。风掠过她的发间，扬起一阵淡淡的清香。


    许千里几乎愣住了。


    姐姐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生气的样子，甚至神色中还有些隐约的心疼。


    虽然他在此前并不怀抱着被原谅的希望，但在此刻，心中依然升起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会维护他吗？在这么多人面前。


    她会说些什么呢？


    其实并不需要说什么，只要她稍微表示出对他的偏袒，爱护，他便会十分高兴了。


    可她只是支着拐杖径直向他走来，冷淡，甚至于厌恶地瞥了面前的少年一眼，不急不缓地开口。


    “是你的错对吧，快点道歉。”


    虚幻的妄想被碾碎，许千里如遭雷击。他的心恍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在胸腔里突突地跳，呼吸仿佛都紧缩起来，剧烈的疼。


    他的瞳孔开始颤抖，此刻剧痛万分的心脏抽搐着吐出最恶毒的话语来。


    果然如此。


    被看穿扭曲自私的本性之后，所有人都会像远离什么恶心的怪物一样远离他，和他划清界限。没有人会站在他这一边，稍微为他想想！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每次都不相信他？


    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解释一句，姐姐就已经认定是他的错了。


    可他没错，明明是别人先羞辱姐姐的，他只是想给姐姐出气而已，她却居高临下地站在这里埋怨他，让他给别人道歉。


    丝毫不在意他的感受，丝毫不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认错，他会有多难熬。


    好过分啊。


    泪要落下来了。


    许忘忧见眼前的人半天不回话，不满地皱了皱眉：“你道不道歉？”


    许千里用力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强行把苦涩的心情咽下去。


    如果道歉可以得到姐姐谅解的话，他会做的。


    自尊心是什么？他没有自尊心，尊严早在  过去的一次次不信任，冷眼相对中被碾压成齑粉了。


    他鼻子发酸，沙哑地低声道：“对……”对不起。


    “明明是他先动的手，凭什么让我们道歉？”像是尖锐指甲挠过玻璃一样，张浩粗哑的声音非常刺耳。


    许千里不可置信地扬起脸。


    他看见姐姐隔着一段距离，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张浩几个人，微微眯着的眸子甚至有点凶，仿佛一只保护幼崽的母狮子般锐利的眼神。


    从一开始就是在命令他们道歉。


    “什么他先动的手你先动的手，你还挺会污蔑人啊小小子！”许忘忧昂起脸，挺直了腰，义正严词地说道：


    “我家弟弟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动手打人就更不可能！不要以为我家弟弟善良温柔可爱又讨人喜欢就好欺负！”


    明明是那么纤弱的身躯，浑身上下透出的压迫感却令人战栗不已：“况且，你们那么多人，我弟弟就一个人，你想说是我弟弟一个人暴揍了你们四个人？”


    许忘忧用柔软的声调吐出最冰冷的话来：“谁信啊？”


    “说是群殴受害者正当防卫还差不多。”


    少年垂着头，通红的眼眶仍含着泪，却微不可察地，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姐姐在光明正大地袒护他，姐姐从一开始就是偏向他的，这是真的，不是他在强烈失望下而产生的幻觉。


    从来没有人这样维护过他，把他当成最重要的宝贝与对方据理力争。


    姐姐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例外。


    “可是……真的是他先动的手……”其中一个鼓起勇气，探头缩脑地道。


    “你们说出这种话自己相信吗？我这么可爱的弟弟会打人？”许忘忧用极不可思议的语气说，目光同时射向缩在椅子上，从头至尾都没有开一句腔的少年。


    怎么不会啊？这臭小子当初可是……


    那个人敢怒不敢言地瞄了许千里一眼，然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椅子上，双臂交叠于膝前，略略扬起那张精致的天使一般的脸庞来，一副无辜乖巧，可怜兮兮的样子。眼里甚至蒙了一层水雾，又长又翘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和当初以一敌四的凶狠冷戾完全相反，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只路边无故被踢了一脚，委屈巴巴的小猫。


    张浩一行人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鸡蛋，在场的眼镜镜片无一不碎了一地！


    好……好会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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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第十七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