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傍晚,教堂门口大排长龙,旅友和流浪汉沿市政厅大道遛爱心救济窗口,肚子填饱得差不多,便就近找免费招待所落脚,拉下毡绒帽盖过眼睛,揣手,嗅着黄油、面包和通心粉的香味小憩。


    “蛋糕、巧克力面包、姜饼、拐杖糖,请问有需要吗?全部是免费的,我们会营业到十二点!圣诞快乐!”扮□□尔兰妖精的女店员灿笑,在店门口热络招呼客人。


    透明玻璃用红白色花纹纸,拼出“圣诞快乐”的祝福语。橱窗透出暖黄色的灯光,玻璃印出浅浅的淡淡的轮廓,客人深邃的蓝色眼睛圈在字母“A”和“P”的空隙间。洁世一双手插兜,穿着不起眼的军绿色牛仔外套,兜帽和口罩把头裹得严严实实,和外头扎堆领营养餐的不妨多让。


    以前他爱穿荧光绿色的衣服,被说多了,现在少穿,衣柜里成堆成堆的品牌方供货,没有堆砌出时尚弄潮儿,倾向朴素。看得太久了,长高到膝盖的孩子进进出出,像群小型糖果运货车大迁徙,门口顶端挂的铃铛响个不停。女店员不由分说,从玻璃糖罐里抓出一把用彩色糖纸包住的小棍,一股脑塞进洁世一怀里。


    “啊,诶,不用,”洁世一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立在原地,慌张兜住花花绿绿的糖纸,“这。”


    “别客气!圣诞快乐!”女店员酒窝洋溢着热情。


    洁世一无奈,从皮夹里抽出厚厚一沓纸钞,他没点数,卷成筒挤进捐款箱的细口。女店员惊呼,洁世一快步离开,食指勾住口罩的边缘往上提。德国人分不清越南人、日本人和韩国人的区别,他逆人潮穿行像瀑布里一块石头,绕过教堂门口熙熙攘攘的队伍,逼仄漆黑的甬道,光线暗下来,喧嚣隔绝在巷口以外。


    洁世一深深吸气,冰冷干燥的空气争先恐后把肺灌满,吐出,口罩氤出湿意。他闭上眼睛,身体向后靠,也不嫌脏。舒展四肢,像以木棍支撑重量的稻草,软绵绵去对抗重力。


    "Pardon me,gentleman!"距离不远处,一个人故作戏剧腔喊,像是冲他来的。


    嗯?洁世一睁开眼,循声望去。四处静悄悄,空无一人,路灯孑然伫立,树影绰绰,他心下一凛。


    莫非是,经久不衰的那个,是所谓慕尼黑圣诞节都市传说,被叫到名字绝对不能回头!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不速之客语气揶揄,“呀哈,上边啊洁亲,动动脖子,活动筋骨~”


    上边?


    洁世一听话地抬头,一刹间瞳孔骤缩。


    来自BLUELOCK老队友的重磅惊喜,士道龙圣大喇喇斜倚着树杈,一条腿屈起踩住枝丫,一条腿努力伸出去用鞋子勾较远的枝。树的分支层层叠叠向上生长,缠绕着成串色彩斑斓的光点,小灯泡个个指甲盖大小,离远只能看见亮,士道龙圣犹如缠死在蛛网里金粉色的竹节虫,头顶是高悬的月亮。


    “士道,”洁世一半晌才找回声音,“喂,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行为艺术,他在扮演圣诞树顶端的伯利恒之星?确实闪闪发光。


    士道龙圣洋洋得意,嘴角好险挂到月亮上去,“问得好啊,非要一个理由的话,我想找回飞的感觉。”


    飞起来?!洁世一心颤,瞬息间他帮客户士道龙圣先生规划好走马灯,黄金螳螂与重力搏杀失败啪叽砸到地上,变成虫子肉饼的惨状仿佛近在眼前。


    虽然从刚认识的那天起,士道就喜欢乱来,没想到他们这个年纪了,居然还不知收敛。


    洁世一双手成扩聚在嘴边:“士道,别冲动,我现在就救你下来!”


    士道龙圣撅嘴,能挂油瓶,也冲他嚷嚷:“你把路让开不就好了,你挡到我的航线了洁亲!”


    坏了,别是脑子给冻傻了,说是十二月份还穿那么少,发际线有两撮粉毛触角真把自己当蝴蝶了,他能飞吗?!造孽,还上赶着来慕尼黑寻死,甚至是平安夜,士道该不会想赶着十二点耶稣的诞辰投胎转世。


    “等等,等一下!”洁世一慌不择路,口不择言,“士道,你是不是跟雪宫信教了。先别急,有什么话我们下来慢慢说,你抓稳点儿,我这就。”


    他正欲再劝。


    吱呀,一扇窄门旋开。那端连接教堂,穿白色义工制服的德国人腋下夹着两大袋垃圾,瞧见全副武装的“可疑分子”,诧异地打招呼,“有什么能帮助你吗,先生?”义工眯起眼,试图辩识洁世一的轮廓,“免费的食物要走正门,从这里直走出了巷口以后左拐。”


    “不用!”洁世一连连摆手,“我是路过的。”


    哦路过,听着像图谋不轨。德国人讷讷,吭哧吭哧,费劲把黑袋子堆进垃圾箱,犹豫道:“听着,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是。”


    “是?”洁世一洗耳恭听。


    义工绞尽脑汁,斟酌用词:“请问您有见过一个,金发的日本人吗?大概这么高,很壮。”他抬高手,在高于头顶的位置打横比划。


    洁世一微愣。


    这情节如同勿入老掉牙的刑侦电影,愣头青男主年纪轻轻一事无成,在月黑风高夜莫名撞见被敌对组织追杀的貌美女间谍,为了脱身,美人胁迫男主扮演情侣,最终男主受难卷入一系列麻烦事件。


    精彩,太精彩了!


