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煞鬼寨(六)

作品:《枝头添惊月

    快步疾走的人仿佛没听见,三两下消失在转角后。


    “真是怪了……”


    牛二嘴里嘟囔着,“二当家不是叫我去煞鬼堂吗?怎么自个儿走了?”


    将脑中的疑惑甩了出去,牛二没再细想。要照以前,寨里下山抢劫回来后叫他去煞鬼堂,多半是分赏钱给他。


    正是拿钱的好时候,容不得耽误一点儿。


    牛二屁颠屁颠地往煞鬼堂跑去。


    与此同时,几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团团围在一起,苦口婆心劝道:“姑娘就从了老妇几个,将衣服脱下来吧。”


    黄衫女子正坐桌前,悠悠端着热姜汤,氤氲的白气有些烫,烫得五指粉红,女子吹了口凉气,浅抿一口。


    不透里衣的鹅黄裙衫还湿透透地贴着女子胴体,潮润的空气透出入夜的寒冷。


    女子没有回答,长久沉默下,几名老妇清晰听见裙摆滴答落水的声音。劝得口干舌燥,焦虑褶皱的脸上隐忍出不耐烦,活像陈年的树皮皱缩在一起,干枯样衰。


    “我记得我说过,请你们出去。”白碗内熬得浓稠深黄的姜味刺鼻,太过烫手,萧许月放下碗,“怎么?现在就忍受不了了?”


    “二当家的吩咐过了,让我们几个伺候姑娘沐浴,姑娘也不能为难我们。要是二当家回来看到您还穿着湿衣服,会罚我们的!”


    萧许月笑了,“他要你们死,还是活,与我何干?”


    区区煞鬼寨,还搞皇宫宫女伺候洗浴更衣那一套,还要动手扒她衣服,强迫入浴。


    她最反感与人有身体上的接触!


    “美人是不高兴了?”


    门外,男人低浑的声音响起,接着紧闭的大门推开,有人跨门进来。


    萧许月头也没抬,望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几人。


    几名老妇朝门那处弯下腰,唤道:“二当家。”


    “嗯?”


    萧许月没回答。


    屋内太挤,几名老妇碍眼得很,金钱豹摆了摆手,“先出去。”


    “是。”又是一躬后,传来关门的响动。


    金钱豹视线落在碗边那把剪刀上,猜想她不肯让人服侍,在用剪刀自保。


    “你说杀人,我做到了,你说放过那帮镖师,我也做到了,你现在在闹什么别扭?”


    闻言,萧许月抬头见他。


    洗净白色图案的脸,俊逸嚣张,端着冷漠笑意,略带玩味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几十年如一日养成的杀意,张晃着男人作为天生侵略者的掠杀之气。


    他捕猎的猎物,正冷静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监视我?”萧许月冷冷出声,“二当家大可不必。”


    她道:“巫溪山山势险阻,我插翅也难逃,更何况,你那些手下如狼似虎,我没必要羊入虎口,主动送死。”


    金钱豹:“……”


    见她无心逃跑,有自知之明得很,金钱豹不由又多打量了几番。


    比寻常的美人都还要美些。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开口,又觉得不妥,要问人姓名,作为交换,得先自报家门,“我叫肖烈,你叫什么名字?”


    这还是他第一次让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在煞鬼寨,从来不问来人出处,姓名,只有一个随意起的绰号。


    萧许月蹙起了眉头,并不领情,对他姓甚名谁,全然无感,顿觉肖烈有些难缠。


    “二当家也不想明早看到一个卧床不起的病人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


    肖烈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告诉他,她的名字,也不想与他独处一室。在他的地盘上,要赶他出去。


    他不明白这女人哪来的勇气,对他这样说话。


    肖烈想起以前碰过的那些女人,讨好的,刚烈的,麻木的,也有胆小怕事的,唯独没见过她这样不怕死的。


    女子冷艳决绝,湿衣宛若落水鬼魅,眼神冰冷,致命又神秘。


    “那你先沐浴换衣,我在门外守着。”


    她不愿说,那就不急。


    有些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等他出去,房间重回宁静。


    萧许月才慢慢挪步到浴桶旁,和着身上的衣服,将自己全身浸在热水中。温暖的水流席卷她已经僵得发硬的躯干,四肢在热水的包裹下,渐渐舒展,不再是冷得发烫。


    这热水换了一趟又一趟,就没冷过。


    她故意穿着湿衣服坐几个时辰,一是不喜与人接触,二是为了躲避肖烈。


    在巫溪山地界,肖烈杀了富商,虽然只是轻而易举的举手之劳,也足以看得出他对她有些许容忍,方才亦是。换了其他土匪可没这般耐心与女人磨磨唧唧,暗暗周旋,定是要扒衣凌辱,再扔进狼窝,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将她带回煞鬼寨,直接丢进了这间屋子,即没有让她抛头露面,也没有让她侍奉,就证明,肖烈还不想马上动她。


    看来,前世探听的那些消息,不全是无稽之谈。


    萧许月本就是病体,加上淋雨,又坐了许久,必然会染上风寒。


    她吃了驱寒散热的药,饮了姜汤,虽免不了一阵头疼脑热,但也能减轻症状,让她有时间去找她要找的东西。


    如此一来,肖烈不碰她,也会放松警惕,不与她为难。


    当晚,她就发了高热,额头淋漓的大汗不断冒出,面色潮红,神情很是难受。


    肖烈没叫寨子里的男大夫,反而匆匆让手下将神婆唤来。


    寨里那神婆略懂一些医术,也能治简单的病。


    肖烈在一旁守着,见神婆忙活大半宿,又是煎药,又是烧符化水,待水盆里的帕子拧了好几道水后,女子面容才慢慢褪下病态的红。


    雨下一夜,一夜难眠。


    次日,昨夜一语成谶,今早便真的卧床不起了。


    头痛欲裂的感觉拉扯着神经,连着头皮都像是漂浮在弱水里,被洗涤荡空,难以形容的昏沉感让萧许月一时大脑空白。


    回忆昨日种种,她现在已经在煞鬼寨了。


    床头还搭着男人的外袍。


    那是肖烈的衣服。


    一晚高热,身上衣衫完好,肖烈没动她。


    “吱——”


    细微开门的声响落到了耳朵里,穿着朴旧裙裤的小姑娘抱着水盆进来,轻手轻脚合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