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碎脸(七)
作品:《枝头添惊月》 逼仄的暗窖内,渐渐起了光亮。
萧许月是被灯光晃醒的,双目欲裂,好像又回到她眼疾犯时,不敢接触强光般的疼,忙抬手去挡。恍惚看见一袭身着白衣的人点着墙上挂着的灯盏,那人背对着她,走到尸堆旁。
又一盏油灯燃起,目光扫过尸体,她看见一张见过的脸,萧许月的心骤然一紧。
顾澜夜送她回府那日遇到的卖花女……
“醒了?”男人的声音响起。
白衣男子始终不曾看过她,点完墙上的灯,又缓步走到那口棺材旁,优雅地点燃灯架上的蜡烛。
她自是醒了,眼睛也逐渐适应了地窖内的烛光,审视着男人的言行,冷静分析目前的境遇。
元宝没有说错,这杀人犯果真藏在南风馆。
脖颈后的痛隐隐抽动着神经,她被打晕前,见到的就是这个男人,而不是女人,所以在燕京闹得满城风雨的碎脸老妪案,是一个男子所为。
“你是谁?”萧许月问。
“一个孤魂野鬼罢了。”白衣男子拿起石黛,一手抚顺长袖,倾身靠在灵棺上。
“我在你身上下了软骨散,一时半会儿,你是动弹不得的。”他慢悠悠道,侧过脸,眼神阴冷似是威胁:“别妄想会有人来救你。”
只一个侧颜,萧许月就认出了他,是那个她在南风馆匆匆忙忙撞倒的病倌儿。
“你是怎么认出我是女子的?”
他掠杀的,都是少女。
“馆中用的皆是催情的苍兰香,”白衣男子面露温柔,眉眼含情,慢里条斯地画着什么,一边画着一边回她,“而你身上的气味不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和蔷薇香,这香并不是一两日就能染上的,那是日久所致。来的欢客无不例外都会熏上苍兰香,你身上却有三种……蔷薇香,女子所用之香。”
他大抵是画好了,又将石黛放了回去,含情脉脉地倚靠在灵棺上。
“男生女相在南风馆不算稀罕事,可要仅凭容貌衣着来判断你是不是女子,是断然不能的,可你偏偏忽略了寻常男子是不会用女子香的事实。哪怕染上的是百花楼的香,那香也能在较短的时间消散。我在地窖闻的血腥气久了,自然对香气敏感了些。”烟柳巷的胭脂俗粉味是靠一日复一日熏香熏出来的,其香太过浓烈,闻得多了,反倒叫人作呕。
在女扮男装这事上,萧许月自认已经够谨慎了,没曾想,让一个杀人凶手认了出来。她靠在墙角,看着正中的灵棺,那一方血池,还有十几具尸首,不用猜,那血池里盛满的就是死者的血。那白衣男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时念念有词,对着棺材耳鬓厮磨,犹如对待眷侣一般柔情似水,萧许月听不清他讲的什么,开口问:
“你杀了这么多人,是为了棺中的人?”
他回答得欢快,“是啊,四郎的芸儿很快就会醒过来。”
萧许月垂眸,四郎大概说的是他自己,芸儿应是心悦不得的棺中女子。
他又继续说着,用最缠绵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我杀了十五个女子,只要再杀了你,熬个几日,我就带芸儿离开燕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无论是凌王妃,还是萧皇后,她见过太多人死于非命,生死劫难一事,在上一世,她就看得淡了。
那些如花似玉的少女如此下场……
“你想与她长相守,又何必让活人的命来续你的姻缘线,如此强求,亦是不可得。”眼前这个四郎疯疯癫癫,一脸病态,八成是个疯子。既已作棺,那女子定然不是生人。将一个死去的女人奉若珍宝,日日守着,又杀了这么多人,真是疯魔!
“那又如何?”四郎冷哼一声,“自我十五岁遇见芸娘,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他想起一身凤冠霞帔的芸娘,巧颜盼兮,笑意盈盈地上了别人的大红花轿,红盖头下不经意的一眼,是满满的厌恶。
厌恶!
想起那个眼神,不,不应该是这样的眼神!
四郎猛地退离好几步,眼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她看他该是情意缠绵的!
她的眼中也只能有他!
回头恶狠狠地看着萧许月,扑上前去,死死掐住少女纤细的脖颈,言语中带着残忍的狠劲儿,“怎么不能强求,怎么不可得,你看,芸娘死了,我也能将她从坟地里掘出来,让她安安静静地待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这变化太快,萧许月还来不及反应,大手已经钳住了她的呼吸,四肢不断地挣扎。男子形销骨立,可气力却是大得惊人,就在萧许月快要咽气之时,陡然松开了手,翩然起身。
萧许月难受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捂着脖子,面色痛苦,干呕着心上的不适。
疯子!
“你可不是这种死法。”
萧许月微微抬头,男子身体瘦削,长发披散,病如罗刹鬼,颓废又阴暗。一如她那日见到的死人之相。
他慢慢回到灵棺旁,又开始自言自语:“四郎的芸儿会一直在我身边,哪怕她为人新妇,哪怕她病逝长辞,她永远都是我的芸娘。”
怎么看都是一出郎有意,妾无情的戏份。
萧许月却是笑了,扶着墙晃晃悠悠起身,靠在墙上,艰涩问道:“所以你要用什么法子,让芸娘苏醒?”
四郎微微一愣,倒是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书上说,一天杀一个,再将芸娘泡进血里,足有九日,她的病就会好起来,人自然也就醒了。”他的眼睛飘向血池,从萧许月这方向看去,能看到他脸上隐隐的兴奋,语气中尽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于是我就杀了九个,发现芸娘并没有醒,那我就继续杀人,一直杀到芸娘醒来的那天。”
那双眼窝深陷的眼睛板滞地转了过来,如同看死物一样看着她,“可惜燕京查得太严,杀不了第十七个,我就勉为其难换个地方,继续医治我的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