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原著作者在台下」


    第二天起床。


    我还寄希望于夏洛克跟我开玩笑。


    就是, 他说要跟着我去大学教室一起听课的事情是玩笑。


    我回想着他说要跟我一起去大学上课的事情。这一切都像是在等着噩耗降临一样。


    话说，夏洛克自己也有工作，为什么要跟着我过去上课？


    我发现夏洛克也喜欢逗我，但他大部分都是来吓我, 想看我有什么反应。我自然也会希望他说的是吓唬我的。我昨天晚上睡觉前, 就因为夏洛克要跟着去上课的事情，也回想起了之前很多其他的事情。


    像是说, 开学初他给我肉, 见我吃下去之后才跟我说那是袋鼠肉。又像是说, 去诺亚号游轮之前, 夏洛克知道我不喜欢蜗牛, 还故意拿吓我。


    有时候他气势确实吓人，把我弄得一惊一乍的，但是也不会真的让我很难堪。


    不过早上出门，夏洛克跟我去上学。他也跟在我旁边, 同我亦步亦趋。我们没有开车的原因是车钥匙给了华生。他今天下班要顺便接莎拉小姐到公寓里面, 有车子可以避免车厢里面人挤人。


    感觉到夏洛克坐在电车旁边，我觉得我要亡了。


    可人不是会这样吗？


    事情越糟糕了，有些人就越会干脆破罐子破摔, 甚至还能苦中作乐。我看着电车开始缓缓开动的时候, 心反而开始看开了。


    神仙打架，凡人看戏就够了。


    被波及还能怎么办，能拦得住的人那就不是凡人了。


    事实上，昨天夏洛克说要和我一起去大学的时候, 我认为，他应该可能是说着逗我的。可是当他意识到明天是莫里亚蒂教授的大课时，夏洛克就已经决定非去不可了。


    这让我想起伏尔泰和卢梭。


    伏尔泰与卢梭, 这两位思想巨匠，如水火不容，他们争斗不已，连带着拥趸们也剑拔弩张。伏派嘲笑卢梭情感主义的狭隘，卢派指责伏尔泰不能理解卢梭的天赋。他们在思想的战场上对抗一生，引发时代的动荡，将昔日的日内瓦城分裂为两派。


    然而，命运常常对人开玩笑，他们最终却安息在同一公墓先祠堂，彼此只隔十米相对，生前死后都是彼此宿命的对手。这样对峙般的安葬，象征了他们一生的争论和较量。无论多大的分歧，最终在命运面前，他们分享了相似的命运，永恒地对望。


    我想着想着，想起了夏洛克和莫里亚蒂两两坠下瀑布时，原著作者柯南·道尔本想定为死局的滋味来。两人就像是两枚原本独立而特殊，不为外界所影响的齿轮。可当他们碰撞在一起，两人的交锋便如同齿轮的相互咬合，从《最后一案》到《空屋》，彼此都在对方的阴影下生活，展开自己错综复杂且精彩纷呈的一生。


    我突然间被我思考中两人对抗的意义给震撼住了。


    …有点想看他们打起来，莫名觉得一定会很热闹


    还没有等想深，夏洛克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你怎么突然心情好起来了？”


    他的话总是精准得让人避不可避。


    我说道：“我想到了华生先生和莎拉小姐晚上应该会过得很愉快。”


    夏洛克不置可否，沉默片刻，说道：“那间空置的房间给华生，你搬到二楼住。”


    我为夏洛克这种突然的决定感到困惑。这本来是昨天晚上应该聊的话题，结果昨晚赫德森太太和她朋友去酒吧玩了。我也觉得不急于一时，所以我们也没有敲定下来要怎么用。


    我有疑惑也就直接问了，现在我对夏洛克说我是笨蛋的事情也开始免疫了，“为什么？”


    夏洛克就像是在看笨蛋还搞不懂1+1的数学式子一样，平淡地说道：“现在华生的房间住不进两个人。”


    我这句话立刻就懂了，以后华生女朋友可能也会住进来。他现在的屋子住不进两个人，有个宽敞的大房间会比较好。不过我觉得，华生要是和女朋友同居后，就差不多要敲定离开221B公寓的事情了。原著也是，神夏也是，华生结婚后就不继续住在221B公寓，而是偶尔会来探望夏洛克。


    也不知道结婚事件会什么时候发生，是我硕士毕业后，还是毕业前呢？


    “要是华生先生结婚后，能住得离公寓近一点就好了。”华生先生现在工作的地方离公寓有点距离，他通勤时间比较麻烦，可因为诊所里面有莎拉小姐，所以华生也有一半的热情和动力都来自于萨拉。


    我才感慨完，夏洛克便说道：“兰尼，谁说华生结婚会搬出去的？”他的声音有冷淡的质疑。这叫我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夏洛克根本没有想过华生会从公寓里面搬出去的情况吗？


    夏洛克从来都没有思考过分离的事情吗？


    我觉得我开了一个比较坏的话题，立刻说道：“我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很多人结婚之后，不是会和结婚对象找一处新的住所吗？我觉得华生先生也会这么打算。”


