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仙再次从老家回来，已经是一年半后的事情。这期间苏然没有主动和张凤仙联系过，有时候张浩和张凤仙视频，镜头对向她，张凤仙会在那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苏然看着视频里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张凤仙，知道她在老家过得很开心。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有时苏然也能理解张凤仙的心情。


    六十多岁的人了，如果不是什么无法抗拒的原因，有谁愿意在这个年龄背井离乡去一个陌生城市生活呢？还要和儿子媳妇一块生活，先不说饮食习不习惯，肯定没有自己一个人住着自在。想几点起床几点起床，想吃点什么就做点什么，想去打牌就去打牌，怕寂寞就去找邻居亲戚唠唠嗑。哪怕什么事也不做，一个人沿着生活了一辈子的街道到处走走也觉得惬意。


    张凤仙身体很不错，在老家惬意地生活了一年半，就面临不得不离开老家，去儿子生活的城市。老家房子拆迁了，张浩和张航考虑到以后也不会回老家发展，就全部拿了拆迁款，没有要房子。张凤仙知道拗不过两个儿子，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回乡下老家买块地建个房子，万一和媳妇吵架什么的，自己还有条退路。拆迁款两个儿子一人拿了二十万给她，在老家建个房绰绰有余。


    拆迁的前几个月，张凤仙已经在张罗这个事情，可是腿都跑细了，也没有买到一块地。现在农村的宅基地都是香饽饽，除非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卖宅基地。张凤仙急得嘴上冒了几个泡，后来又让儿子回来找关系送礼也没有办法，她才彻底死了心。


    拆迁办来拆房子的那天，张凤仙看着挖掘机把那个她住了一辈子的房子挖个洞时，眼泪忍不住簌簌往下掉，她知道那一刻她彻底没有自己的家了。那一刻她是那么清醒，可是去了儿子家她却犯了糊涂。不管是在大儿子家还是二儿子家，她都想当女主人。结果两个儿子家都被她弄得鸡飞狗跳，她还全然不知。


    张凤仙在家的这一年半，苏然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怀上了二胎，这一年她三十八岁，已是高龄产妇。张浩还是经常出差不在家，苏然每天要开一个小时的车去上班，还要接送乐乐上下学，辅导乐乐作业，非常辛苦。


    不巧的是在苏然怀孕两个月的时候，她的一个主力业务员家里有事突然辞职，一下又无法找到合适的业务员，原本以管理工作为主的苏然不得不兼职做业务。联系接待客户，安排生产，去车间找板，联系司机装货，一天下来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劳累的原因，苏然怀孕三个月去产检的时候，其中甲减的数值异常。医生说怀孕后女性体内的激素水平变化大，出现指标数值异常不用太担心，只要按时服药，等孩子生下来后数值就会逐渐恢复正常。


    苏然想起怀乐乐的时候，自己患上了妊娠期糖尿病，除了吃医生开的药，还有平时饮食要忌口。乐乐出生后，她的血糖值已恢复正常，所以对这次甲减数值异常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不承想张浩对这件事却上了心，张浩接到苏然的电话得知甲减出了问题，把公司那边工作安排好，马上坐动车赶了回来。


    苏然去车站接张浩，张浩见到苏然一把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他没有搂紧苏然就飞了。


    张浩回来时已是下午，他打电话给战友找了人约了第二天上午去医院做检查。结果出来，数值略高，也是和之前医院医生说的一样，开点药吃，平时要多注意休息。


    在这家权威医院检查确诊后没什么问题，苏然也很开心。感谢了医生就要出去，这时张浩却让她先在门口等他一下，说是有点事想咨询医生。


    苏然在外面等了几分钟，看到张浩满脸笑容地开门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苏然问他什么事这么开心，他却故意卖了个关子说没有什么事。苏然小嘴一撅佯装生气，张浩马上投降。


    “然然。”张浩两只手抓住苏然的肩膀，疼爱地看着她，“我刚才被医生骂了，但我一点不生气，反倒非常地开心？”


    苏然听张浩这么说更是一头雾水：“医生为什么要骂你？你挨骂了还很开心？”


    “是的，非常开心。我刚才问了医生甲减对你身体的影响，医生说数值异常多少会有些影响。然后---”张浩顿了一下“我和医生说，如果会影响你的身体健康，我们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医生骂我，叫我没事赶紧回家，别耽误她工作。”


    苏然眼眶一热：“你就是个！”


    张浩把苏然一把搂在怀里：“然然，如果怀这个二胎对你身体有很大的影响，我肯定选择不要这个孩子。”


    苏然的眼泪滑过脸庞，流到嘴角，热热的，有点甜。那一刻她知道她没有选错男人，不管遇到什么事，他宽厚的肩膀都会为她守护。


    回家的路上，张浩给张凤仙打了电话，说了苏然现在的情况，想让张凤仙过来照顾一下苏然，张凤仙说家里她的菜刚种完，需要定期浇水施肥来不了。


    苏然看到张浩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就拉过他的手两只手握住，安慰他说没关系，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苏然的身子变得有些笨重，睡眠也跟着变差。张浩出差回来看到苏然脸色蜡黄很是担心，就又打了电话给张凤仙让她过来。这次张凤仙说的是张浩所在的城市夏天太热她受不了，要等天气凉快些家里安顿好可再过来。


    张浩气得直接摔了手机，苏然心里倒是很平静，她内心并不想和张凤仙生活在一起。平时一个人累是累点，但心不累。


    苏然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正在洗澡，突然外面传来乐乐撕心裂肺的哭声。苏然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跤。急忙穿衣服出来，看到乐乐正在边捂住手边跳着哭。


