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碎脸(三)

作品:《枝头添惊月

    屋子里静悄悄地,一行三人都没开口说话,阿曼和大汉眼睛不时瞟了萧许月几眼,见人黑沉着脸色,又将安慰的话憋了回去。


    阿曼斜身靠在房门上,望着这方小小的院子,小院的围墙不算矮,上面引了牵牛花的藤蔓,葱葱绿绿的叶墙上是迎风摇曳的蓝色牵牛花。院中摆放着木架杂物,空旷中又有些杂乱,阿曼瞧得心烦,又将目光瞧向了更远的碧空。


    大汉不似阿曼那样心烦意乱,但从这怪异的气氛中,也能感知到还是不说话为好。见萧许月坐在桌前,周身有股冷凝的气场,也学着阿曼离得远远的,眼睛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自两人带着一位少年来到这里,就沉默到现在。


    这才隔了不到两个时辰,中间发生的情况让他丈二摸不着头脑,只想着元宝在里屋忙好了没有。


    萧许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膝盖,细细回想着方才发生的状况。


    那鸨儿竟然将楚齐挑唆来了南风馆,还让受伤的柳祁安去接客。不用想其中的缘由,都知道是冲着她来的。


    凭着萧许月对楚齐的了解,楚齐在未继位之前,定是不会明目张胆地去南风馆,而是安排小郎到他府上。她不在的时日里,柳祁安就成了小郎,被老鸨诱骗去了国公府,这也是萧许月最担心的。


    要是柳祁安被……


    放在桌上的手骤然紧握,萧许月不敢想象,柳祁安得有多绝望。见到他的那时,她就该带他走的。


    老鸨让柳祁安接客,又伤得他这么严重,前世今生,桩桩件件,也是该在这几日清算了。


    “哥哥。”


    元宝从房里探出个脑袋,乖巧道:“已经弄好了。”


    事不关己的两人齐刷刷看向萧许月,却也不敢动,看着她往里面去,大汉悄悄向元宝招了招手,小声道:“元宝,过来。”


    元宝人小鬼大,一溜烟跑到大汉身旁,三个人等萧许月进去后,蹑手蹑脚进了院子,蹲在地上小声谈论,生怕让萧许月听见。


    萧许月还不知三两刻间,里屋内的状况已经被三人讨论个遍了。


    此时,柳祁安已经平复了不少,安静地躺在床上,床头的泛旧的蚊帘松松垮垮地束起,恰好遮挡了他的脸,萧许月看不清他的神情,站在床外五六尺的地方。


    她咬了咬唇,先前顾及柳祁安黯然神伤的模样,只让元宝一人帮他换上衣物,现在……几欲张口,终是没有说话。


    床头的人动了动,透过虚掩的帘子,萧许月就站在不远处,依稀可见其模糊的身形。


    柳祁安也不知道自己看些什么,就看了许久,那人也没有动身,张了张干哑的喉咙:“是我让元宝叫你进来的。”


    萧许月内疚自责,不知道回什么,点头“嗯”了一声,听他继续道。


    “我知道你昨夜来过,身上的药,也是公子换上的。今早醒来,已经好了许多。”他慢慢讲着,“今早……今早馆里的小七过来,告诉我,你在另一个房间等我,我信了……”


    萧许月沉默,眼睛却盯着帘子后面的人,手无力地握着。


    柳祁安突然有些哽咽,讲不出萧许月看到的情形,看她站得远,心脏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那日在国公府,那个不认识的男人过来抱我的时候,我反抗了,公子……我不脏的……”


    “祁安,别说了。”萧许月听到这些,于心不忍。


    “我拔了侍女的剑,以死相逼,那个男人竟然没有再胁迫我了。公子,我原以为我能逃得了的,没想到……”他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悲凉,“我还是逃脱不了。”


    他在相见的人面前,没了尊严。


    祁安二字,真能如这名字一样,祁安吗?


    是奢望吧,是他太过贪心,哪里会有什么平安可言呢?


    他又想起从前,没来燕京的时候,一样的肮脏不堪。


    忽然有东西蒙住了他的脸,带着冰凉的暖意。


    萧许月拿着一方手帕轻轻擦拭,泪水濡湿了方帕。


    “你以前可不像现在这般爱哭。”她怅然道,似是回忆,“有些事不是你的过错,错的是世人,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势。”


    那个看似柔弱的少年,曾在寂冷的皇宫里为她撑过伞,陪伴她数个无人的深夜。


    “柳祁安,脏的从来都不是你,是人心。”


    那方帕萧许月没拿走,浅浅遮着柳祁安的脸,丝帕下,是徐徐而下的两行清泪。


    她摸了摸他脖子上的血痕,那剑伤压得有些重,没有伤及要害,连着几天过去,已经结痂。她不是没有看到这道伤,只是不敢多想,在听到柳祁安还是完好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上一世,他最在意的,就是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楚齐……


    想到这个人,萧许月眼里划过冷腻,却还是温柔地说:“我会为你讨回公道,带你离开,伤你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大苍的王法从来都不是约束权势之人,压的都是平民百姓,至于那些皇亲国戚,有的是开脱的法子,那她就用自己的办法,还他一个清白。


    只是这清白,不需要死人开口说话。


    萧许月轻声细语地安慰,柳祁安遽然想看看她的脸,伸手取下帕子,晶莹的眼睛还闪着泪光,“真的?我真的不脏?”


    少年哭红了脸,宛如雨打海棠般脆弱。


    嘴角牵起淡淡浅笑,“真的,我带你离开也是真的。”


    柳祁安迟疑了,反复思量着话里的意思,半响,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我来燕京是为了找一个人。我在被人抓到黑市贩卖之前,曾受过一个姑娘一饭之恩。我听到她要来燕京,便也跟着来。”


    那时,他刚从家里出逃,连着几日流浪,饿晕在了街头。


    “燕京哪里人氏?”她问。


    “萧家,听车夫说,她是从临安来的……”


    闻言,萧许月震惊到手一抖,却是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他好像是想远远看一眼那个姑娘。


    十年时间,足以让她淡忘许多事情,就连柳祁安说的一饭之恩,她亦是毫无印象。


    临安,萧家。


    她这一刻有些悔恨,若不是她无心之举,柳祁安也就不会来燕京,更不会有后面南风馆发生的事情。他也还是干干净净的少年郎,而不是在求生中苦苦挣扎。


    萧许月望着他,柳祁安自顾自道:“那个姑娘带着斗笠,还生着病,我远远地瞧见了她,行车的车夫原是下来买药的,她站在马车旁等着,不一会儿就上去了。我就想看看她病好了没有……”


    他已经做好了与她离开的打算,走之前,还想见见救命恩人。


    所以他在皇宫对她这般信任,即使受了委屈,也要藏着掖着,是为了不让她担心?


    所以,她一开始,就不该让那车夫帮他。


    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