    将局势尽收眼底,罪魁祸首悸动不已,“女间谍”现正挂在树上行动受限,否则按照电影惯例套路,士道龙圣不介意强迫洁世一共演一个热烈的舌吻。尽管他们头顶没有槲寄生,也不存在爱情。那无所谓,士道龙圣看热闹不嫌事大,兀自在脑内指导一出大戏。


    帷幕拉开。


    铛铛铛~画着下睫毛眼妆的足球小熊——BLUELOCK今年评选出的吉祥物——堂堂亮相。


    [字幕]ニンゲン観察?モニタリング?人间观察团!


    [字幕]如果在平安夜当晚,孤身一人遇到在树上隐秘行踪,疑似图谋不轨的队友,是选择成为帮凶,还是秉持世界第一前锋一贯的公私分明,把人送进“监狱”?


    [字幕]会包庇吗?还是大反对?


    [字幕]本次的观察对象是来自埼玉县,现居慕尼黑的洁世一先生,如果多年共事的国家队队友被异国教堂的人“搜捕”,世一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叮咚!


    [字幕]“嫌疑人”士道龙圣先生又是犯了什么大罪呢?


    镜头切给特邀观察团成员。


    树上,士道龙圣脸颊泛红,融雪浸透他发根,黢黑的皮肤烧得滚烫。


    他的慕尼黑物语会因为洁亲的选择导向截然不同的道路,呜咻,超兴奋。


    [字幕]洁世一和工作人员对峙,观察开始。


    START!


    面对工作人员的问询,洁世一感到为难。巴黎圣日耳曼主力在慕尼黑教堂外爬树,上传到社交网络,搞不好让人怀疑是□□。尤其身处慕尼黑,全民足球热重灾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拿显微镜钻研。


    “抱歉,没什么印象。”洁世一摸后脑勺,略带歉意地颔首。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往士道龙圣的相反方向挪移,尽力使义工忽略掉Z轴上的变异昆虫。


    德国人了然,点点头,转身准备合上门。


    “那个,”洁世一叫住他,“能问一下,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嗡嗡。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系统默认提示。


    洁世一身形停滞,动作快得堪比条件反射,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只停留在消息页面,并未解锁屏幕。


    德国人一头雾水,和他对话的青年突兀杵在一边。可自己还有工作,“先生?”


    “抱歉,您可以走了,”洁世一抬头,倏忽改口,“工作辛苦了。”


    德国人不解,并不深究,“圣诞快乐,先生。”


    “谢谢。”


    门扉在眼前彻底合上。


    洁世一面无表情,口袋里把手机攥得很紧,掌心硌得疼。震动一刻不停,消息源源不断涌进来。眼睛死气沉沉,那肯定是不能称之为幸福的,与平安夜不和谐的颜色。仿佛用布料蒙住口鼻,薄如蝉翼透明的塑料将他裹挟,他变成浸泡在药水里苟延残喘的鳄龟,窒息感无处不在。


    洁世一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决定认真讨厌慕尼黑的圣诞节。


    树上的家伙很不老实,一旦知道那里有人后,丁点大的动静,风送进耳朵里都是敲锣打鼓,士道龙圣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洁世一深深叹气,他没忘记还有只老猫等待消防队长救援。不知道今天过后,慕尼黑会不会流传出新的都市传说,类似于「自圣诞树中诞生的圣诞妖精」。


    嗯,借凛的话说,是黄金螳螂精。


    洁世一噗嗤笑出来。


    ·


    眼见工作人员进门,士道龙圣舒展眉眼,躁动喜悦的心情稍微冷却。由他策划的综艺节目,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超失望,还期待出现更富有戏剧冲突的情节呢,这不是整个萎掉了嘛。


    约莫等了一分多钟,确认对方不会杀回马枪,洁世一调头快步走向士道龙圣。


    “哈~不错呢洁亲,反应很快嘛。”士道龙圣下巴微抬,眼珠子滚到下眼眶,说不上来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士道龙圣不屑粉饰自己的情绪,也不将世俗的好恶定义、社会语法奉为圭臬。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在限定他为真理的世界里,随心所欲生活。


    虽说在许多人眼里,他属于不识好歹。


    这家伙,离这么远也全都听到了。洁世一在树下站定,仰头,“我去找安全梯,你在这等我,可以一个人吗?”


    士道龙圣顽劣地吐出舌头,“我想要试试看飞翔的感觉。赌赢的话我就能变成‘spider man’,要是猜错了那只能万分遗憾~来世再见。”


    洁世一胆战心惊,坚决反对,“太危险了!”


    呀哈,真是超正经的发言。


    “别命令我啊洁亲,我可是做事全凭自己的意志哦,”士道龙圣收回一条腿,两只脚成一字型分立两支树杈,作势起跳,“Ladies and gentlemen~”他提气,“现在开始倒数!”


    “喂!”洁世一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能充当缓冲垫的东西。


    怪物和时间,针锋相对,谁也不等人,更不听人劝。


    “来了,啪咻~”士道龙圣张开双臂,猛然起跳,“Unstoppable,的我!”


