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音喜欢香的、干净的、闪光的东西，最讨厌臭的、恶心的玩意。


    这是她的天性。


    不周山荒芜人烟，异兽遍地，即便这样她的窝仍然漂漂亮亮，顶上挂的是佛门掏来的南海睡莲，地上种的是地府里拔来的金灯花，房门是顶好紫檀神木，灯是湛湛佛心，到处都香喷喷，清香四溢。


    她从来没有闻过这么臭熏熏的味道。


    “你嘴巴真的很臭！”钟音脸色差到极致，语气嫌恶。


    越想越恶心，她反手一推，直接掀飞了雪妖。


    “嗷——”凄厉惨叫声响破天际。


    雪妖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山给创飞了，它卡在被砸出一个大洞的走廊墙壁里发了懵，绿眼圆瞪，犹如被当头一棒，傻登登眨眨眼，嘤咛声从它毛发中弱弱流出。


    “呃…..”


    什么情况？


    众人也陷入沉默，对啊，什么情况！


    疯了，一定是他们疯了才会看见这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他们眨眨眼，再度齐齐朝钟音看去，结果就看到这温柔秀丽的姑娘正漫不经心甩手，毫发无伤，甚至一脸从容淡定。


    钟音觉得凶狠强大的对手才能最大化激起她心中沉寂已久的战意。


    只是很可惜，这头雪妖也就看着凶。


    什么天地之灵，啧，不过如此。


    “卧槽。”终于有人没忍住发出感慨，这时候大约只有这两字能体现他的心情。


    察觉到周身不断有隐隐约约的吸气声响起，钟音眉心直抽抽，丢，人设崩塌了！


    她面容一肃，果断低眉敛目，神情温柔，双手搭在腹间冲大家乖巧微笑，选择用谦虚来挽回自己形象。


    “不好意思，它太弱了，我也没用多少力气。”


    庄茹抱着秦桑：？


    反应过来的众人：？？


    刚刚醒来的陈若涵瞅了眼头顶的雪妖更是：？？？


    不是，弱吗？


    正阳派几人看了眼不远处仍处在不可置信状态的雪妖，随即默默捂上脸，对不起，原来是他们太水。


    还有，没用多少力气你都掀飞人家了啊混蛋！


    这边雪妖终于回过神来，它尊严受到严重挑衅，霎时暴怒撑开那个大洞，疯狂从中挤出来后一跃而起，继续挥起巨掌朝钟音攻击过来。


    同一时刻，它身上围绕的风雪旋转飞快，像是在身上裹了层飞刀。


    势头猛烈得仿佛要将钟音切成碎片。


    钟音：“……”


    在她面前玩雪，它还不如去关公面前耍大刀。


    她忽然抬起了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地面坚硬深厚的冰层突然化作细细水流，一点点汇聚到她掌心，以非常不科学的状态重组成一根半米长的锋利无比的冰棱。


    尖锥被她捏在手里，可以看见诡异蓝光游窜在她掌心，随那如小蛇游走的光，冰棱上淡蓝冰晶折射出更刺眼的光芒。


    用肉眼看，都知道有多锋利。


    钟音却毫无所觉，手腕翻转试试感觉，冰棱甩出个剑花最后反手握在手中，同时，右脚半退一步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冰棱刚成，雪妖就感觉到了令它这种天地之灵都忌惮的力量。


    冰雪雾霜最初成分是水，水能克刚，刚柔并济。


    她善水！


    雪妖陡然意识到这点，速度瞬间慢下来，脑门一紧就要逃，然而它刚侧身想化风遁逃，这人类居然一眨眼到了它面前。


    “啪。”


    清脆的抽打声响起，它周身的旋转飞雪直接破裂，自己也被那冰棱子抽飞一米远倒地。


    “嘶。”抽气声不断响起，众人下意识往后退几步，离钟音远远的。


    离谱，她甚至没有更大的动作，就挥了挥手！


    这回用了一半力气的钟音舒坦了，甩甩冰棱，好心情挥挥手，手里冰便化作一阵雾气蒸发。


    “还来吗？”


    雪妖捂着被极寒水之力侵入五脏六腑的脸颊陷入沉默，这力量……这力量……


    “天呐钟音你！”陈若涵忽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起身躲得飞快，此刻，她突然觉得钟音更恐怖一点。


    陈若涵为之前对她的初印象感到抱歉，她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哪还管得及什么情况，小心翼翼躲到一人后面偷瞄钟音，难掩震惊之色。


    得亏宋兆晕过去了，不然他现在指定呆若木鸡咬唇流泪，然后崩溃哭诉：他柔美秀丽的音音呢！


    刚回过神的庄茹也正瞠目结舌，瞅了眼这姑娘瘦弱的手臂，嘴角抽搐得更欢。


    她竟然也是玄门中人？如果不是协会的人，怎么可能一抽击飞雪妖，可她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她力气好大……”有弟子愣愣地说道，显然第一次见到这种绝对压制的场面。


    雪妖反应最为激烈，它凄凄惨惨捂着脸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只有它手臂大小的人类。


    这种力道绝对不是普通人，身为天地之灵的雪妖□□本就强悍，经过漫长时间更迭，属于法系攻击流派的它几乎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当然前提是没遇上成年期的异兽。


