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得可怕,白色的酒店大床上只剩下一个浅淡的睡影。


    林凌进房间后，把自己完全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他身上有好闻的沐浴露味道，与昨晚浴室中的是同款香调。


    林凌闭上眼,轻轻嗅了嗅,感觉还沾染着简辞身上的气味，是那种冷冽带着侵略感的雪松气息,氤氲在周围,挥之不去。


    里面或许还掺杂着其他。


    大抵是心悸的味道吧。


    这种感觉让他沉沦，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切实际的幻想与不合逻辑的走向成为现实，昨晚极端的快感加剧了放纵的愉悦。


    此刻的认知,让他有了可耻的负罪感，产生出一种混合着狼狈的羞恼。


    难受吗？其实还好。


    明明身体很困很想睡过去,可他脑袋乱糟糟的,止不住思考，神经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做.爱为什么叫做.爱呢？


    是因为真的有爱么？


    不知道。


    似乎世间的许多东西，不一定要有什么因果、有什么联系,只需要加一点催化剂,就能完全改变整体的走向。


    譬如一次偶遇,一场意外,或者一杯加了东西的酒……此时此刻，不恰如彼时彼刻吗？


    一个普通的夜晚为许久后的恍惚埋下伏笔，连细枝末节都变得模糊不清。


    林凌平稳均匀且吐息着,困意上头,将答案暂时搁置，睡了过去。


    空气微凉，天边晨曦破晓，透亮的落地窗折射着极尽虚幻的细碎光芒。


    林凌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伸出胳膊，想关掉闹钟，却被四周冰凉的被子一冰，瞬间清醒。


    林凌摸到手机，努力睁开看了眼。


    时间8：59


    这是他手机里，每天都会设置的闹钟。


    林凌意识到自己还在酒店，还在简辞的套房，缩了缩发软的身子，努力挣扎了几下后坐起。


    天已经完全亮了，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暗。


    林凌身上还是酒店的睡衣，他掀开被子下床，捡起地上的抱枕，而后打开了房门。


    门口挂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旁边的壁柜上还放着一杯水。


    林凌确实渴了，伸手拿起水杯。


    水是温的。


    他将那杯水喝了一大半。


    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再挣扎的了。


    林凌拿过干净衣服，给自己换上。


    衣服的款式和他昨晚穿得差不多，不仔细观察，看不出什么区别。


    手机上有几条苗小晓的未接电话，林凌换好衣服后，给苗小晓回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苗小晓的声音传了出来：“哎哟，林老师你可算回电话了，是睡过头了吗？”


    林凌嗯了一声，说十分钟后，停车场


    负一楼过来接他。


    苗小晓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不去负二楼？停车场负二楼的出口，有许多娱记在蹲人拍照，过去的话说不定还能出几张图……”


    林凌说不用，也没解释。


    苗小晓不明所以，但也答应了，她对林凌一向信任，没多问什么。


    林凌挂掉电话，拾起沙发上的脏衣服，胡乱收拾了一下，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此刻，简辞在房间内，丝毫没有察觉到林凌已经离开。


    叫人送完衣服之后，他有许多事情需要做，现在正在落地窗前，打着电话，微亮天光笼罩下身形有些冷峻。


    这件事远没有表面那么单纯。


    不单单是一次简单的陷害，那分明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简辞开门出来时，发现人已经走了。


    只剩下壁柜上喝完水的玻璃杯，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淡淡的香氛气味飘浮在空气中，若隐若现，亦如他此刻飘忽不定的心。


    ·


    林凌迅速下楼，整个走廊非常安静。


    艺人的通告不分昼夜，有的时候会连轴转几十个小时，有的时候又能一连闲十几天。


    有一部分昨夜便走了，还有一部分清晨也早早离开。


    林凌几乎是最晚的。


    他找到自己的房间，掏出房卡，刷开门。


    进门后，把自己脏污的衣服通通塞进袋子里面，发现落下了一件，应该还在简辞的套房内。


    林凌有些无奈，靠着墙叹了口气，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出来，又觉得有些可笑。


    不管如何，还是改变不了事情的发展。


    他在其中像NPC似的，不管有没有他，也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结果都无可避免。


    林凌深呼一口气，收拾好东西，出门。


    他刚进电梯间，正好碰到也准备下楼的钱少爷，钱少爷身后还跟着一个服务生。


    林凌有些意外，略微打量了一下，他早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实名制下药过于愚蠢，这人不过简单的棋子罢了。


    钱少爷早已经按了负二楼。


    林凌按下负一楼。


    钱少爷看到林凌，神情有些意外，问了句，“昨晚真醉了？”