    可恶!洁世一下意识冲上去,有勇无谋救猫咪,“给我认真倒数啊!”


    扑了个空。


    士道龙圣训练有素,轻巧落地。自幼爬高上低成习惯,树高两米,换个人来最轻也要扭到脚,他却仅仅小腿和膝盖震得发麻,全拿身体抗造,命硬。


    洁世一和他错身,踉踉跄跄停住,惊魂未定。


    计谋得逞,当事人心满意足,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嘴角夸张地咧到耳根,“咕咚咕咚咕咚,嘭!啊啊,我的细胞,全部,飞起来了~”声音荡漾的,是个男人都懂。


    生龙活虎啊,这体能怪兽。洁世一无可奈何,“你没事就好。”


    “抱歉,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再见,玩得开心。”他很干脆,确认士道龙圣毫发无损后,果断走人。


    士道龙圣沉浸在自己的宇宙里,闻言勉为其难抽出一部分精神,竖瞳直勾勾盯着洁世一的背影。


    防滑靴子踩着积雪,发出单调的沙沙声,重量将松软的雪压实,一步一脚印。很快声音变成二重奏,雪地留下两串脚印,一深一浅,从路灯下深入暗处,远离了树。


    洁世一回头。


    士道龙圣双手插兜,他原本在循着洁世一的脚印自娱自乐“踩房子”,见状也跟着停下来。裤子没有口袋,士道龙圣把手插进裤腰,洁世一甚至怀疑,他可能是双手插进了内裤两侧。


    看着就冷。


    放任不管的话,生病可以想见。


    被讹上了。洁世一叹气,认命道:“你住的酒店在哪,我送你回去。”他不问士道龙圣为什么在冬歇期造访慕尼黑,又和教堂的人有什么关系,没兴趣。把大麻烦送走,洁世一想沿着人少的小径安安静静地散步,一个人,不需要更多累赘。


    士道龙圣似乎就等他问,大拇指朝身后神气地怼着教堂,“我住这里啊。”


    “哈?”洁世一匪夷所思。


    士道龙圣双手合十,比了个不规范的佛教手势,“I AM 朝圣者,神圣POWER MAX!”当年和五十岚栗梦学的。


    洁世一转头看教堂,又不确定地转向士道龙圣,反复几次,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义工?朝圣者?士道龙圣?无法把前后词语联系在一起。


    不不,再怎么说,士道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就当作是那样好了,没必要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纠缠不清,再浪费时间。


    “是吗,我大致了解了,”洁世一朝他伸手,“喏,证件借我,我帮你订房间。”待会儿载人去酒店,办入住手续要用。


    “哎呀呀呀,我,和小世一起开房?”士道龙圣抿嘴笑,“你说了些令人兴奋的话呢,真让我心动。”


    洁世一下意识变了脸色,“别说那种让人误会的话!”


    奇怪?反应超激烈,有隐藏支线任务?


    “多谢您亲切的提醒,”士道龙圣若无其事试探,“今天的洁亲很‘原始’呢,我很中意,不能跟你回家吗?”


    “不行!”洁世一打断他,如同要引发雪崩。


    诡异的安静。


    洁世一反应过来,赶忙打补丁,“抱歉,那个,我家里现在不方便,我还是送你去酒店。”


    来了,是ONE PIECE大秘宝,他有超级爆发的好预感。士道龙圣凑上前,亲昵地覆在洁世一背后,不嫌弃雪水打湿的旧夹克,下巴压在他肩头,“那我忽然想要去看电影了,下雪天可是超容易迎来灵感大爆炸哦,一起去吧。”


    洁世一承受沉甸甸的负重,想也不想便要拒绝。


    “还是说洁亲,和队友看个电影这样也不行?”士道龙圣蹭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教堂的背面,阴影与灯光切割成两半,如同恶魔蓄意的蛊惑。


    系统默认铃声反复,洁世一眼皮跳了一下。


    “我知道了,”洁世一硬着头皮道,“我的时间只够看一场电影,就去最近的电影院,可以吗?”


    士道龙圣兴高采烈,“确定吧,那就约定好了!”双臂搂得更紧,像蟒蛇缠住洁世一的脖子,浓黑的眼线勾成锋利弯刀的花纹。


    得手了。


    ·


    “下一个问题是,”贰瓶集作捏着笔记本,翘首以待,“不久前你被法甲联赛官方运营评为本赛季最佳球员,又收到了来自皇家马德里八千万欧元的报价,在全世界备受瞩目的球员中,您也当之无愧是其中翘楚,面对再次荣膺奖项,请说一说您现在内心的真实感受吧,士道龙圣选手。”


    “哦,那种事情随便啊——现在几点了?”士道龙圣胳膊搭在靠背上,小拇指掏耳朵,歪头打量会客室的摆件。


    为了贴合冬歇期的节日氛围,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陶瓷娃娃季节限定摆放出来。慈眉善目,红彤彤突出的苹果肌,衣冠整齐,肩上扛着布制的迷你包袱,布袋口扎着五颜六色的糖果。


    红白老胖子,真是阴魂不散。士道龙圣翻白眼,只差把“拒不合作”纹在脸上。


    又是个刺头,真棘手,真顽劣,完全不尊重人啊。贰瓶集作面不改色,良好的职业素养使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应对刁钻的受访者,这不妨碍他怀念起不久前从东京飞慕尼黑的采访。士道龙圣选手,与传闻中并无二致的难搞,跟性格温和的洁世一选手完全不一样。这就是BLUELOCK出身的「恶童」标准配置吗?与糸师冴、糸师凛异曲同工。


    贰瓶集作赔笑,“不好意思请教你,‘随便’的意思是指?”


