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作品:《我渡迢迢

    谢晏白话音落下后,文渚有片刻的沉默。


    似乎是很久之后,她抬眼,目光里是难以掩饰的困惑:“……谢晏白,我好像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鸦色的眼完完整整地倒映着谢晏白此时的模样,那样一错不错,像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可能会有的破绽。


    又或是一种用来分辨虚实的手段,分辨方才的一切,是否是一种幻听。


    ——她好像是真的不理解。


    但谢晏白却微微俯身,狭长的眼底,铺陈着最不可测的墨色,清晰又肯定地对她道:


    “文渚,你理解的。”


    她这样的反应,恰恰说明——她理解。


    文渚缓慢地眨了下眼。


    红唇微张着,内心深处最为荒谬的一个答案被这样简单的几个字证实,她的声音不可置信:“……你疯了吗,谢晏白?”


    但她又心知,谢晏白目前极为清醒。


    他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眸色,恍如一潭静水,望不见任何全无章法的混沌涟漪。


    他理智全在。


    分明清醒。


    眸光不动,文渚吐出一口气,按耐住那些过于震惊的心绪,犹自冷静地问:“这又是出于什么?”


    “你是喜欢我吗,还是说是习惯了——觉得我们彼此算知根知底,很合适待在你身边?”


    她下意识地分析原因。


    这样的理智,是潜意识里,就确信了谢晏白就连感情,也一定会带着考量或目的。


    也让谢晏白薄薄地、不带过多情绪地闭了闭眼。


    ——他对文渚的反应早有预想。


    轻嘲般,他微微扯唇,复又垂首望向她眼底,浓烈沉沉。


    眸光落到眼前人的脸上时,谢晏白脑海中画面闪现,最后定格为那场台风天里,她面上漫长又坚决的无情。


    下颌绷紧,他压抑般微闭了眼,内心分明如溺水般微窒,但开口时,又显出一种极克制的晦暗:“文渚,那你觉得,答案会是什么?”


    他像一个求知索问的学者,怀抱着相当的耐心,向这个唯一能解答他困惑的人,虔诚讨教:“如果我说,不是因为你合适,也不是因为习惯,只是因为你是你……”


    顿了顿,他问:“你会相信吗?”


    不带评估,只是因为她是她——


    又是一阵针落可闻的沉默后,文渚轻道:“我不信。”


    她看向他,眸光中带着审视,是理智到无情的镇定:“谢晏白,你或许,有些喜欢我……”


    “但我不相信,这喜欢会那么纯粹。”


    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完完全全是出自内心的纯粹。


    ——她不信。


    “……”谢晏白唇线微抿。


    他沉默,却又缓缓凝视着她浓墨一般的瞳孔,像要从中看出什么。


    但这番不言语,在文渚眼里,无异于默认。


    她平静地阐述:“你看,你在犹豫。”


    谢晏白却否认:“文渚,我只是在想,你似乎不接受不纯粹。”


    “但是——”


    他缓声,狭长的双眸中,浮现一抹昏茫的探寻:“如果我对你的确纯粹……你会安心吗。”


    眼神动了一下,躲避一般,文渚的目光下意识从眼前人的面上移开。


    落到了他身后的窗外。


    她不得不承认,谢晏白的这句问,实在一发中的。


    ……她会吗?


    周围,地下车库的光线实在算不得明亮。


    层高有限,一眼望去,天花板连绵没有尽头,像无论如何奔跑,都逃离不了这种逼仄与压抑。


    眼睫微眨,文渚在不算久的沉默后,清晰又冷静地告诉他:“不会。”


    她要感情里毫无杂质,但同时也心知,人体的激素,是一种比利益虚无缥缈太多的东西。


    当激情退却,曾经的炽烈也不过一捧火堆里的灰烬,一碰就碎了。


    她不想要杂质,又不相信纯粹。


    ——如此的,矛盾。


    眸光沉静地注视着谢晏白,文渚浓密的眼睫,此时就如同覆在湖泊上暗色的云。


    让她的眼中,显出了一种不算晴朗的、灰色的明彻。


    谢晏白觉得,她其实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眼中了然,他声音里,有几不可查的微叹:“……我明白了。”


    “……什么?”


    注视着文渚有些茫然的面孔,谢晏白面上一丝哂意,紧接着,语调有些过于静的,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文渚,你其实是——不信任我。”


    因为不信任,所以她看向他的目光,无论如何都带着一份质疑。


    质疑他会为利益放弃,质疑他,会因激情退去而转身。


    可是……


    他扯唇,薄薄笑了一下——


    他又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走。


    她是彼岸那轮,他无论如何都渡不到的月亮。


    他伸手,只有破碎月影。


    ……但月影,也能做茧,将他自缚吗。


    每一次似真似假的亲昵,都分明引他沉沦。


    明月高悬,他仰头追寻。


    ——然后,便再也渡不完这片海。


    他怎么可能会放弃她。


    “文渚。”


    谢晏白的声音,像是雪后的荒原,风声微沉而冷冽:“……或许,我能向你寻一个信任我的可能。”


    文渚皱眉,有些不能理解他的固执:“可是谢晏白,这不容易,也许我到最后都不能信任你。”


    “或许我信任了,却不喜欢你。”


    “谢晏白,你在我身上,极大可能是白费功夫。”


    许是在车内坐太久了,谢晏白换了个姿势。深色的西装皱出一点弧度,暗芒微弱。


    他没有反驳她的话,可文渚注视着他的神色,竟有些荒唐地觉得,他在她身上像是根本不计成本。


    唇瓣微动,文渚想出言打破这种荒唐的错觉。


    但谢晏白已经开口。


    他看着她,“何不让我试一试,文渚?”


