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也在？”终于看清了现场状况的谭老爷脸上的神情一凝，看向自己那同样一脸状况外的夫人孩子。


    已经反应过来不对劲的谭夫人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解释道：“一点小事，小事……”


    被她拉着手的小孩却不干了。他眼巴巴地看着裴玄听怀里的薛米，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小孩特有的尖叫声撞破了谭老爷毫无破绽的笑容假面：“我要小猫，那是我的小猫！为什么要抢走它！爹、娘——我要小猫！”


    “怎么回事？”谭老爷一对鹰隼似的眼睛瞪向谭夫人，惹得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锦哥儿素来喜欢小猫，老爷你也是知道的……”她忙道，“想来是看这位、公子的猫讨喜，就不肯走了。孩童心性嘛……不知这位公子，可否赏个脸将它……”


    “看来要叫谭老爷谭夫人失望了。”裴玄听面色不虞，直接打断道，“我的猫受了惊吓，看上去萎靡得很，这赔偿就不需要谭府拿出了。至于宅子……谭老爷不必替我留着了。裴某先走一步，告辞。”


    竟是不等对面将话说完就扬长而去。


    一如他来时的突然，离去时也一样让旁观者有种“什么？这就没了？”的意犹未尽。


    唯有他怀里乖乖窝着的狸花猫，毛茸茸的脑袋还搭在裴玄听肩上，时不时朝后面张望，将他们走后的场景尽收眼底。


    “老爷！”谭夫人平日里受尽恭维，只有人巴着她，哪曾尝过被人当众撂面子的滋味？


    当下心中是又羞又恼，“他怎可如此无礼？你就由着他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们母子俩吗！”


    到手的生意飞了不说，还平白无故因为一只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谭老爷看着身边念叨个没完的夫人和哭闹不止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当场破防了。


    “别吵了！还有你，哭什么哭？吵得我头都大了！”他暴躁地推了一把谭夫人，“走，先回府！还嫌不够丢人吗？”


    四周的人见状也纷纷走的走散的散，不敢再留下来看戏。


    但八卦还是要聊的，众人又纷纷将战场转移到王记店里。


    王老板的王记店铺以馅饼闻名，但其实卖的不止馅饼。隔壁开的那家“王记酒肆”也是他的铺子，里头各色酒菜品种多样，眼下刚好到了饭点，食客众多。


    “横行霸道那么多年，姓谭的可算踢到硬石头了。方才那位什么来头？光看气质就非等闲之辈。”


    “不好说，没听过这号人物。王老板，你平日消息最灵通，你知道吗？”


    王老板白而圆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摇头道：“我也没听说过，可能是外地新来的富贵公子吧。”


    “连你都不知道啊，”问话的人揶揄道，“不过方才王老板确实勇敢，差一点就救下那位贵人的猫。没准啊，过两日人家就带了礼来谢你呢。”


    “嘿，不知道人家听到那句‘这是王记的猫’会作何反应？”


    王老板笑得一团和气，被人开玩笑也毫不在意：“可别说了，哪儿有盼着贵人送礼的道理？而且我也没救下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连谭家的眼都入不了，更别说那位神秘贵人了。”


    几个客人都纷纷自嘲着笑道：“也是。”


    谈笑间，美酒好菜下肚，几人酒足饭饱后便结了账朝门外走。


    但前脚还没迈出王记大门，就听身后小二扯着嗓子叫：“几位客官且留步——还没找零！”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我们就是照着确切银两给的啊，无需找零。”


    小二也愣了一愣，引了几人去柜台处，只见上方明晃晃地摆着枚用油纸随意包裹着的几枚灵石：“难道这不是几位放的？”


    宣城物价不高，王记酒肆菜品又实惠，平日里都是用铜板银子结账。


    若说修仙者用的灵石，不少凡人可能一辈子也不曾见过一回。


    方才小二乍一看到这枚泛有异光的东西也是被惊了一惊，心里想的是王记店里的现钱掏空了恐怕也没法给这灵石找零。


    食客皆摇头，其中有一人眼尖：“那油纸上仿佛写了东西。”