    这句话落下来后，夏洛克就不再说话了。


    我不敢直接去看夏洛克的脸，去观察他的神情，去推测他的想法。只能借着电车里与我们相对的车窗在穿过一道道黑色的隧道后，将夏洛克的面容映照在窗上。他的表情在倒映中，更显得不苟言笑，神情更加端肃。我心中充满了疑虑，也得不出任何结论。我不想主动追问，怕打开我不知道的潘多拉魔盒。


    沉默片刻后，我又开始盯着车站的电子报站屏，直到它出现我熟悉的车站名。


    我们要走学校后门的路，那里会离教学楼比较近。因此我们不需要直接到大学正门门口，于是我提前和夏洛克说下车。同我们下车的人也有很多，人头攒动间，我的余光夏洛克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我努力倾听，但当时我很专心地往前走，因此没有完全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当电车停下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了什么？”


    夏洛克只是平淡地回答：“没有。”


    “……”


    我回想起夏洛克在神夏华生结婚后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我现在就忍不住很担心他。虽然我之前一直都没有太把这个版本的夏洛克因童年的事情而精神出现过问题放在心上，但是该想起的时候，一切对于人设的记忆也瞬间被翻了出来。


    可我的担心还没有过三秒就消失了。


    因为我想追问夏洛克，根本没看清路，被小台阶绊了一跤，整个人顿时失衡，跌坐在地上。接着脑袋顿时发懵的回忆起我跌下来的整个过程，夏洛克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红围巾，然而围巾被他扯开了。现在的一幕，就是夏洛克用红围巾牵着跌坐在地上的我的画面。


    “我为你的智商感到可怜。”


    我还没有看清夏洛克的表情，他就把红围巾扔回到我脸上。


    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夏洛克脚步十分轻快地走在前面。


    我确定了。


    夏洛克就是以虐我为乐。


    他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下次绝对不会担心他了。


    ※


    现在开始整点，是上课的时间段。校园小路上人来人往的，各自朝着自己的教学楼出发。学生们匆忙穿过宽敞的草坪。我则带着夏洛克往图书馆领。


    因为昨天晚上，我用学校账户订了一间图书馆的私人学习间。


    我打算先把夏洛克带到那里。


    夏洛克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脚步跟着一顿，没有继续往前走。他双手插着口袋说道：“你打算把我一个人放置在图书馆一整天吗？”


    “我下午才有大课，先在图书馆坐一整个上午。”


    夏洛克眉头挑了挑，说道：“我记得某人跟我说过自己今天一整天在学校都很忙，之后一整个学期都的这一天都要请假。”


    “因为我还要调小课时间。”


    大学分大课和小课。大课时间一直都是固定的，不能调动，但是小课安排的辅导员都很足。因此一周五天都有该科目的小课，学生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灵活地安排时间。


    这一周是开学周，我已经上过一次小课了。前两天，卢西安跟我说，有个小课的老师很厉害，让我要不要跟着调换上课的时间，所以我就因为那个老师，把其中一门的小课时间换成今天了。


    “可是我上过一次了，就不打算再去上第二次。”我想着我们会先在图书馆待一整个上午，又问夏洛克，“要不要先去买点咖啡？图书馆旁边有一家咖啡店放在整个大学里都很有名的。”


    “随你吧。”夏洛克看起来一点兴致都没有。


    我以为夏洛克会在图书馆里面先找位置坐，结果他跟着我的脚步走了出来。我自动落后，跟他同行走。夏洛克环顾周围一圈，见不少人三五成群，谈天说地，问道：“你在大学都没有朋友的吗？”


    我自上次被华生抓包，需要找人来演我的朋友之后，就再也不掩饰我没有人缘的事情了。反正我也过得很开心，不需要多加一个人来分享我的快乐。华生对我的交友也不担心了，觉得我自己能开心就好。


    “交朋友很麻烦。”


    我点了一杯黑咖啡和一杯抹茶拿铁。


    上次和教授一块喝了抹茶拿铁之后，一开始我感觉还挺一般的，后来又有点恋恋不忘。


    想到这里，我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下课之后，顺便再买点蛋糕卷送给莎拉小姐，可以吗？我觉得莎拉小姐一定会觉得好吃的。”


    我在这边正打算拿手机付款，夏洛克就在那边先付完钱了。


    他边付钱，边嘲笑，说道：“你为什么不干脆说你想吃呢？”


    话不能这么说，我本意是为莎拉小姐好，但是额外地，反正今天又不能早点回公寓，就在外面多吃点好吃的。这一点点效益还是可以蹭的。


    因为这气氛太好了，我还打算问夏洛克晚餐要吃什么，能不能去吃华夏火锅。这个冬天那么冷，我都没有吃过一次火锅。我说实话吧，我来这半年，还是华夏胃，吃久了英国料理，并没有让我开始完全适应并且从此热衷，反而让我更加怀念华夏的美食。


