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柳晚意已经在村口被放下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了，眼看着村口那棵树落下了七十九片叶子，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夫人，将军一般只会巡一个时辰，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好吧。”


    柳晚意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眼巴巴地盯着上山的那条路，过不多久，真有一小团黑影晃悠悠地来了。


    姜怀漠素爱穿玄衣，估计是他回来了。


    柳晚意望眼欲穿。


    终于那团黑影越来越近，带着踏平千军万马的气势。


    真的是他。


    奇了怪了，他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势。


    柳晚意咻的站起，殊不知身后的两个侍卫默默离开。


    姜怀漠眉眼带着欣慰，握紧缰绳，到她跟前时，身后的太阳不见又出现。


    他俯身，揽着她的腰身上马。


    柳晚意吓了一跳，她被吓到的时候通常是喊不出声来的，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姜怀漠怀里，像个刚出生的兔子入了狼窝。


    他嘴角勾起，让马跑得慢了些。


    怀里缩着的兔子终于肯探出头，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握住缰绳来让自己放心些。


    只是马背上一颠一颠的，试探中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姜怀漠手一翻，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搭上缰绳。


    柳晚意终于松了口气，问道：“将军，我们现在去哪里？”


    头上传来他冷冽的声音，“去周围巡一圈就回城。”


    柳晚意看着她想去的山，幸运的是他也正打算往那边走。


    马上的两人沉默一阵，姜怀漠突然问：“张家庄有趣么？”


    她又想起被老妇摆了一道的经历。


    刚想摇头，又发现这个动作有些危险，于是她答：“无趣，那里的人太过狡猾。”


    “嗯？”


    “我与她们搭话，她们人精，不给银子还不开口，于是失了几两银子，也没问出什么来，她们只顾着引来话题。”


    其实那个老妇刚引来话题的时候，柳晚意就发现了，只不过看她们几句话没点有用的，才说两句就不敢说，明明是什么也不知道，于是她也懒得细问，只顺着说。


    姜怀漠低头看了一眼。


    她出门没戴什么首饰，头顶毛茸茸的，低下头就更可爱了。


    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怕控不住马。


    “是吗？你想问什么？不如问我。”


    问他？她不要命了吗？


    柳晚意随意地答：“不过是与宫里的人有些交情，随便问问罢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皇宫，还挺好奇的。”


    马突然停住，她整个人往后倒去，正巧被他的怀抱接住，两人靠得极近。


    柳晚意下意识抱紧了缰绳，等彻底停住时，他们才分开了些。


    她正想质问姜怀漠为什么停住，抬头一看，却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两边是小山，夹着的地方被乱石覆盖。


    “将军…”


    “那里，埋葬着我的一个恩人。”


    恩人？什么恩人能让堂堂鬼面将军露出这副失神的样子？


    柳晚意好奇地看着那处，似乎没什么稀奇，甚至还很荒凉。


    她看向两边，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是不是很乱？曾经那边也很繁华。”姜怀漠出声提醒。


    她看到了环山的平坦。


    按理说，这样的平坦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围绕着左边小山的平坦显然是一条山路，恐怕以前还是条官道，现在已经被杂草掩盖。


    从那条路一直走，透过山间缝隙，似乎能通往京城城墙。


    通往京城城墙？


    柳晚意想起来，从京城往南走的这条管道，她也走过。


    正是她被判处流放的时候，被姜怀漠押送到这里，她心灰意冷，只觉得羞耻，低着头谁也不理，因此对这条路没有印象，这么久才想起来。


    “将军…我好像来过这里。”


    柳晚意咽喉发紧，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三年前，她随意抬头一看，忽然看见从山上下来的溪流变得昏黄湍急，她知道这是山洪的预兆。


    那时，姜怀漠和如今一样，在她身后。


    元莫晦刚刚登基，赶走后妃颇费一番功夫，她只知道自己本就判处流放，是个无用之人，可是皇城的安宁不能失去姜怀漠。


    于是她捡了块石子转身丢向姜怀漠，许是上天眷顾大应，他的反应实在灵敏，他后退了一大步，下一刻，她眼前被洪水覆盖，失去反应。


    再睁眼时，她已经变成了柳晚意。


    她闭上眼，不敢再去回忆死亡时的窒息。


    姜怀漠却没发现她的异常，“你来过？是跟柳丞相一起来的么？这里三年前就荒废了，那时你可能才十五，十五…”


