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谋杀

作品:《珠喉

    谢喉手中魔方被他随手扔地,这个价值不菲的、由他亲手制作的国际大赛专用魔方破掉了一个口子,零件稀碎地滚出来。


    他不为所动,一丝情绪也没有,像科幻电影里被神经科学家制成的最完美作品,于是他可以用最理性的思维去思考任何事确保他永远不会失控。


    沈慈珠还在呢喃。


    “谢咽说,男人之间不能做,因为男人没有长女人的那个东西,男人那里是空的,真奇怪,那两个男人为什么要谈恋爱呢?”沈慈珠声音很轻,“不就一点意思也没了嘛……”


    谢喉沉默地看他,以颇为疏离的目光。


    沈慈珠今夜非常不清醒,他的头脑、躯体似乎被酒液和病意濡湿了,既滚烫,又危险。


    他的每一丝言语,每一分气息都带着毫不克制的蛊惑向谢喉围剿。


    “这不是病人该考虑的问题。”谢喉不为所动,他捏着沈慈珠这秀丽的下巴,哪怕沈慈珠还在用被香烟烫伤的微烫舌尖舔自己的腕骨。


    “沈慈珠,今夜不要越界。”他警告道。


    “这不叫越界,这叫治病,你知道吗?蛇生病时,会将小鸟一口吞下的。”沈慈珠绿瞳含笑,浓睫乌黑地轻扫谢喉的虎口,“吃了小鸟,病就会好。”


    这鸟自然是谢喉的,潜台词太过放浪了,让人猜不透沈慈珠是天真还是不知羞耻。


    “沈慈珠。”谢喉垂眼,月光下他的鼻梁弧度雪白而冷漠,“我说过——”


    下一瞬字词停顿,因为沈慈珠的头颅微歪,若不是他是向前倒的,下巴还被谢喉捏着,他早就因为身形不稳而落地上了。


    他闭着眼,长发遮住潮红的脸颊,鼻息微热地轻洒在谢喉冰冷的胸膛。


    香烟落地,最后的火光被谢喉踩灭。


    沈慈珠的身体分明很弱,可他好像经常做极限运动去挑战这具本就残破病气的身体,一点红酒就足以让他意识失控并伴随轻微发烧。


    哥哥所谓的保护,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十年,保护成这个模样么?


    既傲慢,又伪善,更多的是,想带着身边人一起下地狱的疯癫。


    谢喉将沈慈珠扶到床上后,他坐在床的最边缘,哪怕沈慈珠此刻彻底昏迷,不是伪装的那种,他也与沈慈珠保持了距离,像个正人君子。


    他将手指用酒精棉片拭净,又佩戴了医用乳胶灭菌手套,确保步骤正确后,才微微俯身,两根修长冰冷的手指撑开沈慈珠的唇瓣。


    这唇又软又薄,因生病而愈发浓红了,沈慈珠眉尖微蹙,舌尖刚被他自己拿香烟烫伤了,顶端有些发肿,谢喉以非常轻的力道触碰了一下,沈慈珠就疼得双腿颤抖,直接生理性落泪。


    你看,多脆弱。


    谢喉起身去了客厅,取了两粒消炎药,胶囊形状的,谢喉倒了温水。


    像不久前沈慈珠在沙发上睡着,又被他抱回卧室后,那时沈慈珠自言自语说渴,谢喉就倒了杯温水放在茶几上,沈慈珠醒了,就觅食似的推出门来喝了


    喝了还不安分,还要来勾引他。


    不管沈慈珠是带着怎么样的目的,谢喉都好像没有动过不该动的念头,太过冷淡。


    谢喉推门而入,沈慈珠还睡得很熟,脸颊肉眼可见的玫瑰潮红,从眼下蔓延的色泽愈来愈浅,到鼻尖就近乎蔷薇般的粉。


    喝醉了似的,也是,本就醉着。


    “把药吃了,明早我哥就带你回家。”谢喉依旧戴着手套,将胶囊对水塞进沈慈珠嘴里后,沈慈珠不咽下去。


    “不吃……好苦。”沈慈珠难耐地偏过头,水和药从嘴里流出来。


    谢喉将消炎药从枕头上拿起来丢进垃圾桶,他又去取了两粒,有点固执了,循规蹈矩的刻板。


    沈慈珠还是不吃,胶囊被谢喉放进他嘴里,椭圆的一端戳到了他的上牙,被水浇软后破开一道口子,胶囊里的粉末掉出来进了沈慈珠的喉咙,他半梦半醒开始咳嗽,水呛出来,难受极了。


