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山河令(七)

作品:《枝头添惊月

    “你和你娘说,药融于水,洒在身上后不要害怕,一直往山下走。”


    厌儿不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问:“走?往哪里走?”


    皱起弯秀的眉,猛地明白,“我们要离开巫溪山?”


    萧许月点头,“你们离开,我才能安心地离开。”


    “月姐姐,厌儿在煞鬼寨心里清楚得不行,要离开巫溪山,只有那些男人才能办得到的,再说……”


    “要是我离开了,你打算和你娘在煞鬼寨如何自处?”


    几日相处,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她也不想那些无辜的女子和整个煞鬼寨赔葬!


    “我……”厌儿犯了难,“我不知道。”


    她娘装疯,也瞒住了这个亲生女儿。


    要不是昨日她娘来找她,萧许月还不知道要怎么安顿这两人。


    “金钱豹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在他眼目下,他护不了你的。”萧许月沉声道,“你得离开。”


    挽娘带着一些吃的回来,就见厌儿低着头不说话,静静站在萧许月身旁。


    新娘子坐在梳妆镜前,手里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梳着胸前的头发。


    “夫人,饭到了。”挽娘出言提醒。


    “嗯。”


    萧许月点头,望着身旁的厌儿,道:“带回去吧。”


    挽娘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厌儿将手里的食盒顺走,神色无比震惊。


    三个人……


    不是指她和厌儿,还有自己吗?


    怎么……怎么就不吃了呢?


    摸摸已经空漏漏的肚子,挽娘面上笑着,看着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的厌儿,看都没看她一眼,拎起食盒就走了。


    临门前,回头望着里面,闷闷说道:“月姐姐,厌儿走了。”


    萧许月没搭话,放下木梳,对挽娘说:“换衣吧。”


    门口的人听言走了。


    没练习得上的话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待新娘子换上嫁衣,忙活一阵,已经到了中午。


    挽娘拿着梳子,口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


    多子又多寿。


    萧许月心念,看着挽娘将凤冠戴在她头上,一想往后也如这般着嫁衣裳,入住凌王府,便对这一语祝福有些悲凉。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


    十年为妇,心如死灰。


    她的心不是那旧草,能死灰复燃,春风吹又生。


    “你们二当家呢?”萧许月问。


    许久不曾开口的女人忙讨好笑着,“二当家的在煞鬼堂那边,和大当家三当家商量着呢。”


    成亲前不能见新妇,恐冲撞了礼数,挽娘又道:“夫人现在不能见他,要在山神洞时才能见。”


    这番废话还轮不到她来教养,萧许月冷声:“闭嘴。”


    身后的女人撇了撇嘴,噤声不言。


    此时,煞鬼堂。


    硕大狼头凶神恶煞,仿佛下一刻就要扑食猎物。


    座山雕摩挲着椅上的木刻虎头把手,面色凝重,扫视一眼周遭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山神娘娘按以往,哥儿几个都是月初才进去……”话锋一转,“二弟,要不……咱这堂就不在山神洞拜了?”


    山神娘娘是守护巫溪山的神明,煞鬼寨的人对此无比信奉,心存敬畏。


    一帮匪徒,杀人如麻,也搞信仰一套。


    双头蛇不说话,使了眼色让座山雕别对着他说,要说,也是对着肖烈讲。


    “不再山神洞拜,在哪儿拜?”肖烈出声。


    他们一行,没人能当得了主婚人,血腥杀气,别犯了喜事的冲。在他眼里,巫溪山一带,也只有在山神庙拜天地才最吉利。


    在哪里拜堂……


    “嗯……”


    他也不知道在哪里拜。


    整个煞鬼寨,最干净的地方也只有山神洞了,其他的,都是死过人的,好像也不能用来拜堂。至于主婚,他人兄弟三人年纪相差不大……


    寨子里年纪最大的神婆也不够格,只负责在月初进洞时念念咒语,告知山神娘娘每月献祭之物送到罢了。


    “那……”座山雕想不出还有其他地方,成亲在即,妥协下来,“那就在山神洞吧。”


    瞅准雨停的时候,大红花轿抬到萧许月门前,先将新娘子带去山神洞。


    四个大汉站在前后抬轿,挽娘将萧许月抚上轿。


    大声喊道:“起轿!”


    为首黑马上,一身红衣的肖烈叼起笑意,看着新娘俯身进轿,面额上图着白色纹案,甚是俊朗。


    他要是不是一个匪头子,而是平民百姓中做安善的一个,兴许能讨个好下场。


    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现在的生活,也算和稳。


    娶了许月,他此生也没什么顾虑了。


    后顾之忧,他从来都不会让它发生。


    喜庆的红衣一行,踩着泥泞不堪、平缓往上的山路,在乌黑的树林中穿行而过。寂静山岭,像人骨一样干枯扭曲的枝干交丛杂生,树干上大小不一的树瘤是一对对凝视行人的眼,亦是咧开的黑牙大口,能吞噬血肉,供己身生长。黑密林不止树是黑的,连土壤也是黑的,那土上杂乱不知名的草,张扬尖利的锯齿,浑身充满防备。


    一路山行,萧许月透过窗瞧着外面,冷眸看了挽娘一眼。


    挽娘不敢制止萧许月的行为,默默跟行红轿,权当没看见,任她观察。


    山道撒了一路石头子。


    白色,片状石块。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许月直觉这东西不简单。


    林密的树木渐渐稀疏,林间开阔起来。


    轿夫将轿子停在山腰的亭子,挽娘靠近车帘,轻声提示:“夫人,到了。”


    萧许月下轿,是肖烈伸的手。


    望着袖间同样的并蒂莲,萧许月缓了一下,末了,隔着手帕递出了手。


    见她如此,肖烈并不生气。


    两人隔着那方帕子握起手,挽娘在一旁顾着,“夫人,当心脚下。”


    “嗯。”


    她应的那声如轻羽拂过肖烈心尖儿,一日不见的人触手可得,跟着道:“当心。”


    凉风掀起的一角,穿着嫁衣的女子轻瞥了一眼石门紧闭的山洞。


    山河令,即在眼前。


    勾起一抹笑意。


    她,受制于人,必得先发制人。


    这一世,巫溪山的棋,该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