    “噗噜噜噜,”士道龙圣吹嘴皮子,金鱼似的鼓起腮帮子吐泡泡,“喂,你,真是一点理解能力都没有呢。”


    贰瓶集作极力配合:“是?”


    士道龙圣嘁声,语气相当不爽,“所以说,全都无关紧要啊。不管是年薪后面的数字,还是老古董的报价之类的,对我来讲全部都毫无价值。”


    这些话可不能作为官方记录啊。贰瓶集作汗颜,双手交握,“麻烦你回答得更具体一些。”


    “喂,你这样也好意思称自己为记者吗,我还以为记者多少是更精明的家伙呢,”士道龙圣比了个□□,食指竖在鼻梁正中,眯眼确认准星,“听着啊,因为追名逐利分不清主次的家伙,在球场上是活不下去的。不过是拿到稍微高一点的年薪,凭什么就要我感到荣幸至极不可,那玩意儿是谁划定的?制定规则的那家伙说话就一定管用吗?”


    “拘泥于世俗观念,把‘胡萝卜’当毕生所求的笨蛋早就该出局了,我的使命就是送他们一程,早日归西吧,沉溺于童话故事的小鬼们。”


    井底之蛙,志得意满,自甘堕落在玻璃罩里苟延残喘,最后充其量只是给强者供能的薪柴,耗尽能量后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性,说白了就跟不可回收垃圾没两样啊。


    报价?奖状?这样做是正确的?那样干是错误的?


    “要说几次才能明白啊,世界知晓我的存在,是世界的大幸,世界能观摩我的爆发,活该感恩戴德。但是对我的足球来说,一切只不过才刚刚起步而已。”


    寒颤!贰瓶集作手臂冒出鸡皮疙瘩。


    让世界铭记的,不该是属于浮于表面的功与名,而是士道龙圣的「爆发」,那至高无上的精彩射门!飞蛾扑火尚博一线,他要留给世界怎样绚烂的一副作品,「士道龙圣」的价值当然由他本人定义。


    对于无法理解他「真义」的记者,和守在外面的经纪人,完全无法沟通,口口声声拿身价、名声来提问,反倒忽视在球场上那令人欢喜的「诞生」。这是赤裸裸的侮辱,这帮人从根源上否定了「士道龙圣」存在的合理性。


    士道龙圣挥动手指,食指瞄准贰瓶集作,“那群老不死的,还有你,无聊死了啊你们。我的细胞都要因为你们可悲的「死气沉沉」大灭绝了。”食指平移,士道龙圣抻直手臂,对准圣诞老人摆件的头。


    他努起嘴唇,模仿音效:“啪咻——嘭。”


    贰瓶集作惊得眉毛飞起,不自觉缩肩膀,心脏狂跳。


    无事发生。


    在士道龙圣的眼里,圣诞老人俨然炸成了烟花,粉色闪粉把柜子埋成金字塔。“嘿嘿!”他心情愉悦,嘴里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拟声词。


    贰瓶集作唰唰唰记录着,“谢谢……真是机具个性又充满野心的回答!”


    对自己追求的东西毫不掩饰欲望,不愧是BLUELOCK出身的球员。在这一点上,即使是向来配合采访工作的好好先生,队长洁世一,也不可免俗。从名为BLUELOCK的「卵」中孵化出的幼虫,经历五大联赛磋磨、厮杀、蜕变、崭露头角,现如今在世界足坛的巅峰以各异姿态化茧成蝶。扑簌簌扇动翅膀,掀起飓风,有目共睹。


    作为一路负责BLUELOCK采访的记者之一,贰瓶集作毋庸置疑是见证者,他原谅士道龙圣的冒犯,兴致勃勃盯着笔记本。又一篇精妙绝伦的采访稿即将问世,可以想见将在球迷中引起怎样的轰动。


    这便是士道龙圣选手的魅力,与奇迹的蓝色十一号洁世一,全能天才十号糸师凛,并称为日本瑰宝的王牌前锋。十三号,在“最后的晚餐”中出卖耶稣的犹大,亦是代表着“打破常规,反败为胜”的反抗符号。


    “下面是最后一个问题。”贰瓶集作特地重音强调了“最后”一词,希望士道龙圣能稍微配合一下。采访稿能由他事后执笔润色,该走的流程一样不能少的。


    在诸多备选案中,贰瓶集作挑了最平和的问题作结,“作为巴黎圣日耳曼的主力,请问你今年圣诞节是打算留在法国,还是回东京和家人团聚?”


    “啊啊?”


    霎时间,空气凝结成霜。


    糟了。贰瓶集作预感大事不好。


    “问得好啊,你,找架打吗?”士道龙圣眼珠子一错不错瞪他,青筋从脖颈攀到太阳穴,状似皲裂的石膏像。


    圣诞老人的“尸体”宛如顷刻间被倒转了时间,恢复原状。黑色涂漆勾勒出的弯弯眉眼,漠然嘲笑着他。


    咕咚咕咚咕咚……圣诞节圣诞节的,全都是这样,为什么非要框定死回到某个地方?为什么12月25日就必须循规蹈矩地做蠢事?该死的。


    嘀——嘀——嘀。


    BLUELOCK的吉祥物小熊贱兮兮地捂嘴偷乐,圆珠笔在胖嘟嘟的肉垫上翻飞,像仪仗指挥棒:士道龙圣选手,请问你最后一次收到圣诞老人送的礼物是几岁呢?