    “如果结果真不能如我所愿……”


    他眸色微微转深。


    像隐约透过周围的昏暗,看到了自己的万劫不复。


    但下一秒,他便堪称温柔地笑了一下。


    ——“那我希望,能如你的愿。”


    .


    缠绕银丝的动作多重复了数次之后,文渚才恍然回神。


    她低头,发现因为自己的出神,那本该平整的花枝上,无端多出来一个凸起。


    像某些树木被折断后,长出来的一个节。


    仔细打量了片刻,她动手,拆掉了那树节。


    动作间,又不自觉叹了口气。


    实在是,谢晏白挑明心迹这件事给她的震撼太大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受欢迎,但实在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能包括谢晏白。


    观他平常的态度,他都分明像个无欲无情的古板仙君。


    让她很难想象,他竟也会喜欢上一个人。


    ……是喜欢吗?


    想起谢晏白那日说的“试一试”,文渚轻轻眨了下眼。


    日光透过窗户,落进了她眼底,那片清润的墨色似乎有一种被久置后的凉。


    她望向不远处,他那张尚无人落座的工作桌,微微偏头,神色几分打量。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


    浓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她眼中的若有所思。


    谢晏白那天说,他想试一试。


    ……那就让他试试吧。


    就当是对他从一开始,就向她展示出足够的尊重与信任的——


    回报。


    ……


    又过了许久,文渚做完了最后一条颈联。


    她起身,小心地将其与先前的一起归纳放置好后,决定亲自去交给季茸风。


    也差不多可以稍微给他透露点风声,让他放心了。


    季茸风现在正在剧组,文渚在与他联系后,让小杨开车带她过去。


    她去之前还担心了下,但幸好,季茸风一向注重拍摄期间的保密工作。


    剧组附近只有工作人员,不见热闹蹲守的粉丝与记者。


    不过,她还是谨慎地没有拿下口罩与帽子。


    眼下的这场戏是在栋洋楼里拍摄,知道文渚来了,季茸风满脸堆笑,匆匆将她领进自己的房间。


    季茸风不好亲近,因为成就大,也有些不好接近的清高。


    眼下他如此殷勤,惹得剧组里不少人好奇张望,那位从豪车上下来,单看身形就优雅到了极致的女性,到底什么来头?


    可惜他们想打听,却只得到了季茸风助理的一个噤声手势。


    位高非凡,不可说。


    没有理会周围的窥视,文渚从容地跟着季茸风进了房间。


    房门关上后,小杨放下了文渚的箱子。


    对小杨道了一声谢,文渚纤白的手放在不算小的手提箱上,对目露好奇的季茸风微微笑了一下:“季制片,您要我负责的部分,我已经全做好了。”


    “您检查一下吧。”


    季茸风闻言大喜。


    文渚的效率,实在比他想得要快太多。


    当下连忙叫来了其他人,打开箱子后,一起讨论那些小首饰是否还有可以更改的地方。


    文渚所做的首饰,基本全是为了剧本里一个戏份很重的女角色设计的。


    她的剧情重要,人设又是喜好歌舞酒会、眼光挑剔的富家小姐,身上的饰品自然也不能落了俗套。


    也许是顾忌着文渚的身份,又或许是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所以,一向以挑剔闻名的季茸风,在和同剧组的工作人员看完后,竟只给出了寥寥几条无伤大雅地修改意见。


    在文渚很好脾气地掏出手提箱里的小工具,就着季茸风的建议,熟练捣鼓了几下后,他就彻底没什么要说的了。


    首饰的事情妥当后,文渚笑吟吟地看季茸风再次清空房间,从容地用水润了润口:“季制片,当初换掉秦如明时,你应该遇到了不少阻力?”


    “确实。”


    琢磨着文渚的意思,季茸风小心地道:“她工作室那边一直在联系我,谢家那边也找人跟我施压……不过后来,那些人又都没声了。”


    文渚心知,这是谢晏白出手了。


    “所以要说阻力,也都只在最初。唯一要说的就是……我剧组那段时间可没少被秦小姐的粉丝骂。”


    没在文渚脸上看出什么,季茸风也不强求。


    端着自己的保温杯,回忆起那时挨的骂,颇为唏嘘的模样。


    文渚微微笑了一下。


    季茸风从业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又怎会因为挨了粉丝几句骂,就露出这份神态?


    不过是常见的卖惨伎俩罢了。


    素白的手捧着杯子,文渚轻轻吹了口热气。


    在有些氤氲的雾气里,她的语调有些悠悠然:“季制片大可放心,相信过不了几天,就会有路人夸你是消息灵通的锦鲤天星。”


    季茸风眼睛一亮:“文小姐这话的意思是……?”


    文渚微笑,肯定他的猜测:“秦家要完了。”


    果不其然,文渚这话之后没几天,有个话题瞬间引爆了热搜词条。


    ——#玟声收购案秦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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