    小二打开一看，就愣住了。倒不是因为内容太骇人。


    实在是龙飞凤舞一手字，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写的是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艰难辨认：“感谢老板仗义相助，馅饼很好吃，祝老板早日暴富……”


    “背面好像还有字欸。”


    小二将那张纸翻过去：“哦，忘记说了，我就是那只猫，灵石是给老板的谢礼。”


    “啥？”


    小二干笑道：“哈哈，那位贵人可真幽默。”


    说完，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自家老板。


    灵石在凡间可是稀奇货。


    能眼睛都不眨地拿出几枚灵石跟撒铜板一般送予陌生人的，除修士外，非世家大族不可。


    在场其余几人神态各异。


    其中一个食客对王老板打趣道：“我说什么来着？王老板好运气啊，那位贵人还真送了礼，这可是宝贝啊。”


    “哪怕没有这份谢礼我也会那么做的。”王老板面上不显，只笑眯眯道，“然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位贵人还是太年轻。不过他的心意我领了，也祝他事事如意罢。”


    只是那镇店的符箓，怕是今晚就得贴出来了。


    “您几位这酒水钱也退回去吧。”王老板带着笑道，“今日就当王某请客。”


    几个食客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都笑着道谢：“今日倒是沾了王老板的光。”


    ***


    远远见到狸花猫从王记酒肆的方向朝自己跑来，裴玄听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给王记商铺结保护阵的手。


    待离得近了，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东西送成了？”


    “成啦！”


    薛米飞快地跑回他身边，然而距离裴玄听还有几步的距离，就看到对方已经微微俯下了身子，手臂朝自己的方向微微打开，一副标准的接猫姿态。


    薛米一愣，也没拒绝，乖乖搭着爪子自己爬上了裴玄听的胳膊。


    “跟我一起回去？”裴玄听征求他的意见。


    薛米点了点头，左右自己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裴玄听就抱着猫不紧不慢地往隔壁街区走，边走边偷偷掂了掂怀里的猫。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薛米的注意，因为他此刻也在偷偷打量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对方的身份很好确定。


    虽然脸长得和自己记忆中不一样，但却有着和自己挚友裴玄听一模一样的身材和气息，更重要的是，男人身上有自己留下来的那枚香囊的味道。


    所以，他的挚友当初为什么要换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呢？


    “当然是因为我的脸太招摇了。”裴玄听很不要脸地秒接，“仙门与凡间交界处人多眼杂，换一张脸可以有效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薛米：！


    他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偏头去看裴玄听的脸，确认对方没有感到被冒犯的意思，才继续道：“那我也要换一张脸吗？”


    他倒不觉得自己长得特别好看啦，但是在街上经常被人拦下来塞鲜花糕点什么的也是一个幸福的烦恼噢。


    裴玄听忍不住挠了挠薛米的下巴，薛米想说这是另外的价钱，但对方的指法实在是太舒服了，他一下子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甚至还没忍住打起了小呼噜。


    好半响才惊觉：啊呀，他怎么那么没骨气！他原来不是这样轻浮的小猫咪啊！


    裴玄听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见薛米不肯再给自己摸了，这才接着回答他的问题：“不用换，保持你的原样就已经很好了。”


    “那，你不是凡人吗？凡人为什么可以使幻形术啊？”薛米探头探脑，还没忍住用肉垫悄悄拍了拍裴玄听的脸。


    嗯，爪感不错，拍起来跟他自己的人类脸庞没什么区别。


    “小猫，你知道我是靠什么发家的吗？”


