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第一见张凤仙，那是和张浩谈了一年恋爱后第一次去张浩老家。


    那天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又是冬天，张凤仙穿着一件深蓝色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张浩部队里穿过的无领夹克式军用袄。短发塌鼻梁，身材高大强壮，一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张凤仙很爱笑，这让第一次见公婆的苏然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了不少。


    第二天苏然起床的时候，张凤仙的早饭都已端到餐桌上，这让苏然有点不好意思。张凤仙看出苏然的窘迫，一把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多吃点。苏然心里一阵暖意漫过，暗想这个未来的婆婆好像没那么难相处。


    第一次发现张凤仙有点异常，是苏然在卫生间洗头，头发都打湿了却到处找不到洗发水。张浩打了电话问张凤仙才知道，洗发水她都收到她的房间，她把门锁了人去买菜去了。苏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张浩找来一大串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以后慢慢和你说。


    中午吃完饭，苏然公公张家齐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就进了房间午休。苏然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突然被张凤仙的一个动作吓了一跳。张凤仙拿了一个凳子坐在苏然旁边，一把拉着苏然的手满眼是泪水地对她说：“苏然，阿姨命苦啊。”


    苏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张凤仙，又看看坐在不远处的张浩。张浩冲她扬了下巴，示意她听张凤仙说下去。


    苏然不知道，她这一听，后面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在还没有来张浩家里，张浩已告诉苏然他家里的情况。张浩爸爸大张凤仙九岁，在张浩七岁的时候因感情不和两个人离婚，他跟着爸爸，弟弟跟着妈妈。离婚后他爸爸没有再娶，但之前有谈过一个女朋友。妈离婚后有结过一次婚，但因男方对她小儿子不好，后面又离婚。前几年两个儿子都在部队，就托关系让她去部队招待所里上班。


    两个儿子退伍后，她也没在部队回了老家，但没有一个长期的住所。张浩爸爸身体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两个儿子就商量让妈妈再回来照顾爸爸，也刚好可以解决妈妈的住所问题。张浩爸爸原本不同意，据说之前张浩妈妈在两个人打架的时候，把尿盆子扣在了张浩爸爸头上，老爷子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也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张凤仙。


    两个儿子一直做了爸爸很久思想工作，张家齐才勉强同意让张凤仙住了进来。但提前都有说好，生活费平分，平时双方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


    苏然忙不迭地抽了两张纸巾放在张凤仙的手里，原本想直接帮她擦掉眼泪，又好像没有那么熟：“阿姨，您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


    张凤仙接过纸巾，回头往房间里看了看，又把凳子往苏然旁边拉了拉：“苏然，你不知道阿姨心里苦啊！我在这边辛辛苦苦照顾张浩他爸，每天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他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他那个相好的一来，他能笑得背过气去！”


    苏然忍不住问：“阿姨，有这么夸张吗？”


    “这阿姨还能骗你，不信你问张浩。这还不算是夸张的，还有更夸张的呢。”张凤仙想都没想回答说。


    苏然看向张浩的时候微信提示声响了一下，张浩示意苏然看手机：“我妈的话听百分之二十五就好。”


    张凤仙又拉住苏然的手接着说：“苏然，你是不知道啊？那两个人有多过分，那个女人每天踩着饭点过来，两个人边吃边笑，有时候吃完还要打包回去给她儿子吃。家里能拿的东西，牙膏、洗发水、纸巾她什么都往家里拿。水果那些就更不用说了，之前还偷拿我的咸肉，我明明买了二十斤肉来腌，后面腌出来就只剩十五斤不到。”


    “那女人经常拿家里的东西走，叔叔不管这个事吗？”


    “他哪里会管这个事，他早被那个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如果不是我在这边看着，房产证还有家传下来的一些古钱都要送给那个女人了。我在这边天天累死累活，还被那个死老头子嫌东嫌西地骂，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儿子守家产，我可不在这里受这窝囊气。”张凤仙说完先用手擤了一把鼻涕，又用纸巾捂住鼻子使劲地擤了一把。


    苏然又赶紧抽了两张纸巾给张凤仙递过去：“阿姨，您消消气，这样生气对身体不好。”


    张凤仙接过纸在手里捏成一团，又朝房间看了看，凑到苏然旁边，压低声音对苏然说：“那个女人经常半夜三更来，每次来他们俩都弄得动静很大。”


    苏然听后直接愣住了，她不知道如何接这个话，也想不通一个婆婆为什么会对刚见面不久的媳妇说这些话。于是找了个借口，说肚子很痛，冲进卫生间半天没出来。


    她在卫生间发微信给张浩：“什么情况？”


    张浩回复得云淡风轻：“我妈就这样，习惯就好。”苏然心里打了鼓，就这样是什么样？


    大约半个小时后，苏然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张凤仙正看向这边。苏然有些尴尬，“阿姨，不好意思，我刚才肚子突然有点痛。”


