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愿者

作品:《珠喉

    谢喉来到包厢时,门并没有合上,懈怠般撑开一道缝隙。


    他推门而入,满堂酒香与烟味纠葛在一起,沈慈珠喝酒喝得面颊酡红,雪白的额头都泛粉,他卧在长沙发里,后颈搭在靠垫上,一腿放在沙发面,一腿搭在沙发的边缘,与地面近在咫尺了。


    他轻轻晃着皮鞋尖,已经要掉不掉,连后足跟都看得清清楚楚。


    西装裤下的细瘦脚踝被黑袜子裹住,线条是精致婉约的美,乌黑长发也倾洒下来,和沈慈珠一样摇摇欲坠。


    红发绳被他随手搭在脖子上,跟血痕般。


    “gentille Alouette Alouette, Je te plumerai Alouette, gentille ……”沈慈珠半梦半醒,他闭了眼,疲倦又困地在这纸醉金迷里哼着歌,呢喃着如孩童牙牙学语。


    是法国童谣《Alouette》,谢喉从来没有想过这首童谣会带着欲色的尾音微颤在自己耳边响起。


    室内一片狼藉,昂贵的酒液被沈慈珠随意洒了满桌,玻璃碎片遍地都是,市场上极其罕见的名牌扑克被打火机灼烧了,赌桌上火光滔天,沈慈珠却还在这儿悠闲自得地闭目假寐。


    谢喉将火熄灭后,他轻声靠近沈慈珠,以陌生又冷淡的距离,只是按着前台那个女孩子给他的吩咐一样工作着。


    他只是来送沈慈珠,这位沈总回家而已。


    但他却坐在沙发边缘,隔着衬衫袖口握住沈慈珠的手腕,然后将中档牌子的、治疗伤口的药物从口袋取出,准备涂抹在沈慈珠的掌心。


    沈慈珠的掌心方才并未及时治疗,打人时他的掌心破了口子,如今血液凝固,光涂药是不够的,要去医院才行。


    谢喉想了想,他又将药放回单肩包,只给沈慈珠盖了薄毯子。


    他静静等沈慈珠睁眼。


    沈慈珠将香烟咬在唇齿间,一派病态颓丧的模样,烟蒂落在他的鼻尖,他不在意,自毁般享受着烟蒂带给他的微烫和清醒。


    “怎么是你啊?”复古挂灯懒散散地晃着钟摆,沈慈珠这才睁眼去看谢喉,他侧着脸微微蜷缩在沙发上,看着谢喉的背影。


    黑T短裤,穿了双款式淘汰的运动鞋,少年人坐在沙发边缘,连个余光都不看沈慈珠。


    “谢喉。”沈慈珠低声说他的名字。


    “你哥哥还没有来找我吗?”


    “我不是哥哥,你在遗憾吗?”谢喉眉眼冷漠,长指微顿,他微微侧眼,睫毛下的眼珠淡淡晕出光泽。


    玉石似的干净。


    “有什么遗憾的?他既然不来,那就你送我回去吧。”沈慈珠将烟搭在指尖,直接在沙发上捻灭了,而后他费力地坐起来,长发散乱,遮住了小半张脸。


    他身上这件白衬衫因为红酒渍而发皱,愈发贴着他的腰线了,这让他不舒服。


    “我的衣服呢?没给我带来么?”于是他招招手,有些不开心,“我现在穿的这件被你洒了酒,没办法出门的。”


    想到这里,沈慈珠有些迟钝地动了动唇,“我怎么记得我是带了个男孩子进包厢的?他是不是说……要去给我取新衣服?怎么现在了还没回来?我记错了吗?”


    难道那个男孩子是他幻想出来的?


    还是他喝太醉,失忆了?


    那个男孩子去哪里了?


    “他被人带走了。”谢喉起身,将挂在门口落地衣架上的衣服取了过来。


    “先穿这个吧,”谢喉对他说。


    不是西装,这家会所还没有沈慈珠看得上的,谢喉被前台叮嘱着拿了件刚送来的高奢休闲衫。


    这件休闲衫是浅棕色的,领口宽松弧度像月牙,袖口刚好遮住腕骨,柔软温柔地贴合沈慈珠。


    沈慈珠换衣服的时候,谢喉背对着他没有看。


    “都是男人,你背对我干什么?”沈慈珠站起来将长发松散侧扎着,碎发垂落到锁骨,蛇眼噙水,唇角微红,有说不出的糜烂美。


    沈慈珠只是随口戏弄一句,谁成想谢喉好像不这么认为。


    “你是哥哥的伴侣。”谢喉淡淡道,“你换衣服的样子,我不适合看。”


    “还怪古板啊。”沈慈珠慢条斯理将黑皮手套重新戴回手上。


    谢喉不知道他已经和谢咽分手了吗?


    谢咽没告诉他?


    沈慈珠起了玩弄的心思,他将衣服穿好,悄悄走到谢喉背后。


    谢喉还在门口等他换衣服然后出会所。


    “第一次——”他凑在谢喉耳边轻声说什么,似挑引,“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的时候是……”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说我的杀意太明显了,你知道我想掐断你的脖子对吗?”沈慈珠话锋一转。


    谢喉转身,正视沈慈珠。


    灯下看美人总有一种蛊惑性,沈慈珠的美貌太过浓稠,眉眼含了血腥残忍的艳渍。


    深绿瞳珠在衣香鬓影的奢靡里分外冷魅,但在波光粼粼的水夜幻影下,短短一瞬的错觉里,沈慈珠仿佛是脆弱可怜的。


    病态醉溺的脸有种不正常的意味。


    “谢喉,你那天晚上就这样冷淡,你还说我的温柔是伪装的,你好聪明啊。”沈慈珠骤然凑近谢喉,谢喉才十八岁就已经比他高了,他足尖微抬,皮鞋对着球鞋。


    谢喉这具少年躯体被他抵在墙壁,墙纸都是鎏金雕花的奢靡。


    谢喉的模样格格不入,沈慈珠觉得很有意思,清冷小神仙只有这一个表情吗?


