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旧梦往事(七)

作品:《枝头添惊月

    谁也没想到,羚鹿和几十匹马会在国子监校验时发生暴乱。


    那几十匹马是从兵马司调来的,羚鹿也是由他们一道送过来,此处责任,兵马司负全责。


    落日余晖下,触目是血海沙地,浓烈的血腥味经过几个时辰的炙烤,更加腐臭。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马匹的尸体,马颈处,是大刀豁开的巨大裂口。反抗激烈的,马身上到处都是长枪刺穿的窟窿,血块血淋淋的凝固在创口,成了黑红色的渊洞,相当可怖。


    这个时候,医官还在忙碌着。


    低头查验的医官,擦了擦额头的汗,扭了扭僵直的脖颈。


    远处,小医童领着一名女子往这处来。


    那女子凤眸冷冽,寒若冰霜,步履缓慢有度,隐隐透着压迫。


    这人面生得很,气度也与其他官家小姐不同,平谦脑中回想了一下,在燕京,他没见过这个人。日沉之时,还能在兵马司把守之下进入射圃,只怕来头不小,他连忙起身拱手,其他低头查验的医官也连忙作揖。


    “平医官,这是丞相府的萧小姐。”小医童向他介绍。


    平谦这才抬头看向萧许月,萧丞相嫡女来了燕京,这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今日才得见。萧旻坠马,被疯鹿袭击一事,怕是让这萧小姐来追责的。


    一个闺阁女子来看这一地的尸体……


    当下,平谦只觉有些头疼,却不敢说什么。


    萧许月特地绕过尸体,查看了萧旻所骑的那匹马,又看了看雄鹿。


    她在阁楼之上,看不真切这疯魔之状。


    “平医官可是查出了什么?”萧许月问,仰头看着钉在笼上的鹿,爆裂的眼珠子凸得老高,作死不瞑目样。


    浅咳了两声,平谦捋着胡须,缓缓开口道:“兵马司的马匹向来严加看管,萧公子的那匹马,先前患有疯马之症,不知为何,今日混入了校验用马之中。至于……那只雄鹿会突然癫狂,应该是受了刺激。”


    受了什么刺激,萧旻那一箭?


    这番话差点让她气笑了,明里暗里都是避重就轻,“依平医官之见,责任在谁?”


    责任在谁?


    这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医官能回答的,也不是他一言所能武断得了的。


    “疯马之症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患上的,更不是平医官想的那样,能突发而至!”萧许月走向平谦,见他脸上挂满难堪,垂眸不敢看她,“凡事都有征兆,诸位专管兵马,想必比我更清楚。”


    一步一言,恰有咄咄逼人之意。


    平谦没想到萧许月不好敷衍,若是对上萧文施,他还有时间想想应对之策……


    “校验比试的马也好,鹿也罢,都会事先做好验查……”


    点明到此,萧许月越过平谦,撂下一句:“诸位医官,好自为之。”


    她来此,只是想看看上一世,萧旻面对的状况是什么样的。见到时,心里反倒很平静。


    战场上的厮杀比这来得更惨烈,区区几具马尸,又算得了什么?江山迭代,哪个不是血染山河;契丹挑衅,又岂会不是尸骸成山?


    萧旻,比她想象中更勇敢。


    半明半暗的天色间,一抹明眼的白斜靠在梁柱上,双手抱胸,见她来了,直起了身子。


    风声飒飒,少女在见到他的那刻便没再上前,飞云髻上环佩叮当,垂坠流苏步摇纠缠着耳旁的发,脆鸣响动间,萧许月朝他盈盈一拜。


    “萧旻幸得世子殿下相救,才能无恙。”


    凌乱,破碎,清绝。


    全然不同未央湖上那般,明明置身事中,偏又有一种袖手旁观的运筹帷幄之感。那日,分明是盛夏中哀艳独放的梅,今时,是陷入淤泥里骄傲扬首的莲。


    这莲,入了天下纷争。


    饶是见过天下名伶,顾澜夜也不得不承认,萧许月确实有盛世美人之姿,其容颜,姝色无双。


    “受人所托罢了。”他问,“复诊的事,如何了?”


    文秋意的病况自然不会告诉旁人,顾澜夜想问的,也只是能否恢复这一确切的答案,具体有些什么,并不是他想关心的事。


    萧许月走向他,“全在把控之内。”


    他没说话,略加思索了一会儿,道:“马血中有致幻的药,入了萧旻眼睛,让他失了魄,这事医馆的大夫处理不了,让桃花楼的人接手了。”


    “嗯。”


    她这沉静的回答,倒像是在她意料之内。


    他在这儿等了许久,也知道萧许月去了射圃,觉得有趣,“寻常女子若是见了这腌臜的场面,不得晕厥过去,你又为何去看医官验尸?”


    “世子爷觉得我是寻常女子?”萧许月反问,抬头望向他。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问的人明显心不在焉地听了前半句。


    是了,敢接桃花楼生意的,向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呵,有人故意设计萧旻,你打算怎么办?”


    “冤有头,债有主。”


    “未央湖落水……”


    顾澜夜提点她,话中有话。


    “两事皆是一人所为,许月不会忘记。”


    出了国子监大门,门口停放了一辆马车,顾澜夜牵着雪霁过来,跨坐在马上,“我送你回府。”


    马车有国子监的标识,顾澜夜以学子的名义护送她,倒不至于有太多闲话,落了他人口实。萧许月点头同意,踩着轿凳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的须臾,马车里传来极致慵懒的声音。


    “小月儿……”


    还没完全掀开,萧许月陡然放下,转头看了一眼马夫,正是换了行头的阿曼。


    所以护送她是假,带走文秋意是真。


    车帘欲掀不掀,文秋意话还未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着实让他没面子,随即倾身上前揭开了帘子。


    萧许月看着突然靠近的人,碧眸含笑,一把将他推了进去,怒道:“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


    文秋意却是笑了,没再惹她。


    夜幕笼罩的燕京城,像那纵情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马车所到之处,灯火交错,行人不止。歌女隔江悠远的吟唱,乘着画舫,沿河而下,浅唱低吟,皆是一个朝代的繁华。


    空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萧许月低头闻了闻,不像是她身上的马血。


    掀开车帘时,那血气又消散了。


    难道是错觉?


    文秋意问:“何事?”


    “无事。”


    萧许月瞥见卖花女手里的蔷薇,“闻到蔷薇花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