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梦往事(四)

作品:《枝头添惊月

    文秋意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怎么可能!”


    现下,周无旁人,两人对峙着,良久,萧许月缓缓开口:“下毒之人就是要让桃花楼彻底消失在南疆。”


    他在曾古籍上看过。


    地狱之花,玉曼罗。


    以疫病而死的人,用其尸身炼成毒尸,再撒下玉曼罗的种子,葬于阴暗潮湿的南疆尸地。毒尸之毒阴损至极,唯有玉曼罗相生相依,能汲取其毒,待成熟之时,破棺而生,盛开出花形硕大的黑色曼陀罗。


    黑色曼陀罗只在暗夜绽放,花面附着玉质琉璃色,那代表黑暗和死亡的美丽之花,南疆人它为称玉曼罗。


    它最毒的,就是花汁。


    尸体尚有腐烂之日,花却有再开之时。


    中毒之人,玉曼罗的毒会爬满全身,就像在那暗不见天日的棺材里一样,它是如何吸取毒尸的毒,现在,它就如何把毒吐出来。游走完全身,毒侵入五脏六腑更甚,就会腐蚀内脏,成为温养疫病的温床。


    若是普通疫病还好,偏偏又是从毒尸里养出来的东西,想解毒,堪比登天。


    只要中了玉曼罗之毒,入了黄泉碧落,十殿阎罗不想留人都难。


    她说,桃花楼会彻底消失在南疆。


    文秋意低下头细想,南疆地广,桃花楼又是建于高山,门下弟子众多,皆宿于楼中,甚少外出。若真的是玉曼罗,那么桃花楼疫病横生,周围的门派势必不会坐视不理,必定会封楼纵火,荡平桃花楼。


    南疆现在的态势本就是各自为阵,弱肉强食。


    这后果不堪设想……


    来桃花楼看诊的,都是南疆数一数二的大夫,看到他都是摇头就走。那些个长老也是闭口不言,胡乱找个理由讲他搪塞过去。


    他看着她,他发现,眼前之人,比那幽深的暗窖,还要深不可测。


    他都不知道的事,她竟然知道。


    她选了只有两个人在的地方,才告诉他这些。


    文秋意粲然一笑,“你果然是关心我的。”


    这话滞得萧许月无语,她向来知道文秋意思维跳脱,但没想到他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三两句又绕回了原先的话题,当真让毒侵入了脑子,无可救药。


    随即转身上了三楼。


    此刻,射圃场上,几名士兵押着囚笼送到了场中央。笼中关押着一只成年雄鹿,自进场就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各家儿郎蓄势待发,跃跃欲试着,赫然在列。


    那一排整齐划一的贵子中,独顾澜夜神情懒漫,漠不关己,轻轻摸着雪霁的鬃毛,头都没抬一下。


    其他人则是紧张地看着囚笼中的雄鹿。


    萧许月了然,这是推到了第三轮。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文秋意与她相对而坐,看她心不在焉,开了口:“萧旻不会有事。”


    顺着她眼望的方向,透过朱漆红窗,场中景象,尽揽眼底。


    国子监中,唯这处视野开阔,也最安静。


    他应了她的要求,她也该兑现前几日的承诺,为他诊治。


    把脉的手微动,萧许月意识到自己失了神,收回目光。


    “抱歉……”朝他歉然一笑。


    “玉曼罗……很棘手吗?”他问。


    文秋意知道玉曼罗是剧毒,也知道毒至全身,直到溃烂,就会传染他人。可这毒流失多年,出身制毒世家,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玉曼罗,楼中长老也束手无策,至于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更不得而知。


    檀木桌幽香,窗外树叶婆娑,对面的人也如以往的淡然。


    “嗯……”


    按理说,桃花楼长老护他心脉,将毒聚于一处,减缓了玉曼罗的扩散。她解了禁锢,放了毒血,也熬了药,这几日虽说不能恢复七层,但至少,也有五层。


    可是,文秋意不敢动用内力。


    “应该是又加了一味毒药,加速玉曼罗在你体内的流动。”萧许月收回手,“脉象还算正常,但你也只恢复了三层,剩下七层,要调养脏腑。五脏六腑侵蚀得厉害,余毒也未清理干净……”


    “近些时日,不要动武,直到我允许方可。”


    走火入魔之象,本就是雪上加霜,他体内又发现了其他的毒,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看来,她又得放血。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我自幼生于南疆,连我都不知道玉曼罗,你却会解,萧许月,这些你从何得知的?”


    萧许月看着文秋意,眼神澄澈清明。


    躺在棺中的男子不复眼前美貌,她又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文秋意的场景。


    乌泱泱的桃花门弟子跪了一地,披麻戴孝,面色苍白。


    风将大门前挂着的白灯笼吹得直回旋,那高挂的招魂幡像是个虚浮半空的幽灵,入目是漫天的纸钱,大堂正中,摆放着漆金灵棺。


    文秋意就躺在那棺中。


    天色灰暗,黑白分明之间,多了阴郁的灰,双方僵持着,整个场景显得诡异又古怪。


    文秋意身中玉曼罗之事,还是泄露了。门下弟子中,一半痛苦,一半愤然,皆因他一人。


    彼时,他已任桃花楼楼主。


    一群穿着白色麻衣的桃花楼弟子前来讨要说法,当着楼主灵堂谈论。为首的是个膀大腰粗的男人,脸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从眉骨那儿断裂到下巴,他大声质问:“这是哪门子的楼主,呵,我萨吾提第一个不认!玉曼罗在南疆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在场的都知道,且不说……”


    萨吾提声音粗犷嘹亮,大到传遍了整个灵堂大院。此时,前任门主早已离世,徒留一妻一子。


    妻子犹在,其子已丧。


    文秋意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南疆的月亮之花,美艳热情的西域女子,阿依古丽。


    方才,萨吾提突然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惊扰逝者安宁,无视桃花楼规矩,擅闯灵堂,对峙阿依古丽。一番言辞厉色,让她霎时白了脸,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这萨吾提在桃花楼就是个刺头,早年文厌在的时候,还算是听话,为楼中做了不少事,为此一再受到文厌一再提拔,楼中大多数的弟子也比较信服他。一晃八年过去,文厌一走,文秋意身体江河日下,她一个女人家苦苦支撑着偌大的桃花楼,丧夫又丧子。


    这桃花楼,也逐渐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花白胡子的长老训斥:“萨吾提,你是要反了天不成!竟敢惊扰楼主安息!”


    跪在地上祭拜的桃花楼人都没开口,在听到“玉曼罗”三字时,脸都失了血色,就差和那孝衣一个颜色,齐齐看向萨吾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