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章 此局成矣
作品:《北宋论贱实录》 一个时辰后。
任小白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四海当铺的门口。
看着任小白袖口的血迹,秦二郎被吓得大叫了一声。
“血!杀人啦!”
闻言,柜台里的秦平急忙向外张望。
却听任小白骂道:“狗才,你喊个甚!小爷不过是揍了那个狗道而已。”
接着,秦平便看见任小白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瞧了眼他的袖口,确实满是殷红的血迹,看着怪吓人的。
任小白找了把椅子,大喇喇的坐下,翘起二郎腿,道:“唉!你们是没见到啊,小爷带着几个喽啰,在客栈堵到了狗道,那狗道见了小爷就像耗子见了猫,是不停地打摆子。小爷便质问他,可是买了那幅画?嗨,你们猜那狗道怎么说。”
“怎么说的?”秦二郎紧张兮兮地问道。
“没说,什么也没说!”任小白吐了口唾沫,一脸气恼道:“这狗道看小爷来势汹汹,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一把塞进了嘴里,接着就给吞了下去。”
“爷一看,他吞的哪是纸,他这是把字据给吞了!”
任小白撸起袖子,接着道:“他这是和小爷玩死无对证那一套,这能忍吗?爷忍不了啊!于是就提拳冲了上去,给他好一顿毒打,打的他奄奄一息,方才罢手。”
话音刚落,却又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道喊声,又急又厉。
“官人,不能买画啊!”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洛秋水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见状,秦平在心中暗骂,这女子,活该被那纨绔打,来的真不是时候!
“你怎么来了?爷方才从程府出来的时候,不是和你说了不准管爷的事嘛!”任小白瞪起眼睛,用手指着她,厉声道:“那幅画,爷无论如何也要买下。你今日若是再敢多嘴,等爷回去了,还揍你!”
“官人即便是打死奴家,奴家也不能看着官人被骗!”洛秋水拖着一条腿来到了任小白身旁,声音颤抖道:“官人,奴家想明白了,全想明白了。这是一个骗局!”
她指着秦平,冷声道:“是道士串通朝奉,一起设下的骗局。”
旋即,她上前拉住了任小白的袖子,劝道:“官人,那幅画就是赝作,道士先是假意买画,令官人生疑,后是吞下字据,令官人生怒,疑怒之下,官人必将昏智,买下赝作,此局成矣!”
秦平听罢,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里竟是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
可问题是,他被冤枉了啊。
于是乎,他高声喊道:“小娘子可不敢胡说呀!我们四海当铺里,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老夫做的每一桩生意,都是摸着良心做的。人在做,天在看,老夫是断然不会串通他人唬骗客官!”
却在这时,任小白突然起身,提起脚,狠狠地踢在了洛秋水的大腿上。
洛秋水随即扑倒在地,瞬间,她的眼泪便涌了出来,抬头看着任小白,脸上全是委屈。
任小白横眉立目,骂道:“贱婢,你明白个屁!爷早就在狗道的口中打听清楚了,那幅十指钟馗图,乃是由吴道子的徒弟李生所绘,由于此画是徒弟临摹师父的画作,所以才没有落款。而李生这人之所以名声不显,是因为他的画作留世甚少,而且那仅存的几幅画,也被一个蜀地的员外,在前些年以高价收进了宅子。”
洛秋水似乎有些不服气,问道:“官人,既然留世甚少,那道士为何能认出此画是李生所绘?”
任小白道:“那狗道曾在员外宅中见过此画。”
“官人,既然是在员外宅中见过,又为何会流落到这里呢?”
任小白却道:“许是员外家里遭了灾、遇了难吧。”
听到这里,秦平的眉毛突然挑了一下,随即便以手扶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任小白走到柜台旁,重重拍了一下柜台,道:“狗道士的字据已经没了,此刻,那幅画可以卖给爷了吧?”
秦平眼睛一眯,笑呵呵地点点头,张口道:“六万贯。”
任小白扬起拳头,作势要揍秦平那张老脸,可是柜台高啊,够不到,他只得无奈放下拳头,咬牙切齿道:“你这天杀的老狗,那个狗道已经与我交了实底,你是两万贯卖与他的!”
“客官息怒。”秦平再次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句道:“秦某,老狗一条!”
“那道士昨日和老夫说过,赝作亦是真迹,起初老夫还想不明白此话何意。”秦平拱拱手,继续道:“多亏了客官的提点,老夫才能想明白他那话的意思。仿吴道子的赝作,亦是李生的真迹。”
他顿了顿,道:“赝作,两万贯。真迹,六万贯!”
任小白呲牙道:“好!就如你这老狗所说,六万贯,爷买了!”
嘶……
秦平倒吸了一口凉气。
六万贯,那可是六万贯啊!
以这个价格成交,确实是大大出乎了秦平的预料。
其实他想的是,纨绔会与他砍砍价,最终以五万成交,嗯……四万也不是不可以。
事实上,若是旁人这般痛快,秦平一准会起疑心,但是这个败家子如此行事,他却是生不出半点疑心。
败家子嘛,正常!
这时候,洛秋水一瘸一拐的跑向了任小白,拉着他的手,带着哭腔道:“官人,不能买呀,那可是六万贯啊,我们身上哪里还有六万贯!”
任小白一把推倒了洛秋水,骂道:“贱婢,再敢多嘴一句,另一条腿也给你打瘸!”
