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作品:《我渡迢迢

    文渚跟着谢晏白来到这家名为“见月来”的拍卖行时,离拍卖会开始还有十分钟。


    侍者训练有素,穿着统一的制服,恭敬地引着他们来到楼上半开放式的包间内。


    这里视野宽阔,居高处,轻易就将楼下的一切收敛。


    目光在周围华美非凡的陈设上落了几瞬,文渚见惯不惊地移开眼。


    唇角微勾,她不自觉想到,之前在槐市时,谢晏白手里拿着的那个小套圈,或许当真就是他碰过的最为廉价的物品之一了。


    注意到她的神情,谢晏白微微抬眉:“在笑什么?”


    文渚看了他眼,没打算如实相告。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着眼前放在红木茶几上那本拍品册上的“见月来”三个字,语调像溪水潺潺,显得从容随意:“这里是见月来,而之前的茶馆叫抱月楼。”


    “我只是在想,这两家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谢晏白狭长的眼里透出些许趣味,颔首肯定道:“夫人敏锐,确实是有些关联。”


    文渚讶异。


    竟然还真被她说中了。


    难得见她这副纯然的意外神色,谢晏白觉得新奇,微微偏头,欣赏了片刻。


    然后才轻笑着,不急不缓地给她解惑:“这两家背后都是一个老板,据说,这名字是为纪念他心中一个遗憾错过的……白月光。”


    谢晏白的语调清淡,未带有过多情绪。


    文渚仔细品了品他这句话,却恍然有些怔住。


    她原先还疑惑,抱月楼名字里虽有个“楼”字,实则只有一层高,做着倚翠拥风的庭院样貌。


    这样的低矮,如何能拥高悬的月?


    见月来是拍卖行,倒是有些楼层高度。


    可偏为了安全性与保护客人隐私,厅内画栋飞甍,整栋楼最高的地方并无窗户。


    又从哪里能够仰见月来?


    看上去,这命名之人心中的月亮,有窗难触,有楼难见。


    实在悲绝。


    看她似有些叹然,谢晏白眼中微思。


    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不到十分钟,他索性与她说了更多,当做打发时间。


    把玩着房间内的玲珑骰,他语调颇淡,有旁观之意。


    在他的讲述里,文渚也听明白了这背后的故事。


    这两家店幕后的老板姓宋,他在大学时,对同校的一位女孩子一见倾心,经过一番追求,俩人终成为了一对当时人人称羡的眷侣。


    不过,宋老板家里有些背景,那女孩子的则要普通许多。


    所以宋家长辈瞧不上那女孩子,在宋老板大学毕业后,就迅速为他选了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一朝被棒打鸳鸯,宋老板自然不愿。


    他反抗过,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只得和恋人断了联系,老老实实继承家业。


    不过,却也单身至今,没有娶当初的未婚妻。


    到如今,那位姓宋的老板羽翼已丰,自然不会再如从前那般,想做什么都受家里掣肘。


    他想过再去找曾经的恋人,只是,她身边早已有了其他人相伴,过得颇为幸福。


    宋老板不好再打扰,只好怀着不可说的遗憾,命名了那么两处地方,道尽自己的求不得。


    谢晏白讲完后,文渚轻轻敲着白皙的手指,一时沉思着。


    片刻后,她伸手,将桌上拍品册翻了一页,掩去了那篆体的“见月来”,语气有些平淡地道:“原本我还对这宋老板有些同情,听你这么一说,却是什么感觉都没了。”


    若是当真如此痴情,那女孩子从一开始就不会被放弃。


    能被放弃一次的东西,自然能被放弃第二次。那宋老板现在这样,不过是成就加身后,几番感动自己的惺惺之态。


    都是——虚的。


    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谢晏白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看着她,微微勾唇:“文渚,你知道我最开始听到这故事时,是个什么想法吗。”


    文渚微微一顿,目光落到他脸上,“是什么?”


    谢晏白指腹摩挲着骰子,眉目间神色未改,仍带着那般若有若无地笑道:“我在想,果然还是不能放手。”


    “不然,便是这番似是遗憾的纪念,都显得可笑。”


    他说的有些含糊,但如果听众是文渚,也就够了。


    文渚与他对视一眼,姿态有些淡:“可也许,你也会遇到如他这般,必须要割舍什么的境地。”


    谢晏白的目光扫过她:“我不会将自己弄至如此狼狈。”


    他这样自信。


    文渚抬眉,不置褒贬地薄笑:“也是,你从谢家出来后,自己走到今天,确实是不会轻易将什么看在眼里。”


    话落,谢晏白放下了手中那对玲珑骰。


    他那双狭长凤眼安静地向她投来视线,在她意义不明的面上落了一眼。


    像是看出了什么,他目光落到楼下陆续入场的宾客上,简单地淡道:“文渚,我会这样说,不是因为相信自己,而是相信你。”


    他心知,他总不会让自己狼狈的去见她。


    文渚一顿。


    谢晏白的这话听起来,实在深情非常。


    可是,他对她,又是哪来的那么深的情?


