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南疆文家(二)

作品:《枝头添惊月

    只见雕花屏风后坐着一人,透过纱织的山水图,依稀可见衣衫暗蓝。


    “她怎么说?”声音自屏风后响起,带着慵懒的调子。


    金掌柜用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这位爷平日都不来的,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倒是让他碰到了,难道是最近拜财神爷懈怠了,老天给的惩罚?


    “额,嗯,那萧姑娘想要钱宝来的消息,作了三个要求,用南疆文家接榜做了条件。”


    “文家?”那人尾音困惑,“她怎么敢的?”


    屏风后,顾澜夜双手抱胸,懒散地依靠在芙蓉榻上,脸上却是嘲讽之意。


    这南疆文家擅毒,凡天下之毒,皆出自文家之手,其门下高手数百众,弟子更是多达三千余人,更遑论没有算在内的外出的长老。


    在江湖,人们称文家为桃花楼。


    可会制毒,不意味着能解毒,也更救不了中毒后的走火入魔之症。


    这文家就面临着这样一个难题。


    桃花楼唯一的少主身中剧毒,又走火入魔,在天榜假借他人名义紧急发榜。


    十天过去,无人敢接。


    桃花楼都束手无策,名医更是不见人影,谁都不敢下手的事,她敢?


    若不是要和桃花楼合作,这榜,他还真不想发。


    而她,一个初来燕京的小女子,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应了她的条件。”清冽的嗓音自屏风后传来。


    那恍若隔世的眼神浮现在眼前,他倒要看看,一个病秧子究竟能掀起什么风浪。


    金掌柜抱着一大堆案卷进来,齐刷刷地摆满了桌子,他累的气喘吁吁,忙擦着额头的汗,“这些就是萧府的在卷记录,涵盖近二十年……”


    萧许月拿起了其中一卷,解开了系绳。


    “事关萧小姐的并没有多少,我也全部抱了过来。”


    “嗯。”她应了一声,并未抬头看他。


    金掌柜就在一旁等着,可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连声打起了鼾声,仰着头靠在椅子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鼾声震天,似那夏日的响雷,间断不止。


    萧许月这才抬头看他,眼神凌冽,径直撕下一页揉成一团,塞在他口中。


    至此,清静不少。


    事关她的宗卷很少,大致就是她来燕京前后的这段时间,记载也不多,寥寥几笔就带过了。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她在临安本就鲜少出门,能探查到的消息确实几近为无,可她却也不得不惊叹于钱宝来探查得仔细,发现了她性情的转变。


    而萧家……她眼神扫过“贪污案”几字,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卷上记载是十二年前,江南富户伙同官府贪污一事,时至当时,江南突发水患,百姓流离失所,赈灾的银两尽数被吞并。越往后越看,萧许月面色越凝重,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眼睛不断扫视着那短短几百字。


    其上写,当时此案是由萧文施直接亲自查办,并不是移交唐三司办案处,而这案件是如何被发现的并未写明。


    江南,朱家。


    这场判决处得狠,几乎是满门抄斩,官府那些个人的下场也是惨烈。


    易子而食,疫病横生。


    这是那卷宗对那场水患最后的落笔。


    寥寥几字,她就看到那遍地的民生疾苦。


    这朱家企图扩大瘟疫,让疫病在百姓中传开,混淆视线,掩藏那赈灾银的下落。百姓即苦于天灾,又苦于人祸,最后苟活下来,几近废人。


    那页,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朱有仪。


    斩首示众的人也记录在案,朱家底细被扒得一干二净。


    上书:失踪八年,下落不明。


    朱有仪,沈有仪。


    前世,萧许月就看不懂这个德妃娘娘,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无人知道沈有仪的来历,宫中传闻,她是宣帝早年外出游历时带进宫的。彼时年轻貌美,诞下龙子,手段皆在那没脑子的美人之上,又知进退,在宫中并未树敌。


    可萧许月知道,这沈有仪与那六宫之主走得近,得了不少庇护,安稳了十几年,可谁又能想到……


    德妃娘娘会在云谌荣登大宝后,设计皇后入狱,成了那母仪天下的太后。


    这个整日将祈福挂在嘴边的女人,是最会玩弄人心的。


    朱家灭门,所以萧家也该遭此劫吗?


    不,朱家死得其所,而她萧家是枉死的。


    她想起沈有仪经常哼的小曲,是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还有那毫无掩饰的厌恶之感,她有怎么会忘了呢?


    沈有仪啊,沈有仪,我至今还记得,你看我萧家满门抄斩时得意的笑……


    萧许月神情有些悲苦,上一世她就觉得蹊跷,等她回过神来要去查时,那些在案的卷宗早就被销毁,而她做再多的事也是无力回天。


    “这是报应,是为父结下的苦果,月儿,好好活下去……”


    萧文施流放前,穿着囚服,披枷带锁,一脸痛心。


    这报应的苦果,还是让她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和。


    两行清泪流下,可笑她带着萧家明明晃晃地往火坑里跳,醒悟之时,一切都来不及,世事巨变,物是人非。


    金掌柜醒的时候,是被刺眼的火光晃醒的。


    他看到火光舔舐着萧许月的脸,眼中燃着熊熊烈火,凉寒与炽热交集,她将案卷一卷一卷地扔在了火盆中。


    她头也不抬,哑着声音道:“明日,让桃花楼的人在妙仁堂等我。”


    最后,在盆中的火小下去的时候,她将最后一卷放了进去,那火势瞬间又燃了起来。


    春枝担忧地趴在马车的窗上,看着钱宝来人来人往,就是不见萧许月的身影,转头叹了一下气,回头一看,人已经出来了。


    “萧姑娘。”


    她刚要唤,就有人抢在她前头,定睛一看。


    “凌王殿下。”


    萧许月朝云谌行了行礼,语气淡淡道。


    今日云谌一身墨色锦衣,衬得人更是剑眉星目,翩翩之姿引人倾倒,他点了点头,“这是那日姑娘落在船上的。”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现归还给姑娘。”


    萧许月愣了一下,随即缓过神来。


    为后多年,她学会的不止心机和手腕,还有逢场作戏。


    云谌,我会将你送上高位……


    她低头报以羞赧一笑,眸光流转,“倒是许月的不是了,那日未央湖受了惊,竟忘了感谢凌王殿下。”伸手接过手帕,福了福身,“落水之事,许月感激不尽。”


    再将你拉下地狱……


    楼上,顾澜夜站在那窗前,看着楼下并行而笑的两人,“你说,萧许月烧了那堆案卷?”


    “是。”


    “那她的在案记录有多少?”


    “只有近一月的消息。”


    他转身,笑得有些邪肆,“金无用,这些年,钱宝来还是太清闲了……”


    金掌柜一脸欲哭无泪,哀嚎道:“公子,当真是那萧姑娘在临安无线索可查,干净得不能在干净了,属实不能怪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