    “牙疼……我不吃……”沈慈珠迷迷糊糊地,他分明比谢喉年纪大,大了七岁,生了病却意外幼稚,孩子般不愿吃药。


    又像是在嫌弃这药廉价,他从来没吃过这种便宜牌子的药。


    在谢喉尝试第三次给他喂药时,沈慈珠眼皮半掀,瞳孔涣散出碧波的光,他的眼珠微微移动,看着谢喉。


    谢喉就坐在床边,与他近在咫尺的距离。


    可他还是看不清楚,冷白如瓷的皮肤成了长久在烈日下的蜜色黑皮,水墨笔般的少年肩颈成了强壮荷尔蒙十足的肌肉线条,冷清漂亮又薄情的凤眼成了温柔似水的下垂犬眼。


    这眼珠同样都是琥珀色的。


    于是沈慈珠竟然认错了,他垂眼,将自己缩回被子里,肩膀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发烧会伴随时间间隔不确定的低温冷感。


    “为什么让我吃药?”他低声说着,几乎抱怨了:“谢咽,药好苦……”


    以前生病的时候,不都是有糖吃的吗?每当我吃完,你就会笑着摸我的头说我很乖,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呢?分手了就得不到那些特殊待遇了吗?


    药好苦。


    谢喉神色平淡,可小臂上已然有青筋暴起,少年人很会忍耐,也很会理性,他的掌心还有这第三次没有塞进沈慈珠嘴里的药。


    他抬手,将药扔进了垃圾桶,这胶囊状的药物被他活生生捏碎成了粉末,在他冰冷的目光下细细碎碎地落进垃圾桶。


    不值一提的廉价垃圾而已,很轻松就可以解决,很轻松就可以抹杀。


    在沈慈珠全然不知的情况下。


    谢喉将盛了温水的干净纸杯放在床头柜前,而后将浴袍换下,又是那件黑如夜色的T恤,收拾完一切他就离开卧室,下了楼。


    楼下走一段路就会到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便利店人烟稀少,连店员都昏昏欲睡了。


    这里虽然地段落魄但好歹还是帝都,于是便利店也安装了电子播报器,谢喉进来时,电子女音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店员直接就惊醒了。


    她坐在收银台前,目光好奇又隐晦地盯着少年人的背影,她是第一次见这位客人。


    少年人黑T短裤,皮肤冷白毫无瑕疵,颀长又冷漠,这样的深夜了他也毫无困倦,琥珀色的眼珠透明到可以反射出一切,这让他看上去……有点不正常。


    他站在零食区,掠过一眼就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一盒算得上中高档牌子的糖果了,是硬糖。


    而后他又放回去,重新拿了一盒软糖。


    她给他结账时,一边敲着电脑键盘,一边心想:他长得一点也不像生活在这里的人,看着就绝非池中物,为什么会在这儿呢?新搬来的吗?是不是哪家落魄了的小少爷呀?怕是刚破产不懂得平凡人的艰辛吧。


    于是她多嘴了一句,“这糖很贵的,很浪费钱,不如换一盒便宜的吧,都是糖,都是能吃的,这没有差别,而且大半夜吃糖对身体不好吧?”


    “有差别的,他尝得出来。”谢喉说。


    便宜还是的,他尝得出来,看不上,就不会吃。


    她?


    “是女朋友呀,真娇气一孩子。”店员明白了,她笑眯眯:“那晚上也不要多吃糖呀,对皮肤不好。”


    谢喉本来想说什么,可他懒得讲话,只将扫款码给店员看,他没拿袋子,拿着就要走了。


    店外有个酒鬼深夜晃荡,哼着不知名的山歌。


    又是一阵电子女音的“欢迎光临”,谢喉推开门,入了夜色。


    这夜色越走越深,到他住的那栋楼下时,月光都变得稀薄,虫声窸窣,他停了脚步,又不紧不慢的,余光都吝啬。


    “从搬来这里的那天起,你们就在跟踪我,很好玩吗?”他不看身后人,只在掌心贴着刀。


    今夜在鎏月会所要陷害他成为杀人犯的,就是这批人,但真凶并不是他们,他们是传达命令者。


    “再跟下去,我不介意真的当一次杀人犯,要试试?”谢喉指间的刀雪亮冰冷。


    身后的人显然看到了,他们后退着,没有出任何声音。


    谢喉收了刀,他手里除了冰冷的刀,还有为沈慈珠准备的糖果。


    帝都可以遇见沈慈珠。


    搬来帝都是他哥哥的请求,他哥哥想保护他,因为他的生活已经太糟糕了。


    但谢喉不觉得这能构成威胁。


    父母双亡也好,在不得知的情况下被成为母亲天价债务的担保人也好,日夜被追债人威胁也好,甚至今夜被陷害为杀人犯、被凶手尾随也好。


    他都可以解决。


    “回去告诉我那位亲生父亲,我还没有所谓的、认祖归宗的想法。”