    “没事，没事，我们现在去买西洋参，等下回来炖鸡给你补补身子。”说着拉起苏然朝门口走去，苏然叫张浩一起去，张浩却对她坏笑着挥挥手。


    看着眼前眉开眼笑的张凤仙，苏然根本无法和半个小时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凤仙联系到一起。


    今天才和婆婆见面第二天，婆婆就毫无遮拦和她说这些，这让苏然多少有点不适应。


    到了药店，趁张凤仙在和店服务员还价的缝儿，苏然给张浩发微信：“大哥，说的是真的吗？”


    “你觉得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觉得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你就当她没说好了。”


    “她和我说你爸和他女朋友半夜有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床底下还扔了很多用过的卫生纸。”苏然在文字后面加了个尴尬的表情。


    “你觉得可能吗？我爸上个楼梯都要喘三喘，还能整出什么动静？”


    “也是，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以后这种有的没的事，她估计还会和你说很多，你只要记住一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可以。”


    苏然内心消化着张浩这句话，看着和店员有说有笑的张凤仙，越发觉得她是一个谜。


    买西洋参回去的路上，苏然看到张凤仙把刚才出门拿的一个手提袋一直紧紧抱在怀里,就问张凤仙：“阿姨，你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好像很宝贵。”


    张凤仙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边，朝苏然做了个嘘的动作，紧张地朝前后左右看了看路上的行人，才压低声音说：“别声张，这里面的东西可宝贵着呢，这是房产证。我走哪里都要带着，一不小心没看住，就会被那个狐狸精拿走的。”


    “这个房产证她拿走也没有用，她和叔叔又没结婚，她没有权利分这套房子。”


    “苏然，不是阿姨说你，你还是太天真了，那个狐狸精把张浩他爸迷得神魂颠倒，万一那死老头子一激动立个遗嘱，把房子送给她了，到时我两个儿子可就什么都落不着了。”张凤仙说着把怀里的房产证抱得更紧了，好像随时都会有人抢她的一样。


    苏然没再说什么，紧跟在张凤仙身后往前走，张凤仙身高一米六七左右，苏然只有一米五多，和张凤仙在一起倒显得有几分小鸟依人。苏然看到公公张家齐的身高也就一米六几，看来张浩一米八的大个子多半是张凤仙的功劳。


    “苏然，我跟你说，这次你和张浩能成，你还得好好感谢一下阿姨。”张凤仙突然邀功似的对苏然说。


    “阿姨，这话从何说起？”


    “我们家张浩第一 次和我们介绍你的时候，说你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个子矮了点，和他身高差得有点多，他犹豫不决。张浩他爸听说你才一米五几也觉得太矮了，怕以后孩子长不高。是我说个子高矮不重要，人品好从才是最重要，后面他们才同意的。”


    苏然讪笑：“这样啊，谢谢阿姨。”苏然心里却想，你从来没有见过我，怎么知道我人品好不好。


    “跟我客气啥，我很喜欢女儿，那时候生老二的时候一直想要生个女儿，结果还是个儿子，以后阿姨把你当女儿疼。你不知道，以前我还给张浩买裙子穿过呢”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苏然也跟着笑起来，她设想过见婆婆后的各种场面，唯独没有想到张凤仙是这么的自来熟。


    她们回到家的时候，张浩正在院子里就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给毛，那是一只肥硕的母鸡，宽胯，腿粗壮，线条优美。苏然走过去想帮忙一起给毛，刚蹲下，就被张浩赶走：“去去，别沾手，又腥又臭的，去看电视去。”苏然抿嘴笑着起身，刮了一下张浩的鼻梁朝厨房走去。


    “阿姨，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苏然朝着在厨房忙活的张凤仙问道。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你去看电视，等阿姨炖鸡汤给你喝。不是吹的，阿姨炖的鸡汤可是一绝，保管你喝了还想喝。”说完张凤仙又哈哈大笑起来。


    苏然没再说什么，搬一个椅子坐在阳台上边吃瓜子边晒太阳边看电视。楼顶的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开始融化，雪水从楼顶一滴一滴滴在水泥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院子里那棵柚子树树叶翠绿，还有几颗柚子藏在里面。


    张浩的盆前面围了几只鸡，歪着头在看张浩拔它们同伴的毛。张浩扔了一点鸡内脏出去，那些鸡又一拥而上去抢食。


    苏然正在看《甄嬛传》，这个电视剧她记不清这是看第几遍了。常看常新，每重新看一遍都会有新的收获。电视上正在演到甄嬛念她深爱的四郎思念纯元皇后写的莞莞类卿，伤心欲绝，也有了后面的那句名台词：这些年（情感）终究是错付了！


    苏然不知道，四五年后的某一天，她也心寒如冰，对张凤仙说，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永远捂不热，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情感权当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