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普努斯。


    银白色的人鱼闯进王宫。


    他不顾王的亲卫拼死抵抗、发疯一样的阻拦,硬生生从他们中间撕出一道缺口。


    撕斗中脱落的人鱼鳞和人鱼血将干净整洁的王宫染得面目全非。


    虞戎径直游向虞诺伦的藏身之处，硬将他从众多人鱼的保护下拖出。


    虞诺伦面色灰败，他本就年事已高,上次被割断尾鳍后,伤口竟一直没能愈合,不断流出腐臭的血。


    他已经完全丧失自保能力，放弃了挣扎。


    虞戎冰蓝色的眼眸一片平静，得益于那支精神力稳定剂,他已经和这些人鱼缠斗了数十个小时,仍没有任何精神力失控的迹象。


    王的亲卫已经疲惫不堪,而他却依然神采奕奕。


    难以控制的精神力是他唯一的弱点，现在这弱点被洛以秋拴上了绳,便再没有什么能战胜他。


    他挟持着虞诺伦向人造月亮游去。


    无数人鱼在他身后穷追不舍，那场面堪称壮观。


    虞戎没有理会他们，他神情专注,满心想的只有一件事。


    他要完成洛以秋交给他的任务。


    不,不止要完成,他要做得比对方要求得更好。


    他要向洛以秋证明,他是可靠的、值得信赖的伴侣。


    *


    “报告总指挥,101、102舰已抵达指定海域。”


    “368舰已就位。”


    “711舰已就位,请指示。”


    “很好，”洛以秋坐在指挥室内，显示屏上是卫星实时拍摄的海域画面，“现在，搜寻附近的精神力信号。”


    “报告指挥，搜寻到两种精神力信号……奇怪，这好像是我方设备发出的信号,信号源深度三千米，位置指向涅普努斯，请指示。”


    雷达上的画面被同步到了指挥室，信号源在雷达上自动转换成两种颜色，清晰分明。


    洛以秋眯起眼睛。


    看来虞戎完成了他交给他的任务。


    他临走时给虞戎留下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精神力稳定剂，另一样是一台精神力强化标记装置，被标记的人鱼即便在三千米外，也能被人类舰船侦测锁定。


    雷达上密密麻麻的小点正在移动，红色信号代表虞诺伦和他的亲信，蓝色信号则是归顺虞戎的人鱼，以及愿意跟随他们转移的雌性和幼崽。


    他给了虞戎72个小时完成标记，这是他返回壁垒，再派出舰队抵达涅普努斯所需要的时间，也是精神力稳定剂和驱逐弹生效的最长时间。


    洛以秋拿着对讲机：“711舰，你们的任务是驱逐蓝色信号进入安全海域。”


    “收到。”


    “101、102舰，剿杀红色信号，不计代价。”


    “368舰，协助第一舰队完成围剿，结束以后，炸毁涅普努斯和人造月亮。”


    “报告总指挥，红色信号正在向人


    造月亮移动。”


    洛以秋皱了皱眉。


    因为人造月亮蕴含巨大能量，


    在雷达上也格外显眼，


    红色信号源正在向人造月亮聚拢，并在那附近停留，密密麻麻，挨挨挤挤，几乎将人造月亮的信号淹没。


    这群人鱼在干什么？


    “报告总指挥，这里是711舰，我们遇到了一点困难……蓝色信号跑得比我们还快，它们已经全部撤离进了安全海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请指示。”


    洛以秋：“？”


    虽然这的确是他交给虞戎的任务，却没想到这些人鱼会这么配合，按照他的设想，是留下虞诺伦一条命，只要他还活着，他和他的部下就会坚守涅普努斯，他派出两支舰队对这些人鱼进行围剿，最后炸毁人造月亮和整座城市。