    我觉得华夏的面都比拉面好吃，而且拉面还比华夏的面条贵两三成的价格。


    我正打算开口，面前的夏洛克突然朝着前方露出一抹充满如冬天般冷冽的笑意。我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视线走，正好看到莫里亚蒂教授如沐春风的笑意。


    他先朝着我微笑道：“兰尼早上好。”


    然后他又朝着夏洛克露出更加灿烂且浮于表面的笑意，“侦探先生，今天来校园查案吗？”


    夏洛克对莫里亚蒂教授的笑容不为所动，口吻嘲讽且不耐的说道：“过来看看兰尼上课的情况，看看他有没有给你这位教授先生添乱？”


    他这句话说得太像家长了，我突然有种来到家长会的现场。


    我夹在中间，一会儿看夏洛克，一会看莫里亚蒂教授。


    夏洛克此刻还没有说完，跟着冷呵一声，说道：“毕竟有个教授居然恰巧追着教了两个学期，不知道的以为是想用学分来寻仇的。”


    莫里亚蒂教授表情愉快，朝着我的方向，眉眼弯弯如同新月一般，“我是特别喜欢兰尼同学，想着要是能每天都在学校看到兰尼就好了，怎么会寻仇呢？对不对啊，兰尼同学？”


    我才刚要开口，作为衣食父母的夏洛克捏着我的后颈，一言不发，但警告意味十足。


    我知道为什么看戏是轻松的事情了。因为他们在戏外，我在戏里。我丝毫没有感觉到看他们打起来的快乐，他们每一句都一定要拿我当枪使。


    我很无助。


    我想回公寓。


    此刻我点的咖啡做好了，也没有办法缓解氛围。


    莫里亚蒂教授很聪明，很快在这只言片语里面知道夏洛克就是来这里挑衅他的，于是心领神会道：“侦探先生过来是想听我教课的质量的话。其实我之后一个小时便是犯罪学的课，您和兰尼同学可以过来旁听，届时还请不吝赐教。”


    我差点忘记他还有教犯罪学的课。


    真希望他能多留点时间给《小行星力学》，它还在嗷嗷待哺，读者都等枯了。


    夏洛克自然不会拒绝这个邀（tiao）请(zhan)。


    莫里亚蒂教授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一笑，我内心大感不妙。


    一个小时后，我们如约来到莫里亚蒂教授的课上。他的课跟数学系一样，教室里面人挤人，廊道上都站着人。我还想着我们是不是得站着旁边，结果莫里亚蒂教授准备了两把孤零零的椅子放在讲台旁边，在一群热闹学生中间，显得尤其惹眼刺目。


    这种送人上刑场的既视感怎么会这么重？


    我想加入学生，站着听也没有关系。


    莫里亚蒂教授见我们过来了，用麦克风朝着我们招呼道：“福尔摩斯先生和兰尼同学，你们是我的特邀嘉宾，还请坐在这里。”


    这话一落，学生们的视线一时间全落在我们身上。


    我只想躲起来，但夏洛克已经动起来了，他大步朝着椅子的方向走了过去，我也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走。这整个从廊道上走到讲台附近的过程让我深刻意识到我是一只社恐的本质。


    莫里亚蒂教授笑道：“按照过往的授课习惯，我每周都会邀请特地邀请业界内的知名人士协助授课，今天特别邀请的是苏格兰场特聘咨询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众人若是对社会新闻有所了解的话，去年十一月份连环自杀案，前一个星期两起密室杀人案，协助警方破获的便是这位侦探先生。”


    这话一落，全场哗然，顿时掌声如雷。其中还有华生的读者粉丝。他们的赞美声也传了过来，让我倍感与有荣焉。


    接着莫里亚蒂教授再看向我，我顿时一惊，朝着他的方向疯狂摆手拒绝。


    他朝着我微微笑道：“这位是夏洛克的助手，也是我数学系的学生何学，英文名为兰尼。大家有兴趣的话，这里给各位三分钟时间，请自行搜索。”


    “……”


    教授这番煽动性极强的话让学生们掏出手机和电脑，各种惊疑不定的讨论声极大，声声入耳，不绝如缕。这真的还不如他直接介绍我呢？


    夏洛克左腿搭在右腿上，看莫里亚蒂教授到底要做什么花样？而在夏洛克的逼视下，莫里亚蒂教授依旧不慌不忙，整暇以待。


    莫里亚蒂过了好一会儿，才让学生收心回到课堂上来，说道：“在课堂开始前，我们先共同分享一篇网络博客上的匿名文章。这位作者的言论十分有趣，从论理来说，逻辑严谨，但从论断上来说，还请各位来品鉴一番。”


    他这话刚落，我就听到夏洛克在旁边冷笑一声。


    我也下意识看上面论文的内容。


    才读了两行，我便惊住了。


    这不是夏洛克写的吗？


    原作作者在台下，莫里亚蒂教授让人公开点评他的文章？


    我的脑海中涌现出许多猜测和担忧，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我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危险游戏。


    夏洛克会如何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