    异兽血脉远古，无论体型还是偶有的特殊技能，一旦成年，动动脚趾头都能把它敲碎。


    然而现在，是一个人类把它给打飞了。


    强悍的绝对力量让它无端生出臣服之心，但它不想臣服，只是神色古怪紧盯钟音。


    成为焦点的钟音拉长声调无奈地嗯了声。


    好吧，看样子是挽回不了形象了。


    那就不管了。


    钟音兴致缺缺原地拉伸下手臂，干正事要紧，她干脆走到雪妖面前，跟拎小狗颈皮一样捏住它的脖子，轻巧将它拎起来，然后仔细嗅了嗅它身上的味道。


    嗯，果然没错，就是那老家伙的味道。


    她顿时咧开大白牙，阴森一笑。


    “带我去找诸犍，不然的话，我就把你做成毛毯。”


    背对着众人，她灰色双眼中蓝光漫越，熠熠闪光，一阵阵极强的威压顺着蓝光汹涌澎湃朝雪妖攻击而去。


    雪妖哪里承受住这威力，它的大脑疼得像是要炸开，抱住头蹲在地上连连哀嚎。


    从未有过这样的疼痛，堪比幼年生长时骨骼交错的痛，更像是灵魂正在被暴涨的力量撕裂。


    雪妖从脑海深处深挖到对这股力量的恐惧，仿佛在哪里听说过这堪比星辰砸向脑袋的强悍力量，光是听闻就是深深的忌惮。


    它好像在雪山那位嘴里听说过……即便是远古异兽，讲起那名字来眼里都闪烁着荒诞恐惧。


    雪妖赶忙呜咽一声认输，发出委屈的叫声，又讨好地蹭蹭她的手。


    可怜兮兮跟只受伤的小狗一样。


    “还挺识相。”钟音满意了，收回威压。


    众人彻底裂开：啊这，也太假了吧？刚才还凶的要死呢！现在到底是在嘤什么！


    “等一下，诸犍？！”


    正阳派人回过神，谁知一阵风扑来，他们全部失去意识直接瘫软倒地。


    钟音没有再看一眼，翻身骑上雪妖的背，兴致冲冲夹了夹腿。


    业绩我来了！


    “冲！给我跑快点！我要找诸犍老儿打架！”


    雪妖委屈巴巴，认命往外跑去，跃入黑夜。


    无人看见，这栋被冰雪侵袭的民宿，雪意倏然退去，除了人还横七竖八躺在那里，所有异样悉数回朔成一开始的样子，恢复祥和。


    人们的脑袋里，无数人影闪烁的记忆凭空被无形的手拉出来，没出皮肤那霎那，如烟尘般彻底消散，再无丁点踪影。


    夜色弥漫，乌压压的黑笼罩整片云乡，路灯昏黄闪烁，雪妖所过之处掀起一阵无形的诡风，灯光剧烈震颤，留下一道虚影。


    它一刻不敢停，直往雪山奔去。


    公路往天际延伸，似乎没有尽头，刚跑出十余公里，与呼啸而来的几辆吉普车擦肩而过。


    下一秒，为首的车猛打方向盘，扭转方向紧追其后。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响彻云霄，钟音朝身后看了眼，透过黑黢黢的车窗，依旧能看到开车男子冰冷刺骨的眼神。


    杭舟游果然如论坛上所说——如狼似虎，堪比野兽，警觉又心思缜密。


    雪妖速度之快，她还下了隐形咒，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


    她猛地一拍雪妖屁股，给它注入一股力量，畅快大笑。


    “赶紧麻溜给我跑！”


    雪妖感觉到体内充盈着非同寻常的力量，嚎叫一声，加快步伐提升速度，比先前快了十倍有余，一眨眼，后面车队已不见踪影。


    等到了雪山群某座山峰背面一处山脚，雪妖才停下，温顺无比用头拱着将钟音放下来。


    “嗷呜。”雪妖发出的声音粗重沙哑，它下巴冲地面点了点，示意诸犍在里面。


    雪妖不复刚才胆小忌惮模样，重新狠戾起来，嗬嗬冷风在它周身流转，被毛发挤压在内里的绿眼中写满暴怒以及欣慰。


    钟音察觉到它骤变的情绪，想来应该是诸犍逼迫它。


    所以这会，它在悲鸣，又庆幸终于有人可以收拾它。


    山上风雪交加，狂风猎猎，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丁点黑夜，钟音用脚拨开厚厚雪层，直到露出枯黄植被，她才抬脚蹬了蹬。


    老巢果然在这。


    《山海经·北山经》有言：又北百八十里，曰单张之山，其上无草木，有兽焉，其状如豹而长尾，人首而牛耳，一目，名曰诸犍，善咤，行则衔其尾，居则蟠其尾。（1）


    诸犍喜热怕冷，好家伙，没想到为了藏匿，居然跑到这里费尽心思把雪山底给挖空了。


    这一脚下去，隐约有空洞回响。


    没有急着先进去，钟音瞥眼看向满目怨怼的雪妖。


    里面还有雪妖的味道。


    一山生一灵，一水存一灵，同生共存的天地之灵很少很少，除非是不同种类。


    只是里面那头传来的气息，微弱又难以察觉，像是受了重伤奄奄一息。


    钟音沉声：“你的心不见了，你把心给了谁？”


    天地之灵的心，是月华日华精粹，一生修为集结，是神丹妙药。


    闻声，伫立在风中的雪妖豆大绿眼中终于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它俯下身，用头拱着钟音的手，焦灼不安发出呜呜声，仿佛想要跟她解释。


    钟音听不懂天地之灵的声音，但她能进入它的神识。


    食指轻点它额间，她慢慢听到它痛苦无奈的心声。


    【她是诸犍的食物，她是人类，她是我喜欢的人。】


    【我把心给她，吊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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