    虞戎的任务则是和赫莱一起，带着其他人鱼撤离。


    而现在……


    如果虞诺伦的部下全部聚集在人造月亮附近，这样近的距离，如果引爆人造月亮，能源爆炸的威力足以将这群人鱼一网打尽。


    洛以秋神色一凛，猛地站起身来。


    “炸毁人造月亮，就现在！”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心里忽然一惊。


    不对。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


    他从未打过这样顺利的战役，就好像他的对手根本没在反抗，一门心思自投罗网。


    雷达上显示出鱼雷的轨迹，数个白点精准命中人造月亮，红色信号甚至来不及散开，就被爆炸产生的白光淹没。


    能源爆炸带来的余威在海底掀起一场小型海啸。


    所有的红色信号源全部熄灭。


    洛以秋攥紧了对讲机，用力到指节泛白。


    是虞戎。


    是虞戎为他制造了这场胜利。


    这条蠢鱼没有给自己标记可以保证他安全的蓝色信号，而是以自身为饵，挟持了虞诺伦，将虞诺伦所有的部下全部吸引到人造月亮附近。


    他曾经跟他说过，不要试图破坏人造月亮，能源爆炸的威力会将他炸得死无全尸。


    那本是一句警告，却没想到，反被这条蠢鱼利用了。


    洛以秋又好气又好笑，他气得有些牙痒，他最讨厌不听话的小狗，不听话的小狗就该受到惩罚。


    可现在，他又要去惩罚谁？


    这样近的距离，即便是人类舰船也无法承受，何况是一条鱼呢。


    再强健的人鱼，也不过肉|体凡胎。


    他用力闭眼，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大脑深处传来刺痛，这是精神力稳定剂即将失效的征兆。


    这股刺痛似乎随着血液一并流进心脏，奇怪的感觉让他一阵恍然，他回想起自己少年时候，饲养的宠物蛇死在手心的感觉。


    那是他从小养大的宠物蛇，从一颗蛇蛋养起，从不到手指粗细，到可以盘满他的手臂，他记得它死时，自己没有难过，只是心头有种细微的刺痛。


    难以形容的


    感觉，好像心里被挖走了什么，留下蛇蛋那么大的一个缺口。


    “这里是101舰，人造月亮已炸毁，红色信号源清剿完毕，请指示。”


    “711?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对讲机里声音让洛以秋回过神，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追了，所有人……炸毁涅普努斯，继续搜寻红色信号，如果两小时内没有找到，全员返航。”


    他顿了顿，又补充：“你们处于海啸波及范围内，注意安全。”


    他坐回原位，揉了揉眉心。


    头疼逐渐加剧，他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


    忽然他想到什么，抬起了头。


    这个世界还没结束。


    按照游戏规则，如果“核心角色”死亡，该世界会被判定为be，世界线立刻结束，玩家也会被弹出游戏，回到现实。


    但现在他还在游戏当中。


    也就是说……虞戎还活着？


    身处爆炸中心，正面鱼雷和人造月亮爆炸产生的冲击，他居然能活下来？


    到底是怎样一种强悍的体魄，才能硬抗住人类最先进的热武器，虞诺伦到底培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洛以秋深呼吸，虽然虞戎还活着这个结论让人匪夷所思，他的心情却平静下来。


    这本该是一场不死不休的交战，他甚至做好了人鱼族拼死抵抗，导致人类伤亡惨重的准备。


    可因为某条人鱼的一意孤行，人类竟没有折损一兵一卒。


    叶知上将厚厚的功勋簿上估计又要添上传奇般的一笔，却没有人知道，这功劳来自于一条人鱼。


    洛以秋叹了口气。


    虞戎在向他表达自己的忠诚。


    *


    在四艘战舰的轰炸之下，涅普努斯变成一片废墟。


    这座由人类建起的城市，最终也由人类亲手摧毁。


    包括那台被人鱼族夺走的精神力匹配装置，包括所有接触过它的人鱼，不论他们学没学会使用它，都随着人造月亮的爆炸永远葬身海底。


    人族面临的危机彻底解除。


    四艘战舰又在附近海域搜寻了两个小时，再没有发现任何精神力信号。


    虞戎应该没给自己进行标记，继续寻找下去也没有意义，洛以秋站起身来，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全员返航。”