    林凌侧了侧头，可能还有点没睡醒的缘故，看起来有些沉闷，“有事吗？”


    钱少爷笑了一下：“诶诶诶，好好说话嘛，这个点出来，看样子你今天也没通告，走，带你去玩。”


    “叮——”负一楼到了。


    林凌一点兴致都没有，皱了下眉：“抱歉赶时间。”


    他都没正眼看钱少爷一眼，自顾自地理了理袖口，觉得简辞送来的这件衣服有点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电梯门关上，钱少爷收回视线，一时语塞。


    “叮——”负二楼到了。


    钱少爷走出电梯间。


    他身后跟着的服务生长相靡艳，小声嗫嚅道：“……钱少爷。”


    钱少爷看了眼服务生，皱了下眉说：“昨晚的事情不准说出去，是、是我没控制住……”


    紧接着，钱少爷掏出手机，问了句：“你想要什么？”


    服务生有些懵，愣了几秒：“…嗯……啊？”


    钱少爷看着手机，准备拨通电话，很不耐烦：“啊什么啊？我说过会对你负责的，你想要什么？钱？资源？还是……”


    服务生急忙跟上去，点了点头：“哦……好、好的……”


    钱少爷飞快迈步子，接通电话，打着电话极为烦躁：“靠，妈的，一定要查！偷偷查！谁用下药这种烂招数，偏偏还被我喝到了，太丢人了！昨晚我差点没走出电梯间……”


    ·


    这边，林凌从电梯间出来后，很快就找到了苗小晓。


    “林老师，没睡好啊？”苗小晓问道。


    “还好。”林凌淡淡回答了一句，上车后又问道，“有水吗？”


    “喏，这里。”苗小晓系好安全带问，“直接回家？”


    林凌点了点头，喝了口水，坐在后排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苗小晓看了眼后视镜说：“昨晚上喝酒了？要不先买点吃的，快到中午空腹也不好……”


    林凌面容苍冷又平静：“不用，我回去吃。”


    大概是见林凌情绪低落，看起来恹恹的不想说话，苗小晓也没有多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林凌一直闭着眼，但没有睡过去。


    过了一会儿L，他拿出手机，打开聊天框，打了很长一串字，盯着发了一会儿L神，最后又全部删掉。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似乎远不止于此，而这件事到后面会牵扯更多进来。


    这一世，他只能改变自己的处境，其他的，好像也无能为力。


    这一世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事情轨迹、重大的节点、与简辞的关系……他好像卷入其中越来越深了。


    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新的人生。


    有点累，有点困。


    林凌又闭上了眼睛，神情是掩盖不了的低落，满是忧郁的气质。


    他很快到家。


    上楼后刚打开门，一团雪白的毛球就跌跌撞撞缠了过来。


    虾米嘴里叼着上次林凌买的玩具，感受到林凌回来了，热情地过来扒拉着他的小腿。


    林凌换好鞋，开灯后，蹲下抱起虾米往客厅走去，顺便拿了根柜子里的猫条。


    “喵～”


    虾米看不见，就用头蹭一蹭林凌，两只前脚伏在林凌身上，一口一口舔舐着猫条，晃动着雪白的尾巴，极为可爱。


    林凌情绪稍微好了一点点。


    喂完猫后，他换下衣服，连带着拿起脏衣服，准备一起丢进洗衣机。


    他勾起昨晚浴室的那件上衣，上面交织着酒精和其他特别的味道。


    昨晚，简辞就是那样缠缚禁


    锢着他，如同一个全权掌控的上位者，以绝对侵略性的姿态，把握着节奏，控制了举动，让他浑身发软，滋生出近乎窒息的快感。


    也许是荒唐邂逅，也许是意乱情迷，林凌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心脏乱跳。


    他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感觉。


    还是一样的结果么？


    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简辞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


    林凌对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和想法有些心虚，像生怕被别人知道似的，他欲盖弥彰一股脑地塞完衣服，启动开关，进了卫生间。