    只会无情无欲吗?


    反正这里没人……玩玩而已。


    “谢喉,你这么聪明,是不是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哥哥在床——”


    “闭嘴。”谢喉冷睫低垂,掩盖住神色,“我不想听。”


    “好吧。”沈慈珠眉尖微蹙,“你和你哥哥说的一样,经不起玩。”


    “你的哥哥告诉我,让我不要招惹你,说你只有十八岁,不能玩。”沈慈珠缓缓抬眼,“他真是不放心啊,我为什么要玩自己的小叔子呢?”


    谢喉听见沈慈珠笑了,他连笑都死守规矩礼仪。


    披上温柔优雅贵公子的外皮后,连这份所谓的背德都变得无辜起来。


    这倒成了谢喉的错了一样。


    “所以你现在在做什么?太近了,嫂嫂。”谢喉被沈慈珠抵在墙壁,他垂眼,看着沈慈珠。


    沈慈珠口无遮拦,酒把他的脑袋熏坏了一样。


    谢喉想。


    “你真漂亮啊,和你哥哥一点也不像。”沈慈珠捏着他的下巴细细端详这张脸,“为什么来会所打工?缺钱?在这儿打工不干净的,我不放心。”


    “还在上学吗?你十八岁,算起来是不是要高考了?”沈慈珠的眼看向谢喉背在肩上的黑书包,问,“你的书包里该不会还放着家庭作业吧?”


    “不用、你管……”谢喉脖颈微侧,他看向近在咫尺的门口,门外还在亮灯,门缝也开得很开。


    若是有人过来,会将这里看的一清二楚。


    “不用我管?我不是你嫂子么?”沈慈珠揪着他的衣领,“为什么来帝都?我记得谢咽说,你以前是在山东的啊,来帝都……是躲债吗?还是害怕所以来这儿找哥哥保护了?”


    “我不需要他的保护。”谢喉淡淡道,“能放开我了吗?沈慈珠,我要带你回家了,然后我也要回家。”


    “我不想回家,你能带我回你家吗?”


    “为什么想跟我回去?如果你只是单纯为了气我哥,我想这没必要。”


    沈慈珠的鼻尖凑着谢喉的脖颈,轻轻嗅着。


    目光盯着谢喉的喉结附近的那颗红痣,红痣从初见时就让他心生不悦,恨不得直接撕扯下来。


    “谢喉。”沈慈珠凑近红痣,“如果不想我继续祸害你哥的话,要不要把我关在你家里?”


    “谢喉,我们偷偷背着你哥哥,谁也不知道,你把我关起来,你看着我,我不去祸害你哥哥了,好不好?”沈慈珠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要睡着了。


    “你带我回家吧,我不想跟谢咽走。”他的脸无力垂下,埋在谢喉的肩膀里。


    沈慈珠听见谢喉对他说:


    “我很穷。”


    “我就喜欢穷的。”沈慈珠回答。


    谢喉音调有了起伏,“我长得丑。”


    “我就喜欢眼瞎的。”


    “我还没到结婚的年纪,我十八。”


    “我就喜欢养成。”


    “我不喜欢你。”谢喉说。


    沈慈珠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我喜欢你。”


    谢喉:“……”


    他沉默着,这时忽而看到包厢外有个影子矗立进来了。


    “珠珠……”是谢咽,谢咽风尘仆仆,一张英俊成熟的脸满是焦急,甚至狼狈地起了汗。


    他似乎是将全帝都的会所都找了一遍,最后无计可施再来到这个会所,这个他的亲弟弟说沈慈珠并不在的会所。


    天知道当他开车赶来这里时他对弟弟有多愧疚,他觉得自己怀疑弟弟,是自己的错。


    可是不仅沈慈珠在这里了。


    沈慈珠还在和他弟弟……耳鬓厮磨吗?


    沈慈珠歪了歪头,他看到谢咽时也不慌张,早有预料般,“哟,你来啦?”


    谢喉双眼微睁,“……哥?”


    谢喉不知道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哥哥生气了,但此时,哥哥走过来,他比谢喉大了十二岁,长兄如父,连生气都是温柔的。


    他对谢喉说:“出来。”


    谢咽没敢看沈慈珠,他只把弟弟带了出来。


    不知为何今夜会所外会有警笛急促响起,外面人来人往格外喧嚣。


    谢咽看着这个他以引为傲的弟弟。


    这个在学校永远是第一名,永远都在颁奖典礼上风光无限的弟弟,每每上台领奖发言,说是发言,他除了谢谢二字,一个字也不会讲,格外冷漠,可人们还是喜欢他。


    少年人骨骼如竹,在万众瞩目的高处受尽学生们或崇拜或羡慕,亦或是喜欢的目光,蓝白相间的校服衬托出了禁欲感还有颇为冷漠的少年气。


    弟弟远比他耀眼,谁都喜欢他的弟弟。


    谁都。


    “多久了?”谢咽问,“他这样和你……”


    “没有。”谢喉淡淡回答。


    “也对,是我想多了……错怪你了。”谢咽却笑了笑,方才的愤怒仿佛是幻觉。


    “他今夜怕是不愿意和我回家,谢喉,能帮哥哥照顾他一晚吗?”


    谢喉的眼里难得有不解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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