    接下来就是对轰炸过的海域进行清理，不过这是总部的活儿，指挥官不负责操这个心。


    洛以秋走出指挥室。


    连续三十几个小时没有合眼，他只觉得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目。


    脑子已经疼得快要觉不出疼，他下意识抬手想挡住眼睛，可身体却变得不听使唤，在迈出大门的一瞬间，他突然失去了意识。


    *


    三天后。


    洛以秋睁开双眼。


    熟悉的摆设和布局让他反应过来，这里是他在壁垒的住所，隔壁连着实验室和办公室。


    他翻身坐起，活动了一下因为久睡而酸涩的身体。


    头已经不疼了，身上衣服也换过，看样子他昏睡期间有人在照顾他。


    他简单洗了个澡，将自己打理干净，准备出去看看。


    结果刚推开门，一抬头，就看到门口一左一右齐刷刷站着两排军官。


    这些家伙也不知道在他门前站了多久，个个军装笔挺，肩宽腰细，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如果忽略他们全都红着眼眶的话。


    洛以秋挑了挑眉，将他们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干什么？集体到我门前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一众军官齐齐立正，冲他敬了个军礼，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叶上将！”


    “……上什么将，”洛以秋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们，“我已经退役十五年了，我不叫叶知，我叫洛以秋，在壁垒从事海洋生物研究工作。你们的上将，在这儿呢。”


    他说着拍了拍站在最前面的军官的肩膀，替他掸去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陆爻有些尴尬道：“叶……洛前辈，你也太绝情了，我们好歹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这么多年没见，借这个机会来看看你。”


    听声音，正是之前在对讲机里跟他联络的那一个。


    “那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回去，”洛以秋面无表情，“杵在门口守着我，你们都没事做的？需要我给你们安排点任务吗？”


    一听到“安排任务”，众军官不知回想起什么痛苦经历，个个面如土色，陆爻忙道：“你们还在这戳着干什么？散了散了！”


    一干人等迅速散去，只剩下陆爻一个，洛以秋跟他并肩走着，边走边聊：“这几天壁垒什么情况？”


    “和西昂博士勾结的那些人，我们都已经抓回总部审讯了，因为涉及到干扰素问题，会从重处理，新的总指挥已到壁垒任职。”


    他说着看向洛以秋：“你昏倒之后，有个叫顾阳的小年轻找到我们，说有你落在玄冥号上的平板电脑，我打开看了看，都是你在涅普努斯收集的证据，就帮你把东西递交上去了。”


    洛以秋“嗯”了一声。


    “玄冥号上遇难船员的后续事宜，总部已经派了专人处理，你不用担心。”


    “博士的尸体还在吧？”洛以秋问。


    “在，怎么了？”


    “我要申请解剖，制作标本。”


    陆爻表情一阵扭曲，半天才道：“……我会帮你递交申请。”


    陆爻又跟他汇报了一堆有的没的，事无巨细，洛以秋一一听完，最后道：“你不用跟我说的那么详细，我已经不是叶知了，我现在只关心和海洋生物有关的东西。”


    陆爻压低声音：“你真的不打算回总部了？”


    “你觉得呢？”


    “好吧，”陆爻叹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失落，“那你在壁垒好好休养，医生说你这次太铤而走险，以后不准再这么干了，稳定剂那种东西，能不碰就不


    碰。”


    “只要你们别再需要我上战场——跟人鱼调情可是不需要稳定剂的。”


    陆爻呆住：“啊？”


    洛以秋绕过这个话题：“这几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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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陆爻回过神，也没敢去追究那句“和人鱼调情”是什么意思，“总部派出了船队在涅普努斯附近海域执行清理任务，中途曾发现过一个蓝色信号源，它只身返回涅普努斯，停留了一段时间，又离开了。”


    洛以秋眯起眼睛。


    是赫莱。


    是赫莱带着剩下的人鱼撤离，将他们安顿好后，又返回涅普努斯寻找虞戎的下落。


    “他待了多久？”洛以秋问。


    “不是很久，大约一个小时，我们的船队不确定它是否具有攻击性，没敢贸然接近，等它离开以后才继续作业。强化标记的时间有限，那之后我们就没再发现信号源，不知道是它们都离开了，还是信号已经失效。”


    洛以秋点头。


    赫莱只待了一个小时就离开，说明他已经找到了虞戎，否则他会停留更长时间。


    这让他放下心来：“你去忙吧。”