    “这种威胁对我而言无法奏效。”


    “我不会继任他的家族,也不会替他为母亲赎罪。”


    谢喉上楼时,身后已经没有步音了,也没有不知名器具紧贴腰带随行走发出的声响。


    回到家后,卧室的灯还昏昏暗暗地亮着暖黄,谢喉把药物胶囊混着软糖放进沈慈珠嘴里,他的掌心扶着沈慈珠的后颅,把纸杯的边沿抵住沈慈珠的唇,水缓缓进去。


    吃了糖,沈慈珠可算将药吞下去了。


    尽管在沈慈珠眼里依旧是廉价品一般,因为他还是蹙了眉,嘀咕说了什么。


    但他还是吃了,一颗软糖不够还要第二颗。


    谢喉隔着乳胶手套给他喂糖,他的手指轻轻捏着谢喉的手指,没力气睁眼就只能拿鼻子嗅,猫似的嗅着软糖。


    他就着谢喉的手指,舌尖慢慢舔着糖,慢慢地吃。


    这颗糖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沈慈珠舔成了糖水,他张嘴,直接把谢喉这根满是糖的手指吞下去了。


    一切结束后,谢喉要起身,可沈慈珠太热了,他的胳膊扯着谢喉冰凉的胳膊,不让他走。


    谢喉就只能坐在床边。


    他没上床,就只是坐着闭了眼,心里在想,今夜白给沈慈珠刷牙了。


    被子床单枕头也白换了,都被沈慈珠搞得一塌糊涂。


    ——


    凌晨三点。


    沈慈珠因为逐渐逼近的窒息而骤然睁眼,这股窒息他颇为熟悉,是室内的氧气在从外而内地被剥离,已经趋近为零。


    如果彻底成为零,室内又彻底被封死,外面一束火丢进来,就会引起空氧爆破,威力可怖人会霎时间粉身碎骨。


    “谢喉!”他的手里还攥着谢喉的胳膊,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攥着谢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谢喉的床上睡觉,也不知道为什么谢喉只是坐在床的最边缘睡觉。


    但此刻管不了这么多了。


    谢喉冷静睁眼,似乎早有预料。


    咔嚓。


    门外传来打火机开盖的声响。


    沈慈珠完全清醒,他坐起来,不知为何他没了酒意,连之前那股发烧带来的疼都没了,他正要下床去把窗户推开。


    绝不能无氧。


    可谢喉揽着他的腰直接捂住他的口鼻到了窗边,谢喉在低声地喘,不出所料窗户被封死。


    出租屋的正门被人敲了敲,而后打火机合了盖,火要进来了!


    “走。”谢喉面无表情用胳膊肘将玻璃撞开,胳膊霎时间鲜血淋漓,他抱着沈慈珠的腰,一言不发直接跳下窗户了!


    这和跳楼没什么区别,尽管这是六层,如果不是脑袋着地,摔下去时还有几分存活几率。


    但谢喉的目的不是带沈慈珠跳楼。


    第五层楼外没有空调防护栏的阻挠,谢喉稳当落在这出租屋正下方的房子边缘时,他将阳台玻璃撞开,这间房子空无一人。


    “能走吗?”谢喉问沈慈珠。


    “嗯。”沈慈珠呼吸不顺,点了头。


    上方传来剧烈震动,有玻璃炸碎的轰鸣!


    天花板传来震动,数不清的灰尘扑簌簌往下落。


    沈慈珠眼前一片模糊。


    两人出来到一片漆黑的过道时,这房子的门都来不及关,于是门里直接冲出了滔天滚烫的火光,伴随着第六层,也就是方才谢喉和沈慈珠在的房间里因爆破而冲撞出的数不清的碎片残骸,像是火舌将一切都焚烧起来。


    谢喉抬手,捂住沈慈珠的耳朵。


    ——轰!


    墙壁都被炸碎,霎时间火光滔天,像是地震了,火在烧灼,在谋杀。


    要不是谢咽提前将六层和五层楼全部买下,现在这里的住户早就陪谢喉死了。


    这是谢喉的父亲在向他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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