    「不稀罕那个又老又丑的死胖子送来的东西!我凭本事自己争取来的,才更有意思啊。」


    嘀,嘀,嘀。


    吉祥物小熊捧腹大笑:唔噗噗噗!笑到开膛破肚了!既然完全不在乎圣诞老人,那么坏孩子士道龙圣选手,希望今年从圣诞老人那里收到怎样的礼物?


    「一个没有圣诞老人的世界。」


    嘀嘀嘀嘀嘀!


    定时炸弹,启动。


    冬歇期前夕,士道龙圣一声不响缺席日训,整整一个月,等到经纪人联系上他时,当事人悄无声息辗转西班牙、意大利、英国,凭借运动员签证畅通无阻,靠比划和翻译软件与人交流,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每到一个地方仅吝啬地停留一两天,有时当天早晨降落,又马不停蹄搭上傍晚的飞机启程,随遇而安。


    乱花渐欲迷人眼,红色、绿色、金色争奇斗艳。圣诞精神,圣诞派对,圣诞老人。"Merry Christmas"像癌细胞般在地球表面迅速扩散,连侏罗纪公园的迅猛龙都戴上了它专属尺寸的圣诞绒帽,破帽子后面还坠着个雪白的小毛球。他喜欢的B级片和血腥暴力漫画官宣圣诞企划,死亡重金属乐队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圣诞祝福视频。


    一切都被污染了,乱套了。


    “欢迎来到慕尼黑,先生们女士们晚上好,飞机已经抵达慕尼黑国际机场。慕尼黑的地面温度是零下七摄氏度,请注意保暖防寒。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等飞机停稳后再解开安全带,整理好随身物品。感谢您选乘本次班机,下面为您播放歌曲,祝您旅途愉快。”


    在舒缓的圣诞歌曲中,士道龙圣掀开眼罩,眼睛布满血丝。


    “愿您圣诞节快乐。”


    “愿您圣诞节快乐。”


    “美好的祝愿送给您,无论您身处何方。”


    距离圣诞节还有半个月,各种团体活动逐渐兴起。打扮得像爱斯基摩人的“绿袖子颂歌班”在大街小巷流窜义演,商场、居民住宅区、步行街,所得报酬捐赠给慈善机构。他们通常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今年聚光灯来得比起去年要多一些。


    步行街围成一圈,圆弧中心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士道龙圣骑在绿袖子颂歌班的指挥身上,揪下了“圣诞老人”的假胡子。人群中,戴着红色贝雷帽的小孩,害怕地把脸埋进妈妈怀里,小声呜咽。


    士道龙圣转头,垂眸睥睨他。


    冷血动物眼睛眨也不眨,从孩子毛衣上驯鹿花纹,分指手套紧紧护着的糖果篮子小铃铛。抬高到妇人挂在臂弯间的圣诞树印花购物袋,女人肩膀后面站着更加高大的男人,三三两两耸动的人类的脸。人群像摩西分海,手持警棍的执勤人员很快冲到士道龙圣面前,将他制服,脑袋按在地上,雪冻得脸没知觉,拿刀片割下一层皮他可能也不会有感觉。


    遥远的,圣诞节颂歌,从糖果店的橱窗荡进士道龙圣的耳朵里,阴魂不散。


    “在圣诞节,我一点也不贪心。”


    “只有一样我需要的,你我彼此心知肚明。”


    “槲寄生挂在那里,可以瞧见。”


    “每对夫妇都试图停下,绕着圣诞树摇晃。”


    “所有人有通常的幸福,放下成见在此刻歌唱。”


    “祝你圣诞愉快,祝你圣诞愉快。”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为什么要打他?士道君,难道你想要光速退役后虚度余生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正巧附近有朋友认出了你,这次你会……”爱哭鼻子的经纪人说话呜呜隆隆,像只嗡嗡叫勤劳的小蜜蜂,在八百公里外视频通话,休假期仍勤勤恳恳奋战在第一线。


    士道龙圣听得漫不经心,手机屏幕里,经纪人不壮硕的身体,背后是圣诞树和乱七八糟摆放的礼物,稚童的尖叫声像猫爪抓黑板,噪杂的圣诞颂歌,摆放餐具时闷闷的碰撞声。


    哈~好没意思。


    他的细胞快被圣诞节赶尽杀绝了,或许他即将设立一个全新的“士道龙圣感恩节”。


    “吵死了,”士道龙圣食指和拇指捏着手机顶端,嫌弃地拉下脸,“去过节吧,去陪你家人吧,我不会再揍任何人了哦。”


    巴黎圣日耳曼有最好的律师、最佳公关团队,士道龙圣的社会地位使他天然受到更多庇护,被揪下胡子的指挥甚至兴高采烈,以自己和法甲超级巨星“亲密接触”为荣。法院判处士道龙圣将在当地教堂进行社区服务,为期四十个小时,毁坏公共草坪的惩罚都比这更重。


    《慕尼黑城报:一份远道而来的圣诞礼物——势不可当的前锋士道龙圣》(2028年12月19日)