    打开了浴缸花洒的开关，滚烫的水倾泻而出，热气蒸腾气温升高。


    林凌喜欢有温度的东西。


    和煦的阳光，熏人的暖风，微烫的热水，炽热的吐息……


    有温度的东西会让他觉得很心安。


    林凌把自己身体全部泡在热水里面，水汽蒸腾下，皮肤褪去素日的苍白，变成淡淡的薄红。


    他盯着无趣的天花板，舒展四肢，放任大脑。


    重生以后，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


    有的时候，林凌也会好奇，自己是不是一个炮灰，这个世界是不是被提前预设好的，他永远逃不出预定好的轨迹，所以才会每次遇到简辞，都改变不了。


    他与简辞，从陌生到熟悉，上一世协议结婚，好像一直是那么平淡且有距离地相处。


    交集太少，时间久了，连林凌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情。


    可有时，他还是会自然而然、理所应当地想到简辞。


    ·


    空间逆转，雨水颠倒，时光一点点回溯。


    上一世，林凌的处境比现在糟糕数百倍，在此之前和简辞也没有交集。


    他的生活似乎总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莫名会被所有人厌恶，好像不管怎么选，都会轻易地被否定被讨厌。


    永远腥风血雨，永远都是不对的，永远会连累身边人。


    哪怕林凌强迫自己乐观一点，努力满怀赤忱与善意地生活，可到最后，结果依旧不如人意。


    时间久了，这个认知便像张牙舞爪的恶魔般，无形压迫着理智与感知。


    几乎将林凌逼疯，近乎崩溃。


    漫长的日子里，林凌调节不好情绪，也整理不好自己。


    无数负面情绪被急剧放大，淹没四肢百骸，践踏残缺灵魂，让他在近乎窒息中消亡。


    甚至有时候，林凌在绝望中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如烂泥般不堪。


    如果不是这场青洲娱乐周年庆，他大概会像炮灰设定的NPC一样，被轻易地厌恶抛弃，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可命运总是给人出乎意料的转折，简辞的一场热搜“丑闻”，让林凌成为参加周年庆艺人中，最合适的协议结婚对象。


    协议结婚后，林凌的生活确实好了一点，但也只合同中的流程。


    他帮简辞解决了一时的困境，


    简辞帮他解决长期的处境。


    虽然在同一屋檐下，但林凌和简辞的交集却很少。


    简辞经常出差很少回家?_[(，林凌有通告时就忙通告，没有事的时候，他就窝在家里面，基本不主动说话，实在不得已需要开口的时候，也尽量用最快的时间，最简短的语言解决。


    算下来，上一世他和简辞总共也没有说多少话。


    简辞尊重他，从不主动也从不打扰，只私底下帮他处理那些黑料。


    可当一个人遭遇太多恶意，甚至会牵扯身边人时，愧疚自责感就会闯入，自我世界的崩塌，失去价值的情绪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林凌是孤独的，也是恐惧的，一直被否定的后果便是严重的自我怀疑。


    那段时间，林凌记忆模糊到空白，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没有时间就意味着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林凌仿佛生了场大病，像久久缠绵病榻一样，什么也做不了，什么话也不想说，只能耐心等着自己慢慢变好，而在等待的期间，最可悲的地方，就是没有人觉得他可悲。


    编造伪饰的谣言之下，他们都认为林凌是得了天大的好处，都想把他拉下来，他应该更痛苦应该被肆意践踏。


    任何人都记不住他，他好像只是一个厌恶的代名词，一直承受着负面情绪，却没有任何痕迹，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


    简辞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欠简辞什么。


    一场误打误撞利益互换的交易，却因纷纷扰扰纠缠了许多事，现在看上去，已经蒙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但不管如何，上一世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简辞曾给了他一点希望和温暖。协议结婚后，网上腥风血雨，简辞也做好了他该做的，并没有对自己如何。


    一片死寂，黑灰蔓延，时不时有一点斑驳的光，是他全部的希望。


    无边海水波涛汹涌，令人窒息的深渊下，一口气顺了出来。


    化为一丝明亮的光。


    哗啦——


    林凌一抖，听见耳边的水声荡漾。


    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浴缸里。


    周围的水都冷了，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身体因为寒冷微微战栗，骨子里透出令人心颤的凉意。


    过去与现实相互交织，真实与虚假互相融合。


    想起昨晚荒唐的一幕是真实发生的，林凌呼了口气。


    是呀，一切都过去了。


    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上一世的痛苦似乎成了重生的代价。


    他现在很好，不是吗？


    林凌潦草地给自己冲了冲水，然后上床把自己陷进被子里，又睡了过去。


    他不喜欢去担忧，那些根本不在自己掌控范围内的事情。


    此刻，内心里只有仓皇与迷茫。


    这一觉，林凌直接睡到了晚上。


    暮色降临，一切静悄悄的，窗外万家灯火显得有些不真实。


    有点孤独。


    但林凌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


    他蜷缩着身子，打开手机，眯着眼看了眼时间。


    手机有许多未接电话。


    刚点进去，顶部弹出微博的推送消息。


    简辞的名字，赫然在第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