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以秋一直睡到中午才起。


    管家应他的要求做了一桌子热量炸弹,吃饱喝足以后，洛先生心情愉快起来。


    他在庭院里一棵大树下掩埋了小狗的尸骸，它生前没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家”,死后也该得到了。


    洛以秋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回到屋里。


    傍晚时，小周警官忽然又上门,他骑着机械摩托，把一件东西交给洛以秋，兴冲冲道：“怀特先生真的通过我的申请了！银鹰三天之内就会上线新版防火墙，哦对了，他还让我把这个给你！”


    洛以秋接过,发现那是一个激活终端，黑色的小玩意上面有银鹰lg,是只展翅欲飞的雄鹰，背面还有怀特家的家徽,是侧面的狗头剪影。


    有了这个,就可以给自己的设备安装银鹰防护系统。


    “怀特先生让我送给你的！”周秉忱说,“这是银鹰最先进的防火墙,两大家族都用的它,先装先安心，快人一步！”


    说完，他又火急火燎地走了,总共停留时间没超过一分钟。


    真是急性子又精力旺盛的小狗。


    洛以秋看了看那激活终端，知道这是怀特卖他的人情。


    这东西贵虽贵,却也没到他负担不起的程度，既然怀特先生说送他，那就别浪费。


    于是他叫来洛维：“坐。”


    洛维在他面前坐下。


    “手。”


    洛维摘下手套,将左手递给他。


    洛以秋将手指按在他掌心，那中间有一块指纹感应区，白光亮起，一个插槽在他手心打开。


    他把激活终端插进插槽里。


    插上的瞬间，洛维却皱起眉头，他有些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手腕：“主人，它好像……跟我不兼容。”


    不兼容？


    “警告！来源未知的意识芯片！来源未知的机械零件！未获得安全证书！存在风险！”


    “警告！风险未排除！无法安装！请排除风险后重试！”


    激活终端开始疯狂报错，洛以秋当机立断，直接将它拔了下来。


    断开连接以后，洛维痛苦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


    “你怎么样？”洛以秋问。


    洛维摇了摇头。


    机械体本不该有这样清晰的痛感，可激活终端插上来时，他只感觉自己整条手臂都要烧起来了。


    那感觉就好像他是病毒，即将被杀毒软件查杀。


    洛以秋摸了摸他的手心，原本冰冷的金属变得很烫。


    “还能动吗？”他问。


    洛维尝试活动手指，却发现手变得不太听使唤。


    洛以秋有些无语：“短路了啊。”


    这“银鹰”劲儿还真大。


    要是再晚几秒拔下来，恐怕就不止这只手，而是整条胳膊都要废了。


    他叹口气，他知道怀特先生是好心，送的礼物也是好礼物，可对方大概没想到，弥瑞什最


    赫赫有名的修理师，家里的机械竟然是“三无产品”


    。


    洛以秋起身道：“跟我过来。”


    两人来到工作间，他让洛维把手放在工作台上，自己找鹦鹉工具箱拿了工具，开始拆卸他短路的左手。


    没能顺利装上防火墙，这让洛维有些懊恼，甚至开始思考如果刚刚自己不喊疼，强行忍住的话，结果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可他的确还不想死，他还想陪在主人身边。


    “主人，我……是一定装不上银鹰系统吗？”


    “那倒也不一定，”洛以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手上的动作，“你的芯片其实是我从正规厂家购买的白板芯片，只是因为时间来不及，我自己为你进行了意识转移，而我又没有这方面的资格证书。”


    他顿了顿：“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再去更换一次芯片，搞个安全证书就行，至于零件嘛……”


    他好看的眉微蹙：“就有点麻烦了，我给你用的零件都是我买来半成品再自己改进的，再加工后没有送检，也就没有安全证书，如果要拿到合格证明，得把它们全部拆下来一一送检。”


    他平时也会接委托单子，给顾客修理的零件都是送检过的，没有安全隐患，但洛维就不一样了。


    他不去送检，一来是他对洛维进行改装的次数过于频繁，他觉得哪个零件不合适或者太老旧了就会直接换新的，每次都要送检的话实在过于麻烦。


    二来……洛维身上有一些“非法改装”。


    比如，他给洛维安装了杀伤性武器，这在弥瑞什的法律中是不允许的，如果想装上银鹰系统，就得把这些非法改装全部拆掉，且以后也不能再装，否则还是会报警。


    但洛以秋不想这么干。


    “不，不要拆！”洛维瞳孔微微收缩，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拒绝的话，等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他不该替主人做决定。