    打发走了陆爻，洛以秋一个人来到瞭望台，倚着栏杆吹海风。


    博士死了，毒瘤被连根拔起，壁垒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阳光照在身上，温暖舒适，波光粼粼的海面有海鸟经过，站在这里，能听到呼啸的海声。


    他享受了一会儿硝烟之后的安宁，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老师？”顾阳兴冲冲地向他跑来，“我看背影就觉得像你，还真是你！”


    洛以秋回过头：“你还没走？”


    “去哪儿，回学校吗？”顾阳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靠着栏杆向远处眺望，“暂时不回吧，我导师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宋雨学长的后事可能还需要他处理一下，虽然他跟我不是同一届，但都是一个学校的。”


    之前洛以秋用精神力诱导宋雨，但没跟顾阳说那么详细，只说宋雨畏罪自杀了，并且让他和卢叔保密，不向外人透露宋雨背叛人族的事。


    反正那台精神力匹配仪已经损毁，宋雨造成的危机被扼杀在摇篮里，没必要再让他的家人承担骂名。


    只要他们几个不提，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是叛徒还是烈士，都由洛以秋一人抉择。


    “我现在还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顾阳声音低了下去，“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我们真的在三千米的深海待了一个月，真的和那些人鱼共处一室，老师你又真的是……”


    “最后一句可以不提，”洛以秋知道他想说什么，“叶知已经成为过去，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洛以秋。”


    “我明白，”顾阳收拾好了情绪，“哦对了，我导师已经通过我的论文课题了，还有咱们之前做实验用的那些深海鱼，我也让卢叔帮忙带下玄冥号，现在放在老师你实验室的加压缸里。”


    “你倒是有心。”


    顾阳挠挠头：“嘿嘿。”


    他傻笑了一会儿，又正色下来，他总觉得相比在船上时，现在的洛以秋有些冷淡。


    他小心翼翼地问：“老师……在想那条人鱼吗？”


    洛以秋瞥他一眼，没接话。


    他不说话，顾阳也不敢再问，两人就这么安静站着，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洛以秋忽然伸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一枚小巧的海螺。


    他还记得虞戎把这东西交给他时，对他说“如果有事就吹这个，我肯定能听见”。


    能听见吗……


    他把海螺凑到唇边，用力吹响。


    海螺发出高亢悠扬的曲调，宛如人鱼的歌声。


    顾阳用震惊的眼神看他。


    以他对人鱼语言浅薄的理解来看，这种声音应该是在呼唤伴侣吧……不，也许是他记错了。


    洛以秋吹了几下海螺，海面平静如旧。


    他眯起眼睛。


    果然是个骗子。


    失约的小狗就该被狠狠惩罚。


    他随手把海螺揣回兜里，面无表情地离开了瞭望台。


    *


    第二天。


    洛以秋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里，旁边是被他抓来做苦力的顾阳——总部跟他要这次涅普努斯事件的汇总报告，他不想写，索性让顾阳代笔。


    反正姓顾的小子不敢拒绝他，管他愿意不愿意呢。


    他正随手翻看着海洋生物专业的书籍，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突然亮了，他随手接起，虚拟屏幕上浮现出陆爻的脸。


    对方一脸凝重：“洛前辈，瞭望塔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在海面上发现了人鱼的踪迹。”


    洛以秋一下子合上了书。


    “什么时候？”他问。


    “现在。我一收到消息，立马就来通知你了。”


    “我马上过去，”洛以秋站起身，“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没理会用眼神向他询问“我能不能一起去”的顾阳，快步离开实验室，乘电梯抵达瞭望塔。


    陆爻已经在这里等他：“洛前辈。”


    瞭望镜屏幕上的画面放大，能看到有人鱼正在海面上游动，看颜色，像是赫莱。


    他游得不快，不像是人鱼正常的速度。


    再仔细看，发现除了他，似乎还有另外一条人鱼，但这条人鱼并没在游动，而是被他拖拽前行。


    不断闪烁的波光之中，隐约可见一抹银白色的鳞片。


    洛以秋神色一凝。


    他吩咐道：“派条船出去，打捞这两条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