    记者:丹·哈蒙


    通讯员:贾斯汀·诺兰德


    昨天晚间,巴黎圣日耳曼现役前锋士道龙圣选手,远赴慕尼黑与当地居民欢度圣诞节。喝醉酒后勿把颂歌班指挥当做圣诞老人本尊,与其热烈拥抱。当确定士道龙圣选手造访慕尼黑时,整个慕尼黑的足球迷掀起庆祝的浪潮,他们欣喜若狂。


    “能见到士道龙圣选手,对我来说这是有史以来收到过最棒的圣诞礼物!”当事人接受采访坦言,“没有士道龙圣选手,奇迹不会降临,我期待热风吹向拜仁,胜利永远眷顾慕尼黑,为士道欢呼!加油孩子,足球的未来掌握在你们手中!”(下转第3版,第2栏)


    ·


    后排座椅鼾声如雷,夜间剧场是物美价廉的汽车旅馆。在《34街奇迹》和《歌剧魅影》里,士道龙圣毅然决然选择了"OR"。实验戏剧,要不是查了导航,洁世一都不知道慕尼黑还有这种新锐剧场。他们每天早晨驱车前往俱乐部,路上都会途经这撞半地下室结构的阴暗建筑,却从未有一刻想过要踏足这里。


    洁世一退出新闻页面,手机反扣。


    出乎意料,士道他居然真的在教堂里做义工,虽然现在估摸着算是翘班了,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共犯。


    唉。


    洁世一转向左手边,士道龙圣双手乖巧地放在膝头,手指在膝盖有一下没一下轻拍,像逛游乐园目不暇接的幼稚园儿童。


    “你也太乱来了,”洁世一死鱼眼,“观察期过了吗?”


    “结束了哦,我漂亮地把‘惩罚任务NPC’攻略了。”士道龙圣勾起嘴角,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叠纸,掸开,凑到洁世一眼前。介于对方全身上下找不见口袋,洁世一没接,就着他的手端详。


    一张表格,上面写明了士道龙圣的值班时间表,每一栏时间记录后面都有负责人签字,下方还有公章。


    看笔迹,不像伪造的。


    洁世一无语,这家伙仗着自己的名气,不知用什么手段骗到了签字。钻空子一出溜,这下法院的人也没话说了。轻车熟路得可怕,真担心士道日子混久了,哪天酿成大错,锒铛入狱,无力回天。


    舞台正中,孤苦伶仃的一盏聚光灯投在地面划出明亮饱满的圆,粗制滥造的帷幕掀开一角,钻出一个弓背的清瘦演员,用德语声情并茂念台词。


    [字幕]你说,我是一个邪恶的人,我想,我是有些狡黠。


    [字幕]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像春风一样,不带期许的吹拂着你。


    [字幕]那时,你也不复爱我。


    “开始了呢。”士道龙圣兴奋地自言自语。


    洁世一以为他在提醒自己看表演时保持专心,本着礼貌,腰背挺直正襟危坐。


    劝人向善的良师在告解室,诱人堕落的狗腿子在蹲局子。洁世一是不好不坏的普通朋友,事不关己时他随波逐流。想要改变他人,是狂妄自大,想对别人进行支配的表现。「士道龙圣」,或罪大恶极,或乐善好施。他不在乎,洁世一不会成为谁的暴君。不规劝,不教育,不管束,不负责。沁入骨子里的冷漠,总是让他身边的人感到不被约束,与洁世一相处起来轻松又自在。


    [字幕]你说,我常常变得冷酷。


    [字幕]我有时,想象死亡。


    洁世一在口袋里掏掏。


    士道龙圣正聚精会神看表演,忽然右肩被轻轻拍了两下,兴致中断,他不爽地转过头。洁世一左手掬着一捧拐杖糖,五彩斑斓的糖纸,像蜻蜓的膜翅,似乎下一秒要振翅扑到他脸上。


    “咦?圣诞礼物吗,真多啊喂。”士道龙圣没接,斜眼瞧。


    圣诞礼物、拐杖糖、"Merry Christmas",哦——真感人呢。


    FUCK.


    [字幕]我想是因为生活在我身上结下许多鲜美多汁的果实。


    [字幕]它们。


    [字幕]好重。


    “什么圣诞礼物?”洁世一把糖果塞进士道龙圣手里,严肃地叮嘱,“这个,你拿去扔水漂、练飞镖、打保龄球,随便你。以后看谁不爽的话,就丢拐杖糖。”


    按照圣诞节习俗,扔糖果视为善意的玩笑,用这种狡猾的方式偷偷发泄。或许士道龙圣自以为是超脱合理性的存在,可洁世一是应运合理性而生的球员。生活在人类社会,不可避免要做出妥协。作为队长,洁世一理应对乖僻的队员负起责任。在此前缀加个期限,至少在洁世一退役之前,稍微辛苦一点,他不希望国家队的首发阵容在未来几年出现大变动。


    又一个参演人员背着吉他,从舞台两侧的黑暗走进灯光里,忘我地弹奏,甩头。演员声嘶力竭唱道:“在山谷很深的地方,在山谷很深的地方!卡通人物,彼此回应着!”


    绚丽美妙的具体呈现,像是一只由珍惜的天堂之石铸成的鸟,或像是银色佳酿在宇宙飞船中流动,重力再也无关紧要。头脑里飞来一只大鸟,全身汗毛竖立,冷颤像缓慢的小蜥蜴,爬上,又再爬下。


    PINK SPIDER MAN费解地端详着手,蜘蛛侠的高科技装备里,有拐杖糖苦无吗?


    士道龙圣:“哎呀。”


    洁世一看他:“怎么了?”


