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似是故人(七)

作品:《枝头添惊月

    这便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苍丞相。


    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因不孝女的牵连,因莫须有的罪名,落得个遗臭万年的名声。


    从她要嫁给云谌开始,萧许月就没见萧文施笑过。


    眼前的男人,自进门就笑意不减。


    春枝和夏荷福了福身,齐道:“老爷。”


    因父女长期未见,一时开口竟不知从何说起,她想起燕京皇城下一身囚衣的萧文施,一股莫名的气堵在胸口,尔后,还是她先开了口:“爹。”


    “哎。”萧文施爽快地回应着,笑意更浓,自己寻了椅子落座。


    前世,因为长期分离的亲情,萧许月待他们也不亲,倒是萧文施对她有求必应,事事关心。


    娘亲体弱多病,生了她后更是伤了身体,却执意要为萧家留后,生下萧旻,最后难产,撒手人寰。


    外公因为这件事,没给萧文施好脸色,撵他出门,没让他再踏进家门半步。


    萧文施一介文人,有时候偏偏认死理,自知理亏,这些年,遵守着老丈人的气话,隔着远远地瞧几眼,便又回去了。


    待她再大些,碍于身体,不能长途跋涉,也没去看望萧文施。好赖十六岁时,外公松了口,才允了她到燕京。


    “现在身体是否好些?爹爹忙于朝中事务,来得不及时,也没能去临安接你,现在你落水得了风寒,我也没在你床前陪伴,倒是……”言语间口吻轻柔,不似前世那般对待弟子门生的严厉,“倒是委屈你了。”


    知道他想说的是这些年的亏欠,而不是这短短的几日。萧许月敛眸,其实这些并不怪他,倒是她现在满怀愧疚。


    “怎么会呢,月儿不觉得委屈,岁岁年年不见父亲,还是念着爹爹和阿旻的。”


    见萧许月对他没有埋怨,萧文施一阵高兴,“哈哈,为父也是很想念月儿,萧旻那个臭小子也是,整日念叨着想见你。”话锋一转,想起什么,“今日来得晚了,那小子的背书的情况我还没……”


    门外忽然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夏荷反应快,先去拉开了门,朝门口唤了一声:“哥儿怎么睡在地上了?”


    不一会儿,萧旻瘸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进来时还侧着身子,倒是夏荷忍俊不禁,笑着打趣他,“哥儿半边身子都湿了,还是回去换一套衣服,免得着凉了。”


    倒是萧文施恨铁不成钢,怒骂道:“逆子!你又爬房梁上去了?”


    萧旻唰一下红透了脸,像是做糗事的小孩被大人一下揭穿,捂着半边被摔伤的脸,瞟了几眼萧许月,讪讪道:“我没有……”


    应是瓦间漏雨,萧旻在房梁上打了滑,才掉下来的。


    他现在倒是与前世一样,别无二般。


    说起读书,萧文施门生最多,偏偏拿萧旻无可奈何。


    萧许月长居临安,而萧旻则是跟在萧文施身旁教导。


    萧文施贵为丞相,对待门生弟子教导有方,对自家儿子更是严厉。偏巧萧旻是个不爱读书的,整日喜欢翘了七录斋夫子的课,跑去那校场耍刀舞枪。


    那七录斋的夫子不知道告了萧旻多少回状,气得萧文施每次摸着胡子,叫他跪在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绝不有下次。又拿着戒尺围在萧旻身旁转,身子只要稍有松懈,萧文施就会举着戒尺打他。


    可是时间一久,萧旻成了惯犯,跪祠堂,发毒誓,更是伸手拈来,倒背如流。每每如此,萧文施都摇头叹气,直呼萧家文官的路子断了,索性便由了他去。


    心中不由得一紧,想起眼前少年惨死的下场,笑眼弯弯的少年下一刻变成一具无头的尸体。


    他才二十岁啊……


    那时,云谌业已称帝,她册封为皇后。


    适逢契丹进犯,扰乱了大苍的朝纲,云谌御驾出征,萧旻作为将军随行。战争胜利后,萧旻被定罪为通奸叛国,密谋契丹!朝中大臣都说是罪有应得,亏得云谌宅心仁厚,看在萧许月的份上,给了萧旻回朝的机会。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又怎么会叛国呢?


    在遥远的城楼上,她悄悄看过。


    那囚车上,一具躯体插满了羽箭,血已经干涸,染红了囚车,那年风雪突至,尸体还没有损坏。


    却没了头,那头是被云谌斩下,丢失在了疆场!


    尸身高高地挂在城墙上,历经数月,风干了。


    萧许月痛苦地闭上眼,心像是被揪起般,疼得说不出话。


    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春枝一脸笑意,转头看向萧许月时,她已经脸色发白,手捂着胸口,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


    “小姐可是心疾犯了?”


    “没事,只疼了一下。”


    旁边的三人闻言围了过来,萧文施面色凝重,“最近病发是在何时”


    夏荷回道:“回老爷,最近的一次还是在腊月的时候。”


    “腊月……”他低头细想着,在床前走来走去,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复发了……”随后踉跄了一步,竟险些倒去。


    “爹。”萧旻先一步扶着他,不解问:“什么意思?”


    “无事……”萧文施镇定下来,挥了挥手,吩咐道:“为父想起来还有些公事没处理,旻儿,看好你姐姐。”


    说完,他转身离去,剩下不明所以的几人。


    接下来,一连几日,萧许月都没有再看到萧文施,到是萧旻常跑来听雨轩。


    她到燕京的半月里,和萧旻的关系着实不太好,他俩在一起的场合几乎是到了无言相谈的地步。


    她其实是怨恨萧旻的出现,带走了娘亲,所以上一世也没给萧旻好脸色,连着萧文施也是不爱搭理的,久而久之,萧旻就躲着她……索性,她又回到了灾难的开端,还可以挽回那些缺憾,弥补她的罪孽。


    这几日,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阿姐,你吃糖葫芦吗?”


    “不吃。”萧许月正捧着《药经》看上面的方剂,头也不抬地回着话。许久,眼前的人没有动静,她抬眸看着少年负手于身后,脸上有种挫败感。


    她竟忘了,萧旻不过十五,虽然偶尔顽劣,但始终还是半大的孩子。就见他转身离开,身后拿着两串糖葫芦。


    前世,萧旻最喜欢的就是糖葫芦,她咬咬唇,趁他还没走远,“我比较喜欢阿旻做的。”


    “真的?”沮丧的少年一下来了精神。


    从小,萧许月就是养在药罐子里的病美人,幼时还会吃一些糖果蜜饯来送药。后来,喝药成了习以为常的事,嘴里都是药的苦涩味,她也不习惯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平日吃得都清淡。


    萧许月无奈点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