    枝型壁灯静静悬挂在墙上,光线明亮柔和,似乎让谢晏白眼底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暗色,都带上了缱绻。


    ——真的是光线的作用吗。


    文渚看着他,内心的某种预感警示,让她下意识的,不想去弄清楚这个问题。


    她错开他的目光,落在一楼处,陆续入场的那些并不熟悉的人影上,有些无可奈何地想——


    她今日,似乎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


    不久后,拍卖会正式开始。


    一件件拍品渐次从拍卖师手上流过,随着一声声高价被喊出,金钱迷人眼,现场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文渚偏头,谢晏白坐在她身侧,注视着看下面的狂热,眉宇间神色疏淡,显出一种游离在外的淡漠。


    她之前没有问谢晏白是要拍了什么东西送人。


    谢晏白也没说。


    想起他大费周章送出去的人情,文渚不由得更好奇起那神秘的、甚至没写在拍品册上的宝贝。


    谢晏白瞥了她一眼:“好奇我想拍什么?”


    文渚回神,迎着他眉间浅淡的戏谑,也不遮掩:“确实好奇。”


    她翻到册子的最后一页,故意笑道:“该不会,我们高不可攀的谢总出手,那东西便比压轴还要压轴?”


    被她逗笑,谢晏白看一眼台下,微微勾起了唇,有些遗憾地笑叹:“可惜今天摆上去的都是佳品,我中意的那样,似乎并没有太多竞争优势。”


    “你看下面,它……来了。”


    文渚眨了下眼,正想去看屏幕上展示的图片,谢晏白却冷不丁牵起了她的手。


    他比她要宽大许多的手如最上等的玉,完整地将她的笼罩后,引着她,去按了包间内那盏代表要叫价的灯。


    灯光亮起,他吩咐身旁静立等候指示的助理:“加两百万。”


    然后微向文渚俯身过来。


    他看着她,眼底暗色温和。


    薄唇微启,分明先斩后奏,声音却轻而缓的,像在好脾气地同她商量:“夫人,我们拍这个,好么?”


    文渚未答。


    她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投落到了他身后正展示着拍品信息的屏幕上。


    瞳孔一缩。


    身后,那清晰高像素的电子屏上,正展示着间似是普通的商铺。


    门厅精致,临街的橱窗宽大明净,在天气好时,能眺望到雄伟的伦敦桥。


    而周围那些连香树年份不短,阴影成片时,显出一种极具异国风情的安谧。


    ——是她在伦敦时,一直很喜欢很想租下当工作室,却碍于租金昂贵,不得不遗憾放弃的地方。


    ……这就是谢晏白说的,送了人情要来拍卖的东西吗?


    她下意识去看眼前的人。


    谢晏白像是知道她的疑问:“先看拍卖会,有什么,我们稍后再细说?”


    文渚目光微动:“……好。”


    她没有忽略,谢晏白的手还覆在她的手背上。他触碰着她指节上的薄茧,动作温柔,像在摩挲一片瓷。


    微微眨了下眼,她没有挣脱他。


    目光垂落,她看向台下。


    这间异国的商铺地段相当不错,旁边毗邻着奢侈品与高级买手店,本该属于当地老牌的资本巨头,不会轻易对外出售。


    眼下骤然冒出一间,一些人虽不明所以,但也眼馋着去叫价。


    除却地段,他们更看重的,是这商铺背后的主人。


    谢晏白心知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吩咐助理每次都在最高价的基础上,再加两百万。


    从容不迫,势在必得。


    其他竞拍者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一番打听,终于得知,楼上那名贵客其实就是云流的那位谢总。


    一番眉眼官司后,他们识趣地放弃,不再喊价。


    饶是如此,最后的成交价仍是不低,金额让人咂舌。


    竞拍结束,拍卖行的工作人员过来,递来账单。


    涉及国外法律,商铺在具体的过户上还要费些时间,为让竞拍人放心,等谢晏白在账单上签完字后,工作人员递来一张有法律效力的凭证。


    谢晏白斯文地颔首道谢。


    工作人员离开后,他目光微垂,打量了番手中的东西。


    而后眉目微舒,似是终于觉得满意。


    他这才向文渚伸出手。


    文渚低头,谢晏白修长指间夹着的是一张她熟悉的银行卡,此外,还有那张,代表房子已有了新的主人的凭证。


    她下意识错愕。


    谢晏白唇角微勾,低缓而清晰地说:“支付了帐单后,这张卡内的余额已经清零,并且不日后,也会被注销。”


    “至于这间商铺……”


    他牵起文渚的手,让她握住那张凭证。


    握紧的瞬间,文渚听见他语气很轻,又带着微微的,柔和的笑说:“文渚,它是你的了。”


    文渚盯着那张熟悉的卡,有瞬间的失神。


    她突然就明白了谢晏白的意思。


    这张卡是在签订协议后,除却往她账户里打来的钱,谢晏白另行给她的那张。


    额度并没有限制。


    她那日,就是把攒齐的钱全打进了这张卡里,而后连同卡一起还给了谢晏白。


    她那时说这代表两讫,但谢晏白现在,又用这张卡支付了商铺的账单。


    并且,又将这商铺转赠给了她。


    ——他不要和她两讫。


    谢晏白想到什么,漆黑的眼中显出些许的叹。


    文渚一个恍然间回神过来,又听见他声音温和而缓地补充:“文渚,你记得,以后自己的钱都要这样花。”


    “你全都给我,反而让我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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