    士道龙圣:“好帅。”


    [字幕]在山谷很深的地方,在山谷很深的地方。


    [字幕]卡通人物,他们回应着。


    嗯?洁世一不明白,但赞美的话,不论受勋对象是谁,士道龙圣眼下应当是高兴的,洁世一对他笑了。


    士道龙圣嘴角高高翘起,他把糖果塞到兜帽里,留两支握在手里欣赏。


    那不是拐杖糖,现在它是光剑。


    还是双刀流。


    哦豁,酷毙了!


    士道龙圣冷不丁道:“我的细胞更中意回旋镖。”


    “诶?啊……嗯,是吗。”洁世一后知后觉。


    原来如此,是要把拐杖糖练成回旋镖啊。


    洁世一失笑:“抛出去的话,就飞不回来了吧,会被人捡走。”


    “噗噜——”士道龙圣撅嘴,吹起他额头两撮刘海,“那洁亲再买给我吧。”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这家伙擅自把麻烦差事归到他头上了。


    倒也没关系。


    洁世一:“知道了。”


    给慕尼黑友好邻居当拐杖糖武器供货商,讲起来还挺酷的。


    士道龙圣捏着拐杖糖,像牧羊人用摩西杖勾住小羊羔的脖子,士道龙圣用糖果勾出洁世一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分开狭窄的空隙。


    深邃的蓝色眼睛有未褪去的笑意,暗沉包容的海水里,任何罪行都能取得谅解。


    “勾引成功。”


    [字幕]而你呢?


    [字幕]你处于一个必将划上句号的故事里,你采取种种努力为这故事增光添彩。


    [字幕]你很少冷酷,常常,瞻前顾后。


    口袋震动,洁世一表情僵住。


    士道龙圣收敛了兴趣,瞥他。手里把玩拐杖糖,糖纸磨蹭沙沙作响。


    [字幕]像这样较真下去,真叫我惊讶。


    [字幕]有没有可能,让你这角色亲眼看一看故事全貌?


    [字幕]我想,那也许是对你最好的报答。


    “抱歉,我出去打个电话。”洁世一小声解释,从简陋的折叠椅站起来,目光转向安全出口。


    一股巨力袭来,士道龙圣猛然拽住了他。


    “你也要一起来吗?”洁世一疑惑,回头。


    士道龙圣抬高脖子望着他,五指牢牢钳住洁世一的小臂,用劲之大恨不得生生撕下一扇,“在表演结束前,你哪里都不能去哦洁亲。”


    洁世一皱眉,手机震动不止,“别闹了,我真的有。”


    “尚未将自己破坏的人,是不可能爆发的。”


    哈?


    来不及反应,士道龙圣伸腿勾住洁世一小腿往外别,洁世一重心不稳,结结实实仰摔,带翻了前排两把折叠椅。


    [字幕]你飘啊,荡啊,双腿竭力地模仿行走在地上。


    左手仍叫士道龙圣抓着,洁世一右手撑地,疼得直抽气。


    [字幕]你呼啊,喊啊,居然只听见声音消失的声音。


    他反手狠狠揪住士道龙圣的衣领,后者并未阻止,笑盈盈看他。


    洁世一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士道龙圣被他拽得俯下身,拐杖糖晃得掉出兜帽,撒了一地。


    [字幕]除了你的,除了我的。


    [字幕]是不是还存在别的世界?


    “好,来杀了彼此吧,”士道龙圣眉眼弯弯,“刚刚那算是不错的爆发啊,但这还不够哦洁亲。”


    我一定会揪出来。


    “ROUND2,轮到我逼供了,”士道龙圣脸色骤变,眼瞳竖成一线,鬼气森森,“有小偷把「利己主义者」驯化成这么无聊的德行,犯人是谁呢,你手机里圈养的电子宠物干的?Right,right?”


    洁世一怔怔。


    [字幕]在那里,犯错和成功,很少伤害到人们。


    [字幕]各种花样层层剥开,诸多的形象无穷地消长。


    洁世一迟疑地松开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哈,Doobidoob……”士道龙圣烦躁地龇牙,额角暴起青筋。


    他不知道。


    [字幕]去了那里,你一定不再需要瞻前顾后。


    [字幕]我兴许也能洗脱邪恶的罪名。


    [字幕]只见前前后后,是深不可测的景色。


    [字幕]没有故事,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手机震动,清晰、分明,格格不入。


    工作人员匆匆忙忙,笨拙地跨过横七竖八翻倒的折叠椅,来到两人面前,“先生剧场内需要保持安静,请你们立刻离开。”


    “对不起。”洁世一反应很快,立马爬起来,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


    他恢复体面,低头看着士道龙圣。


    “走吧。”


    士道龙圣转头看了眼舞台,脸上彻底失去表情,他站起来。


    两人跟随工作人员沿着进来时的通道,原路返回。洁世一听身侧的动静,隔着一堵墙,渐渐模糊。


    “你说,我是一个邪恶的人。我想,我是有些狡黠。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像春风一样,不带期许的吹拂着你。”


    “那时,你也不复爱我。”


    直到走出狭长迂回的走廊,剧院门口的雪地像无数条铁轨倾轧的要道,大小不一的脚印从大门的中心点汇聚,以放射线散开。在检票亭圣诞颂歌的笼罩下,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