    后面两个字的声音很小。


    三年前，她确实是十五。


    姜怀漠猛拉缰绳，马带着他们转了个方向，他的声音生硬：“罢了，不提也罢，我亏欠她的提多少次也回不来。”


    “将军，你亏欠谁？”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难道是她吗？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已经敛下眼睑，“说出此人的名号，恐怕你会怀疑我这一生。”


    什么人能让他怀疑一生？


    柳晚意越发觉得此人就是自己，可是她不是犯下大错了吗？为什么他提起她的时候，却说她是恩人？她不应该是他的仇人吗？


    “驾”


    马蹄哒哒哒地踏在石子路上，身后那片荒芜离他们越来越远。


    毕竟是自己“死去”的地方，多少有些纪念意义。


    她还想知道自己是从哪挖出来的。


    柳晚意壮着胆子向后看了一眼，群山小去，可是她又发现了不对劲。


    那个地方…好像是老妇口中王嬷嬷常去的地方啊。


    柳晚意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了。


    真的是那里吗？会不会弄错了？


    一片荒芜，半点人烟都看不见，王嬷嬷的女儿怎么会住在那里呢？


    要说另一种住的话…


    “将军，能不能再带我回张家庄？”


    柳晚意的声音颤抖。


    她想去验证一个真相。


    “好。”


    姜怀漠一甩缰绳，身下宝马的速度又快了些，很快就回到原处。


    柳晚意被抱下来时，身子还是猛烈颤抖，让他的手都感受到了，姜怀漠一时怀疑是这个天太冷还是风太猛，好险把她吹出病来。


    殊不知是她太过激动。


    她却顾不得那些，也错过姜怀漠解下来的披风，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走到那个熟悉的十字大道，口口声声说做饭的妇人却又聚在一起，嗑着瓜子，瓜子壳落了一地，不知是她们口中的谁。


    柳晚意直直走向刚刚和她说过话的妇人，一把扯住她的手臂。


    妇人看见她还想骂，手臂上的痛好像是被大螃蟹给夹了，姜怀漠走过来，她一下止住口，只顾着求饶。


    “啊啊姑奶奶，这是怎么啦？俺哪里惹了您呦！”


    柳晚意一把拉近她，“你实话实说，王嬷嬷的女儿住在哪？”


    老妇支支吾吾。


    旁边的人见状想要逃跑，被跟随姜怀漠过来的侍卫给捉住。


    柳晚意又狠下几分力气。


    老妇忍不住疼，哭道：“姑奶奶，俺刚才造了孽撒了谎，不是俺不说，是俺不敢哪！”


    “你刚刚也是说的不敢，到底有什么不敢！”


    “揽月宫里确有王嬷嬷此人，可是俺与她旧相识，她流过孩子把身子给伤了，哪里来的女儿呦！”


    此话一出，柳晚意失了神，手上也松了力气。


    老妇顾不得揉自己的胳膊，赶忙要走，却被侍卫拦住，她连忙丝滑转身朝着柳晚意跪下，“姑奶奶饶命，俺这回说的是真话啊！”


    柳晚意眼眶热热的，她魂不守舍地转身，没留意姜怀漠还在身后，撞到他怀里。


    姜怀漠揽着她的腰，“怎么了？”


    “将军，我们走吧。”


    姜怀漠没答应，只是弯腰把她横抱起来，柳晚意怕被看见自己流眼泪，抱着他的脖子，脸也埋在他怀里。


    这时候她才发现，他的身上如此温暖，能让她整个人缩在他怀里。


    他们来的架势猛，走的时候却灰溜溜的。


    他抱着她上了马，骑到没人的地方，他才问：“为什么哭？”


    柳晚意此时已经哭累了，嗓子闷闷的，“将军，皇后娘娘进宫前，是王嬷嬷教她，王嬷嬷对我们很好，还说她的女儿住在那边。”


    话没说完，他却懂了。


    只是其中还有困惑之处。


    看向怀里人红通通的眼睛和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一片湿润，他沉默了。


    “我好像误会了她。”柳晚意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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