洛秋水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任小白看向了秦平,道:“老狗,小爷身上一时没那么多钱,眼下只有五百贯了,不过,小爷已经派人给家里捎去了书信,这一两日,便会家仆带着钱财过来。此刻咱们先立契,最多三日,小爷便能凑齐钱款,过来取画。”
秦平皱起眉,心中暗暗思忖。
与那个寄卖画作的胖老头约定的三日之期,今日已经是最后一日了,他明早便会过来取画。
纨绔家在太康县,这一来一回有个一到两日就差不多了。
那胖老头若是能再等上一两天最好,若是等不及,就只好给他两万贯,把画作买下。
拿定主意,秦平点头道:“好,立契!”
盏茶过后,任小白收好了字据,对着秦平咧嘴一笑,道:“李生的画作,曾有过十万贯的天价,当时卖的那幅画,就是这幅十指钟馗图。”
任小白得意洋洋地走了,到了门口,却又回头警告道:“敢毁约,爷带人来砸了你的店!”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秦平又一次忍不住拍了几下大腿。
少赚了四万贯,不……是赔了四万贯!
秦平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家中女侍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大官人,娘子有喜啦!”
嗷一嗓子,秦平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街角,任小白二人躲在暗处,偷笑不止。
“下流坯子,你是真损啊,骗他老来得子。”
“那能不骗他吗?不骗他,他今夜准会去打探李生的事迹。”任小白撇撇嘴,道:“再说了,先后两个大夫,都是你师父扮的,要说损,也是你师父损啊。”
洛秋水立刻拉下了脸,冷声道:“你今日踢了我一脚,还推倒了我一次,我现在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姐姐,你没搞错吧?我们可是在演戏啊!”
“可是你弄疼我了,我猜肯定是你掺杂了个人恩怨,所以……受死!”
……
翌日一早。
四海当铺。
秦平站在门口,不停地和过往路人打着招呼。
“呦,这不是武家大郎吗?回去记得告诉你父亲,说老夫今夜要在樊楼设宴,让他务必到场。”
“嗨,六哥,你怎么也知道拙荆有喜了?什么,你不知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今夜樊楼,记得来啊。”
“对对对,有喜了,有喜了。”
“啊?大哥说的这是甚话!孩子是我的,肯定是我的啊!”
“孩子……是我的吧???”
秦二郎倚在门边,眼睁睁地看到,四叔脸上的表情从喜悦逐渐过渡到了怀疑。
这时候,武柴突然来了,秦平只好抖擞起精神,将武柴迎了进去。
秦平先是招呼秦二郎奉茶,而后取出了两千贯的交引,放到了桌子上。
他道:“客官的玉罗汉已是售出,至于那幅画作,也与人立了契,三日内便会付钱取画。”
武柴收起交引,叹气道:“那幅画,老夫要取走。”
秦平忙道:“客官,何不再等上三日?不,只需两日便可。”
“不能再等了!”武柴环顾四周,低下头,小声道:“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老夫便不再隐瞒于你,再等下去,老夫怕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闻言,秦平猛地抬头,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此人之所以不透露画的详情,又不准自己随意加价,且只限定三日售出,盖因这幅画来路不正,非抢即盗!
所以他才着急出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武柴催促道:“朝奉,速速把画作取出吧。”
秦平沉吟片刻,道:“两万贯,老夫买下了。”
“两万贯,老夫不能卖!”
武柴摇头道:“实话和你说吧,我们有兄弟四人,当时各取了一幅画,从此便各自逍遥快活去了。但不知是谁在卖画的时候走漏了风声,让一个叫孙长满的牙人得了消息。这牙人最初只肯给老夫五千贯,老夫自然是不能答应他。可今一早,他又去了老夫的住处,说是要用五万贯买下这幅画。老夫只想及早出手,索性便答应了他。”
秦平两眼一眯,心中已是有了计较,这家伙所说的杀身之祸为假,卖上了高价才是真。
同时,他又在心里暗暗恼怒,自己那天明明就已经听到了孙胖子这个名字,当时也怀疑过那家伙是为了求画,可是自己却刚愎自用,固执的认为那幅画乃是赝作,白白错失了五万贯的利润。
武柴看了一眼秦平,问道:“朝奉,两万贯和五万贯,你会如何选择?”
“自然是选五万贯。”秦平叹了口气。
此刻,在他心里,又何曾没有一道选择题呢。
让此人拿走画,自己分文不赚。
若是花五万贯买下,倒手卖给纨绔,还能赚上一万贯。
只是,五万贯的价格……
但他转念一想,此画价值十万贯,即便是纨绔那里出了差错,这画也不会砸在手里。
等等……
纨绔那里最好出差错。
他不买,自己赚得更多!
此刻,买下!
念及此,秦平咬咬牙,道:“五万贯,老夫买下了,金银、交引现结!”
“现结?”武柴似乎很看重这两个字,但很快,他就把踌躇写在了脸上,道:“还是……不能卖给你。”
“为何?”秦平立刻道。
武柴压低声音道:“老夫担心那牙人心生不满,四处宣扬此事。”
“我会去知会他,你只管卖。”秦平指了指头巾,自信笑道:“放心,他一个小小的牙人,不敢不从。”
武柴展颜笑道:“如此,便依朝奉之意,卖与你了。”
盏茶过后。
武柴背着个包袱,走出了四海当铺,遁入了拥挤的人潮。
秦平站在门口,望着远方,心在祈祷,纨绔千万不要来买画!
他不知道,有些事,心诚真的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