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书]还是被放出来了，唐晚山剥了它伪装的壳子，在这家伙的强烈要求下拿温水浸泡搓洗，末了还要放到太阳底下晒晒。


    一边给它洗澡一边听它满嘴跑火车噫噫呜呜地嚎。


    唐晚山觉得自己又带了个孩子。


    还是个聒噪的熊孩子。


    【胡说！我明明是个乖崽！不对！我才不是你孩子呢！我是你的老板！老板你明白吗？！】


    唐晚山作势要把它丢进污水池中，不出意料地听到了一脑子【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拿捏了一个世界的世界基石的唐晚山满意极了，然后又忧心忡忡地发呆。


    到底是哪不对劲呢？


    所以她在某个傍晚找到了兰波先生的墓碑，顺手买了一束白菊花。


    “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作祟，总感觉横滨要开始不太平了……或者说横滨就没太平过？”唐晚山见兰波先生总是说法语，就算一个在坟里一个在坟外。


    “中也是个好孩子，如果你能看到，大概能发现他经常来你这静坐。说些我不方便听到的话。”唐晚山自言自语，“我为什么知道横滨要乱起来了呢？因为他最近没来擦墓碑，肯定是工作太忙走不开吧。”


    她拿出湿巾擦拭这位异乡人的墓碑，眼轻声喃喃：“你在地下，不会冷吗？”明明是那么畏寒的人……


    兰波先生可是一年四季御寒三件套焊身上的人啊——曾经也十分畏寒的唐晚山表示非常理解并且共情了。


    一个人孤独地死在异国他乡……这是唐晚山七年来最恐惧的事情。


    养孩子开店，无非是找精神寄托寻求心灵慰藉，就像兰波会找她聊诗歌一样，都是在寄托自己的无助和迷茫，都是在自救。


    “啊，一不小心就说得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周末，三樱他们肯定又要闹一晚不睡觉……今天讲什么故事呢？”


    “兰波先生告诉我一些建议吧，毕竟孩子们都不愿意听法语诗了，柚杏还说像是在上课，一点听故事的乐趣都没有……她最近学习太刻苦了，炖些汤可以补补吧？也不知道中也在那吃得好不好，瘦瘦小小的，一点都不肯长。”


    “幸田是不是到青春期了？越来越不爱说话，真吾倒是个小话痨，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藤原也是，像是三百只小鸭子在房间闹腾。”


    “白羽和月见想要个孩子了，你说他俩的孩子该有多可爱？这么说来，我都是奶奶辈的人了呢……”


    “时间过得好快啊，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了。”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沉沦片刻再唤醒我吧。”


    四天前——


    唐晚山总是觉得心慌胸口堵，孩子们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她守在店里举目茫然。


    星期五下午，学校放假，店里生意特别好，唐晚山和新请的店员忙活得不可开交，白羽和小林月见负责的分店也同样爆单。所以她就没有去接孩子们放学。


    下午关店，照例去兰波先生的墓前清扫清扫，偶尔能遇见上班前的中原中也。


    那天的横滨很安静，安静到让唐晚山回忆起了和兰波先生最后见面的傍晚。


    又或许安静的不是横滨，安静的是她寄托迷茫的归属地。


    兰波先生的墓在悬崖边，就是那个擂钵街附近的无名悬崖，唐晚山每次来到这里都能想起在极北修行的唐宋。


    【话说回来，都好几年了，你儿子也快出来了。】


    唐晚山面无表情地看海：你这话说的好像他进局子去了。


    【……我是说真的，唐宋从极北出来了，正在往你这里赶。唔，预计还有二十分钟就能到横滨湾了。】


    唐晚山那些说不出来的愁绪被驱散了大半。


    她好久没有见到灵魂分裂出去的一部分，没有见到她家的小黑龙了。


    极北太远，小黑龙嚎得再响亮她也听不到。母子俩平日里心灵沟通总感觉不是滋味，因为唐宋那边不是“嗷嗷嗷嗷好冰好痛”就是“呜呜呜呜呜母亲我好疼好想回家”。


    那傻小子嚎啕大哭，一边痛哭一边安慰自己“不行不行我不能逃走”“母亲需要我保护她”“中也太小了会被欺负的”。


    唐晚山总是躲在三樱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抹去眼角的一点晶莹。


    就像她之前情绪爆发会感染另一个世界的唐元，同世界唐宋的情绪也能传递给她。


    越痛越清晰。


    是真的很痛啊，极寒的温度下，幼年期的黑龙被冰冻得皮开肉绽，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都掺了冰碴子，新的鳞片刚长出来是很脆弱柔嫩的，被刺骨寒风打磨，要么磨损，等待时机长出更坚韧的鳞片，要么更快速地适应严寒。


    但是这是唐宋选择的路，他要违逆龙族生长的天性就必须走这样的路。


    这是唐晚山在创造马甲的时候就定好了的。


    【要维持力量的平衡。】[书]是这样说的，她便也明白。


    唐晚山很高兴唐宋成功地度过了最痛苦的时期，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可以昂首挺胸回来撒娇。