    他只是一台机械，没有资格自作主张。


    洛以秋卸下了他故障的左手，从手肘关节处，和身体连接的地方拆开，拆下后仔细看了看，发现里面的线路竟有一些烧灼痕迹。


    “坏得这么严重吗……”他嘟囔了一句，“你等一会儿，我去拿个新的。”


    手部有很多精密的零件、关节，修理起来麻烦得很，与其一一检查哪里坏了，还不如直接换个新的。


    洛以秋去拿零件，洛维坐在原地，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肘发呆。


    好丑。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从六岁至今，他已经不记得更换过多少次零件了，身体在生长，但机械不会，身体长得最快的那几年，几乎是每个月都要例行更换，每当机械的手脚被拆卸下来，露出丑陋的残肢，他都会闭上眼睛。


    他不想去看，也不想面对。


    或许他就应该死在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如果没有被洛以秋救下就好了，如果没有来到这座庄园就好了。


    这里太大，


    太奢华，他低贱又丑陋，配不上这个家，配不上他耀眼夺目的主人。


    可有时候，他又会产生一些肮脏而卑鄙的想法，他也想要那轮明月被他玷污，染上他的气味，他的痕迹，只要主人陪他一同堕落，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有他。


    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他不配，更不敢，他不能恩将仇报，他尚且还有人类的理智和良知，并非真的是一台冰冷无情的机械。


    洛以秋很快回来了，为他更换新的手臂，还继续之前那个话题：“不拆就不拆，你身上的零件可都是我多年的心血，在我手里好好的，万一送检反而弄坏了怎么办？”


    听到他答应，洛维不禁松一口气，却又同时产生了新的担忧：“可不装防火墙，我会被自爆木马感染吧？”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吗？有我看着你，还能让你被木马感染？”


    洛以秋说着，动作忽然一顿。


    不装防火墙会被木马感染……


    他好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也许昨晚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制作木马的人故意在宴会上制造骚乱，就是为了让全弥瑞什人都知道，“自爆木马”就在他们身边。


    人人恐慌，人人自危，那么两大家族一定会做出应对，最有可能的方式就是让民众给自己的眷属机械安装防火墙，有了“银鹰”的保护，就不会被木马感染。


    那么是什么样的机械装不上防火墙？


    像洛维这样的“三无产品”。


    洛维这样的特例在弥瑞什仅此一份，所以木马应该并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那些和他相似的，同样没有安全证书的眷属机械。


    活体意识转存。


    经过黑色交易进行的活体转存，一定不具备安全证书。


    所以说……这个木马的制造者，其实和他们目的相同？


    等到弥瑞什所有的正规机械都装上防火墙，再进行大范围的木马感染，被感染的机械就一定是不合格产品，就能让这些经过活体转存的机械通通自爆。


    他甚至能够遇见到这种病毒扩散的将来，不仅仅是弥瑞什，整个国家都将面临清洗。


    足够彻底，足够有威慑力，但手段未免过于残忍。


    说到底，被转存的机械是无辜的。


    他们更有可能是受害者，就像帕克的小狗，小狗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他它的主人。


    这种通过消灭受害者来威慑加害者的行为，真的正确吗？


    洛以秋不这么认为。


    自爆木马的制作者简直疯狂而极端，同时却又很有耐心，几十年如一日筹备这个计划，居然一直没有放弃。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有足够的财富支持他执行计划几十年，有足够的地位让他能混进宴会，接触到富豪帕克，有足够的头脑让他能研究出自爆木马，反向利用银鹰防火墙……这样一个人，明明是天之骄子，却为什么要报复社会？


    洛以秋猜不透他


    的出发点，暂时也没心情继续猜，他立刻给周秉忱打了电话，问道：“昨天牵狗用的狗绳，你们检查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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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忱愣了一下，“检查是检查了，但没什么问题啊，不都是怀特家统一配的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洛以秋：“你们已经确定木马不会通过虚拟信号感染，那就是有什么东西直接接触了那条狗，而帕克又把他的狗看得很严，我想了想，最有可能动手脚的就是狗绳。”