    那两个演员唱的什么词,士道龙圣一无所知,他压根听不懂德语。在BLUELOCK被迫补习的那点儿外国语大串烧,早八百年还给绘心甚八了。


    但是,他能切身体会,全身细胞都叫嚣着「炸裂吧」,为之兴奋不已。那震撼的演出,是人类燃烧生命引燃的最原始的「爆发」。与某人建立联系,亦或是伤害某人,借此残留于某人记忆中的行为也与之无异。创造什么东西也好,想成为某种人也好,当然留下后代也是,这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让自己生存过的证明铭刻于这个世界上。


    所有的人类……都是为了留下自己存在的证明而活着,留下遗传基因这种行为,正是世间万物被赋予的生存本能。循规蹈矩遵守着某种定律,生活在画布的天空下,以为井口大的云彩已经是宇宙了。这才是大多数,飞不起来的青蛙,有美丽翅膀却对所谓“安稳的生活”甘之如饴的蝴蝶,屡见不鲜。


    只不过刚巧,洁世一也退化成了那种无聊的家伙。


    士道龙圣伸手在兜帽里翻找,空无一物。他不死心,把帽子布料翻过来,期望能听到小物件掉进雪里的细微响声。


    没有。


    拐杖糖在推搡间漏到地板上,落在剧院里了。


    甚至可能已经叫人捡走了。


    可恶啊。


    士道龙圣毫不犹豫,转头就往回冲。洁世一站在不远处确认消息,见状叫住人,“你上哪去?”他以为士道龙圣是脾气上来了,想回剧院跟工作人员练练。


    士道龙圣充斥着火药味,“有一部分的我没带出来。”


    哈?洁世一觉得,他真是越来越听不懂士道龙圣说话了。什么叫士道龙圣的一部分,缺胳膊断腿……洁世一试图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这句话,“你的意思是说你忘带东西了,是什么东西?我陪你一块回去找。”


    士道龙圣转回身,面对洁世一。


    手机响了。


    士道龙圣神色平静,洁世一不堪其扰,对他说了句抱歉,走到一边,接通电话。


    “我很快就回去,不用再打电话过来——咦?”洁世一表情诧异,手机挪远一点,再度确认来电显示,“抱歉,我以为是。总之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打给你了?”洁世一难以置信,拔高音量,“没有,怎么可能,你看我像圣诞节出来找女人的样子吗?!”


    “不,抱歉,是我声音太大了。谢谢你打过来,我这就给他回电话。”


    在只言片语中,"Alex"比其他词汇更加清晰。路德维希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在耳边爆炸,章鱼博士的涡轮喷射机把士道龙圣脑内的玻璃罐撞得粉碎,困住的蓝闪蝶优雅地挥动翅膀,咕嘟咕嘟咕嘟——嘭!在SYNTHEMES奶吧,Alex一拐杖砸向下属的大腿,文质彬彬地举杯示意。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你是个没有规矩的杂种,不懂如何在大众场合举止合宜。」


    「我不喜欢你做的事,我再也不是也不愿是你的兄弟。」


    “内斯,我不喜欢你做的事,”洁世一揉捏眉心,今天他经历的事够多了,他希望丈夫能以更加平和的态度与他交流,“你冷静点,别哭了……我只是和队友出来聚聚。”


    “我没有要分手,”洁世一语气软下来,他天生有种救赎心理,他像卡列宁一样对哭泣的人抱以怜悯,“别哭了,好吗?不会分手的,我马上就回去了。”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洁世一不自觉微笑,“别再胡思乱想了。”


    那柔软的爆发,如此浅淡的颜色,像海浪翻出的泡沫。晨光从蜘蛛网反射出的熠熠白光,灼烧蜘蛛的身体,在粗糙树皮表面投下肿瘤般的阴影。士道龙圣从未见过,他曾以为,属于世一锋的颜色是亘古不变吞噬一切的蓝色,他以为受限于“通常的幸福”,因责任感桎梏和一个愚蠢女人的约束,洁世一或许变成了无趣的家伙。


    那是臆想,因为人类只会把最明亮的爆发,最虔诚的存在,留给他们珍视的昆虫,不是所有人都如士道龙圣一般诚实。


    鼎鼎大名的"Alex",可怜可爱的"Alex",哭哭啼啼的"Alex",能在随便什么节日把洁世一一通电话叫走的"Alex"。


    是不是好运的家伙都叫做"Alex"?


    咻——啪,降落。什么啊,这种感觉。


    喂喂,老实承认吧,要是不懂得坦率地称赞别人的美好,就连他自己的爆发也要失去耀眼之处了。


    士道龙圣把手伸进裤腰,像双手插兜般,笔直地朝剧院相反方向离开,在雪地里走出一串分明的脚印,与洁世一背道而驰。


    “你去哪?”洁世一在他身后喊。


    “无聊死了,我要回教堂,”士道龙圣面无表情,“去过节吧,去陪你家人吧,我不会再揍任何人了哦。”


    他对不知是屋檐上的积雪,还是洁世一喊道:"Marry Christina,gentleman!"


    结尾笑话:


    ——BLUELOCK群聊——


    洁世一:大事不好了,士道上树了。


    糸师冴:你要去巴黎圣日耳曼了?


    御影玲王:他要来阿森纳了?


    千切豹马:洁你帮我转告他,光抱着树是死不了人的。


    糸师凛:跟他说,死前来个后空翻。


    闪堂秋人:这是给我的圣诞礼物吗?


    乌旅人:质疑乌鸦,驱逐乌鸦,成为乌鸦,不如乌鸦,好似!


    歌词《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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