    所以那天唐晚山扫完墓没有回去，而是在悬崖边等回家的孩子。


    她甚至还有心思想：小汤圆回来的时候，该去哪里接她呢？


    二十分钟并不久，她发个呆的功夫，脑袋里就突兀地插入一道声音。


    嗷嗷嗷嗷母亲我回来啦！


    远方暗沉的海水中，两点浮金闪烁。然后是满目的淡金色。


    唐晚山愣怔地抬手捻起鬓边一缕发丝，她的头发散了。


    簪子呢？


    兰波先生送给她的那根金属簪子呢？


    唐晚山往后脑勺摸摸，除了头发什么也没有摸到。于是她回头，向下看只找到了两朵金制山茶花。


    她捡起那两朵簪子上的金山茶后，浮现在四周的淡金色亚空间也缓慢消失。


    母亲母亲！刚刚有人欺负你！我去找他！


    【唐君！唐君你快回来！有人抄家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道声音蕴含的信息量太大，唐晚山大脑cpu都要烧炸了。


    她只觉得双腿酸软没有力气，跌坐在地，攥紧金山茶捂着胸大口喘息，像是溺水的人下意识寻求氧气一般。


    不知是从哪来的力量促使她撑着地面爬起来，在夜色下一路跌跌撞撞，穿过擂钵街，甩开夜游浪人，奔向和她租房相邻的小羊们的家。


    这些天的胸闷气短终于找到原因了。


    她一个已死之人连梦都做不了，怎么可能还会产生胸闷气短的不适感？


    她已经死了啊！


    一直以来提醒她危险的都是她的灵魂！是她的直觉！胸闷气短都是心理作用！


    她明明知道兰波要去找魏尔伦，明明知道二人反目的原因是什么！她怎么能忽略了！


    唐晚山，你这个蠢货！


    她恨铁不成钢，在心里怒骂自己的愚蠢。


    到了家门前，她看着像是被巨大利刃削去一半的房屋，看见坍塌的房梁木材石料砖瓦，看见这附近居民穿着睡衣迷茫地探出头来，听见孩童无助的嚎啕哭泣声音，听见了耳边嗡嗡响。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她向前踉跄几步，眼前一片水雾看不清，只能摘下眼镜。


    至少、至少再看一眼，或许有转机呢？


    唐晚山自我蒙骗，抬下厚重的木版碎屑，扒开碎砖瓦片，屋里的家具都成碎片，平时摆放着还不觉得碍事，现在清理和挖掘徒增阻碍。


    她不累，身体和心灵都不累，就算再累都扛得住。但是一扒一个孩子，谁扛得住？


    心疼得想嚎啕大哭。


    那种绝望的无力感，那种想哭却发不出声音的干涩几乎要将她压倒。


    白羽，月见，白濑，柚杏，幸田，真吾，藤原，还有三樱。


    八个人，两个大人六个小孩，无一幸存。


    白羽死时将小林月见紧紧护在身下，二人是被腰斩的，上下身分离。男孩们身体残缺，被摧毁的部分血肉模糊。


    柚杏和三樱一间屋子，小姑娘们最爱美了，脑浆和血液，红的白的溅了一地一墙。


    至此，曾经的少年自卫组织“羊”，只剩下了在家港口黑手党工作的中原中也。


    唐晚山真的很想发泄，真的很想放声大哭。


    被唐晚山抠出来的[书]也不闹着要洗澡了，它躺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在原本的时间线，他们都是要死去的。】


    唐晚山没动。


    【本来有个叫白濑的孩子能活久一些，不过因为这条世界线有你参与，他没有和中原中也闹掰，所以也在魏尔伦的暗杀名单上。】


    唐晚山身体僵硬，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所以……是她的错？


    如果她没有参与进来，那么至少白濑可以活下来，对吗？


    那个傲娇的臭屁小男孩明明已经学会坦诚相待，会直白的关心人，会成长为一个好孩子，她已经存好了这些孩子未来求学的学费，说不定还能见证他们青涩的校园爱恋……


    现在，都化成泡影。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这句话没错。


    结缘，她不该和他们结缘的。


    是她的错。


    中原中也赶到的时候，看见女人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废墟前，身边是一排摆放的残缺尸体，怀里还抱着个小女孩。


    那是家里最小的，十来岁的三樱。


    那些都是他熟悉的家人。


    “店长……”他向前走了几步，开口呼唤她。


    女人僵硬地回过头，脖子和头颅像是年久失修的机械，零件咔咔响。


    所有的悲喜都从脸上褪去。就好像她刚来这世上，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无所牵挂。


    女人蓦地笑起来：“中也回来啦，要小声一点哦，他们都睡着了。”


    “三樱爱闹觉，她要是醒了，你要负责把她哄睡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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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结缘，变故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