    薛米歪头：他应该知道吗？


    裴玄听解释道：“凡人中的富贵者对修士用的灵石与一些法器符箓很狂热，这些东西在中州向来是紧俏货。而反过来，修士们有时也需要用到凡人制造生产的东西，譬如一些基础生活用品。而我就是在中间做买卖的。作为老板，我身上有几个凡人也能使用的高阶法宝很正常吧？”


    好吧，事实上做买卖发展下线的是曾百龄。


    “我的作用也很大的好吧，”裴玄听曾经如是道，“启动资金是我出的，那些修界制造的垃圾……法器符箓也是我提供的。”


    曾百龄彼时对此不置可否。


    但没关系，薛米信了就行。


    “挚友说的都对。”薛米很认真地揣着爪子，他的挚友可真厉害啊，年纪轻轻就已经家里有矿了。


    哦，好像他也挺厉害的，拥有整整一座山呢！


    “我们都超棒的！”他高兴地拍拍裴玄听的肩，由衷地为自己的挚友感到骄傲。


    果然厉害的人就要跟厉害的人一起做朋友！


    总之，这个在仙凡两界做生意的顶级大富商形象，就是裴玄听经营了几百年创建出的马甲。每回他要溜到凡间“游历”了，就会摇身一变从元极仙尊变成富豪裴某。


    如今裴家商团的旗号早已响亮地打出去了，生意遍布中洲，连锁店开了一家又一家。凡间各大势力几百年来一直在打探裴家家主的底细，但却始终毫无收获。


    期间也不是没有别人做类似的生意，但凡人的渠道哪儿能和仙尊比？大多都是没干多久就破产做不下去了。


    也有人怀疑过裴家那位神秘东家会不会是修士，但还是那句话，像裴玄听这种人闲钱多、不着急修炼还爱乱逛的不正经修士真的不多了，全三界掰着手指都数不出几个。


    其中裴玄听自己算一个，他师尊扶摇子年轻的时候也能算一个。


    嗯，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传承。


    所以，你说堂堂仙尊降贵纡尊来经商，只是为了修士眼里根本不值钱的几个凡钱？


    这可以列入三界十大离谱猜想之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间改朝换代，每一届凡人皇帝都花大力气招揽，开出的条件个顶个的让人眼红，但人家裴家就是头铁，说不露面就不露面。


    皇帝也气啊，贱商贱商，但一旦从商做到这种程度，完全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啊！人家根本不听他说的话！


    一开始还有皇帝不服气，一纸诏书说要打压裴家商团。结果京城倒还好，偏远一点的城市根本不来鸟你什么狗屁圣旨，天高皇帝远嘛。


    几个当地的豪强世家哪个不是接到圣旨应得比谁都真切、那边裴家拍卖场一出新宝贝又去得比谁都勤快？


    知道也没办法，毕竟杀鸡儆猴也要找出一只足够大的鸡才行。


    到后来就变成皇商攒足了劲儿要压过裴商一头，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挖裴商墙角。


    裴家家臣都稀奇得不行，没办法，头上有人就是不一样哈。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东家是谁，但那又如何呢？反正哪里做活不是做？在裴家商团做事轻松又钱多，傻子才会不乐意。


    而且都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裴商，他们好不容易抢来的铁饭碗，怎会轻易丢弃？


    至于现在的这位圣上，他对于裴商也不是没有过想法——确切地说，没有哪个刚上任有野心的皇帝会对这个庞然大物没有想法的。


    但现在他已经麻了，完全看开了。


    算了，随它去吧，反正人家也有在认真交税啊，甚至还每年给朕进贡稀罕法宝呢！既然扳不倒那就算了吧，别介入朝政就行。


    于是皇帝在朝会上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群臣山呼“圣上英明”，其场面就和当初圣祖皇帝宣布要开展对裴商的打压运动一样壮观且统一。


    不得不说，有亿点滑稽。


    但是大臣们也心累啊——和裴商斗了那么多年、那么多辈，这个项目早已从一开始的肥差变成一团烂摊子，他们真的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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