    原来是开水烧开了，乐乐想帮妈妈把开水装进热水瓶里，结果不小心把开水倒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苏然赶紧拉着乐乐去水龙头下冲冷水，那开水该有多烫，乐乐的手那么嫩，烫上去后乐乐疼得直接用右手去摸，左手手背的皮直接都撸到了手指第一关节处。


    苏然心疼得和乐乐一起哭，烫得这么严重，必须马上去医院。屋漏偏逢连阴雨，这时外面却下起了大雨。


    苏然给张浩打了电话，张浩打了电话让他那个朋友的老公来帮忙，苏然拒绝了。那一刻苏然是生张浩的气，生气他自己都这个月份了他还要经常出差。苏然赶紧给乐乐穿了外套，开车去离家最近的卫生院。


    那天晚上天像漏了个大窟窿一样，雨直接从天上倒下来。雨刮器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换作是平时，雨这么大苏然肯定连开都不敢开车。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苏然一边安慰乐乐，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了卫生所，到了才发现卫生所晚上不营业。那一刻苏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心疼她的乐乐。


    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又赶紧带着乐乐赶往另一个医院。挂急诊，找医生，等从医院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十分。回去的时候苏然没有注意还逆行了一段路，想想都后怕。


    回到家乐乐的手还是很痛，苏然看到乐乐的脸拧成了一团。苏然对乐乐说：“宝宝，手很痛你可以哭出来，哭出来就不那么痛了。”


    乐乐却懂事地对苏然说：“妈妈，我手已经不太痛了，妈妈给我讲故事我的手就不痛了。”


    苏然瞬间破防，心疼心酸委屈一股脑都涌了上来，跑到卫生间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苏然肚子里的宝宝感觉到了苏然的情绪变化，在肚子里踢了苏然一脚。


    苏然摸着自己的肚子，深呼吸几下，调整自己的情绪。那一刻她突然生张凤仙的气，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来，以后你不要有需要我的时候。


    苏然的妈妈得知乐乐被烫，非常担心，从三千里外的老家坐飞机赶过来照顾苏然和乐乐。疫情暴发的前十天，老家突然有事，苏然妈妈不得不回老家。


    十天后，疫情毫无征兆地暴发了。口罩酒精消毒液被一抢而空。那时苏然已经怀孕八个半月，刚好放年假在家。白天大家关在家里，只有张浩全副武装出去买菜。苏然每天的散步时间安排在了晚上十点半。毫不夸张地说，那时见到人就像见到鬼一样，彼此都绕着走。


    小区里有一辆鄂a车牌的宝马车引起业主们的恐慌，物业在群里和大家解释那辆车不是刚从武汉回来，是一直都在这边。空口无凭，没有人相信。物业只好晒出那辆车的停车管理费用，这个事才算平息。


    大人们恐慌，孩子们还体会不到的厉害。苏然家前楼的小朋友大抵是在家里关着闷坏了，趴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只要看到楼下有人走过，就根据年龄性别，很热情地和楼下人打招呼。叔叔你好，阿姨你好，爷爷你好。纯真的声音回荡在小区里，苏然感到莫名的心酸。


    疫情严重，张凤仙一个人在老家，张浩非常担心，千叮咛万嘱咐张凤仙不能出门，又委托他的同学给张凤仙送去口罩和酒精，三天帮张凤仙买一次菜。


    张凤仙这时候才想起孩子在身边的好，和张浩说马上想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看到武汉那边疫情的各种新闻她很害怕，但那个点谁都出不了门。


    没过多久就春节了，这注定是一个不能团聚的春节。大年三十晚上，张凤仙和张浩视频，说那么大房子就她一个人实在太冷清了。张浩安慰她过完年疫情没那么严重马上接她过来。


    这期间张凤仙没有问过一次苏然怀孕的身体情况，这让苏然对她的情感又冷漠了几分。


    苏然的预产期是农历二月初七，过完年后疫情持续严重。苏然他们公司想要开工，但口罩却持续脱销，一罩难求。苏然认识一个做保险的朋友说可以帮忙买到，五元一个。苏然马上买了五百个，留了五十个家里用，四百五十个直接寄到了公司。老板很是感激，说苏然帮他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公司小老板把两千五百元转到了苏然的微信上，苏然没有收。苏然来公司十年，老板对她一直很信任而且用心培养，平时老板娘还帮她带乐乐。苏然买房的时候，投进加工厂的钱拿不出来。她就壮着胆子找老板支持，老板二话没说，四十万就打到了苏然的卡上。这套老板大力支持买的房子，在买的第三年房价翻了一倍。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苏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大能力回报老板，但老板老板娘对她的这份恩情她一直放在心上。这次能为公司出一份小小的力，苏然非常的开心。


    苏然的预产期越来越近，因为苏然甲减数据的异常，有一定的危险，最后一次产检的时候医生让苏然提前一个礼拜住院观察。张浩要来医院陪苏然，乐乐在家没有人照顾，只好让张航过来陪乐乐。


    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苏然感到很心酸 。苏然和张浩去医院的第三天，接到张航的电话，他说乐乐突然半夜跑到他房间枕着他胳膊睡觉  。乐乐从长这么大，苏然和张浩从来没有同时不在家，小姑娘胆子小，搬进新房半年才敢一个人睡  。


    张浩和苏然突然都去了医院，平时和张航住的比较远，也比较少来往，她和叔叔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厚，如果不是非常害怕八岁的小姑娘肯定不会半夜跑到叔叔房间去睡。


    想到乐乐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睡觉时的恐惧和不安，苏然的心就隐隐作痛。


    苏然又想到了张凤仙，想到两次张浩给她打电话，她拒绝的理由，心中又生出一些不满来。


    苏然不知道，相对于她心中的那些不满，张凤仙再次回来给她的生活又扔了几颗更大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