    “可狗绳……”


    “我说的不是后来更换的那条，是帕克一开始用的那条。”


    “那条也检查了，没什么问题。”


    “拿过来给我。”


    “啊……哦！”周秉忱立刻改口，“你也信不过他们对吧，不瞒你说，我也是，你稍等一会儿啊，我正在执勤，半小时后给你送过去！”


    洛以秋挂断电话。


    洛维小声问：“狗绳……有什么问题？”


    “等拿来就知道了，”洛以秋继续给他安装手臂，“马上装好。”


    很快他将电路接好：“试试看，怎么样？”


    洛维尝试活动，手指抓握自如，他点点头：“没问题了，主人。”


    “那就好，”洛以秋把银鹰激活终端扔进抽屉，“这东西以后还是不要乱碰。”


    洛维站起身，准备把手套重新戴好，却被洛以秋一把按住：“很早我就想问你了，为什么总要戴手套呢？”


    洛维僵住。


    他目光躲闪，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这样……比较干净。”


    “干净？”洛以秋看着那副洁白的手套，“你是真的认为这样干净，还是觉得戴上手套以后眼不见为净，只要看不见你的机械身体，它们就不存在？”


    洛维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了，瞳孔微微地收缩起来。


    “弥瑞什人都以露出身体的机械部分而自豪，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潮流，也许你不是在这里出生的，甚至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可二十年过去，你还没有入乡随俗？”


    洛维只感觉自己喉头干得发紧，吐字都变得十分困难：“主人……喜欢我露出机械的部分吗？”


    洛以秋看他一眼。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是，洛维以后就不会再戴手套了，说不定还要把袖口挽高，多露一些给他看。


    但很显然，这不是洛维自己的愿望。


    他明明恨不得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却可以为了主人一句话，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


    于是洛以秋道：“其实我无所谓，你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即便隔着衣服，我也知道你身上哪一部分是机械，是几月几日为你更换的，我太了解你的内在结构，所以，你外表是什么样子，我反而并不在意。”


    洛维看着自己的手。


    是这样吗……


    “别人家的眷属都会向主人表达自己的需求，”洛以秋逼近了一些，“可你不会


    ，你从来不肯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洛维本能地往后躲：“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是吗？”洛以秋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我也想体验一下其他主人的日子，我也想听我的眷属说他想要什么。”


    洛维用力抿唇，他有些恐惧，有些紧张，他唯恐自己不能满足主人的要求，那样的话，他连最后的价值也会失去。


    “我是不是……让主人失望了？”他问。


    “如果你不肯告诉我你的诉求，的确会让我失望。”


    洛维浑身僵硬，他绝对不能让主人失望，可又不敢提出自己的要求，他怕主人会嫌他烦，嫌他得到了这么多还不满足。


    但他现在必须要做出选择。


    洛维用力闭眼，终于，他还是决定遵从主人的命令：“我想……要人类的皮肤。”


    “嗯？”


    “就像脸上这样，”洛维用机械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他能够触摸得到，那是和金属截然不同的触感，“我想把手也变成这样，可以吗，主人？”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对方，对视的瞬间，洛以秋在他眼中看到了紧张和祈求。


    这的确是他内心所想。


    “哦，你说仿真皮肤？”洛以秋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这个，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洛维愣了一下。


    这个要求……难道还不够无礼，不够奢侈吗？


    手部的使用频率比身上任何部位都高，维修的频率也是一样，将双手覆盖上仿真皮肤，是非常麻烦的事。


    为什么主人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明明最讨厌麻烦，不知道这样会给他的修理工作带去很多困扰吗？


    见他不答，洛以秋又追问：“确定只要这个？”


    洛维硬着头皮道：“确……确定。”


    “那好吧，”洛以秋轻描淡写地答应了，“不过，家里备用的仿真皮肤有点旧了，我记得上周还收到了皮肤厂的广告，说他们的仿真皮肤已经升级到第三代，比第二代更细腻，更耐磨……干脆我们去买新的吧，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洛维呆呆地看着他。


    这一次他居然和洛以秋对视了足足五秒钟，才仓皇移开。


    他嗓音有些颤抖：“……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