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风尘滚滚，狂风夹杂着沙土呼啸而来，闪电点亮整个天空,微光之下，众人看到远处一大团黑雾不断逼近，如同连接天际的大漏斗,所到之处飞沙走石。


    “轰隆——”


    轰鸣声仿佛从高空砸下来似的，周围暗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风裹挟着细沙扑面而来，如同针尖打在皮肤上,刺得人生疼，一呼一吸全是尘土味,呛人得很。


    “上车！快上车！”


    “快！！！”


    “捂住口鼻！把窗户关好！”


    这场恐怖的沙尘暴来得毫无预警，电闪雷鸣的刹那间,不知谁嘶吼了几声,大家猛然回过神,迅速上车。


    司机啐了口痰,迅速发动越野车,惊慌怒骂，“靠，遇上这鬼天气！”


    三辆越野车相继发动,猝然转弯，猛地朝反方向驶去,只想快速逃离呼啸而来的浓烈沙尘。


    ——跑。


    ——要跑。


    ——求求了，再快一点，一定要跑出去。


    大家用布料捂着口鼻,胆战心惊望着窗外，在心中默默祈祷。


    林凌紧紧抓住车顶的扶手，另一只手用衣料遮住口鼻，用来阻挡弥漫在周围的细微尘土，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剧烈的颠簸和呛人的气味下，呼吸似乎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车上众人哪里见过这恐怖的场面，已经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哪怕出发前，剧组专门抽了一天时间，给大家培训大漠方面的注意事项和安全事宜，可当真正经历的时候，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些图片里的沙尘暴似乎只是弥漫着黄沙，而现实却无比骇人，沙尘暴遮天蔽日飞沙走石，比想象中更猛烈，也更恐怖。


    狂风袭来，沙粒飞扬，沙漠夜晚的天空本就黑得不彻底，现在更是变成墨蓝和灰黄交织，强风伴随着大规模黄沙的冲击，给人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跑！


    一定要跑！


    可是该往哪里跑？！


    现在身处于大漠深处，除了黄沙一无所有，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遮蔽的东西。


    稍不留神，就会连车带人被黄沙淹没！


    等到那个时候，黄沙巨大的压力挤压在周围，车门变形根本无法打开，所有人被活活困住，而沙尘暴对人体的呼吸系统危害很大，浮尘中大量悬浮的颗粒物，会导致人窒息，整辆车将变成活埋的棺材！


    谁也没有料到，在冬春季多发的沙尘暴，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春末夏初时，甚至这场沙尘暴太突然，在剧组出发前，天气预报也没有及时预报到！


    三辆越野车在黄沙上飞速行驶，卫星定位导航已经来不及，最前面的那辆车副驾驶上，当地人强忍着慌乱给司机指路，高处沙丘容易受到风力和风沙的冲击，驾驶过程中全程避开。


    远处狂风张牙舞爪地嘶吼着，黄沙击打车窗发出的沙沙声，仿佛一双无形的巨手，摇晃着车身。


    这次来


    深入大漠拍摄总共来了十七个人，乘坐三辆越野车，最前面的这辆坐了七个，后面两辆分别坐了五个人。


    三辆越野车呈一竖列行驶着，简辞和林凌乘坐的这辆车，刚好夹在中间，除了他们两个人外，还有司机、一个配角和一个场务。


    司机猛踩油门，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快速转动方向盘，跟着前面车行驶的路线。


    “哐当——”


    又是一下猝不及防的颠簸，车内杂物被颠得乱七八糟。


    林凌握住扶手的胳膊猛地一酸，若不是安全带缓冲，他整个人差点跌下座椅。


    简辞望向林凌，用手将人拉住，问道：“没事吧？”


    他的声音隔着布料和尘土递进耳膜，似乎也有些模糊不清。


    林凌睁不开眼，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没事”


    车内气氛沉寂下来，没有人再说话，仿佛被沙尘暴扼制在极度恐惧的氛围下。


    狂风卷着黄沙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前进，像魔鬼似的毫无休止，所到之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三辆越野车，正游走在浓郁沙尘的分界线边缘，像是被黄沙追赶着，似乎再快一秒就要脱离，再慢一秒就要被吞噬。


    不知道还要开多久，林凌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腕，又牢牢抓住车顶的扶手，他感觉自己要吐了。


    突然，司机望着后视镜发出一声咆哮：“后面那辆车在干嘛！还不快走！”


    车上所有人向后望去，在灰蒙蒙的沙尘中，发现第三辆车停了下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众人心头升起！


    下一秒，车内的短距离对讲机传出滋滋的电流声。


    在没有信号的大漠，短距离对讲机使用无线频率通信，不需要依赖信号，几秒嘈杂的电流声过后，便是对面传来的慌乱声音，“车出故障了！”


    “怎么回事？”


    “应该是管子破了，沙子进发动机，走不了！”


    “怎么办，救救我们啊！”


    ……


    意识模糊间，林凌皱了皱眉，他似乎能听见，对讲机那头传来哭泣的声音。


    车内沉寂了几秒。


    前面带路的车已经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后面的车陷入故障一动不动，而身后的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连人带车吞噬。


    救还是不救？


    这似乎成了一道选择题。


    如果放在平时，这种情况出现在任何题里，或许99%的人毫不犹豫都会选择救。


    可现在不一样，当问题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生物趋利避害的求生本能，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救的话，沙尘暴的移动速度能达到80公里/小时，此刻风沙已经逼近，狂风和黄沙能让这辆车故障，就能让第二辆第三辆故障，保不齐下一秒自己身处的这辆车也会走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与其耗费时间救人，不如用这个时间多往前开一点，给自己多一分生机，然


    后去找救援……


    可如果不救的话，


    那车上可是活生生的五个人，


    幸运的话他们也能逃脱，不幸的话那就……


    生死面前，真的突然犹豫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人问，有80%存活的机会，消耗20%的机会，去给认识几十天的朋友增加50%的生机，并且有一半的概率会失败，你愿意吗？


    ……


    也就是在不容思考的几秒之间，胜负渐渐分晓——


    简辞：“救吧。”


    前排传来略带哭腔的声音：“沙尘暴太大了，我们先走好不好，我不想死……”


    前排另一个声音说：“还是回去找他们吧，他们在那里真的会有危险……”


    旁边一个声音说道：“要不，让他们等救援。”


    气氛又沉寂了一秒。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车内五个人，四个人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二比二。


    似乎从学生时代起，少数服从多数已经刻在了所有人DNA里。


    只剩下一个人。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林凌。


    而这，似乎很重要。


    林凌淡淡抬头，咳了一下，语调散漫，“我不想死……”


    “但，我想赌一把。”


    ……


    车窗外狂风呼啸，黄沙击打着玻璃，天昏地暗，风尘滚滚，越野车一个急转弯，猛地改变方向，朝沙尘迎面而去。


    “咳咳咳怎么办，我好冷，我感觉喘不上气……”


    “不，我不想死，我再也不来这里了，我想回家呜呜呜……”


    “别说这话，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这里是大漠无人区，怎么可能！气候这么恶劣，咳，我们真的不会就这样没了吧！”


    “放开我！我要下去！沙子已经埋没车轮了，咳咳咳……我们不能等死了！让我下去！”


    “不能下去，下去只会更危险！他们……他们会救我们吧……”


    第三辆车内，当所有人绝望之际，看到前方微弱的光亮忽明忽暗，在灰蒙蒙的尘土里显得不真切。


    “你们快看——”


    起初，大家怀疑是眼花，这样的能见度下什么也看不清，竟然还有光？


    甚至有人差点以为是自己将死，出现的幻觉，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嘶~”


    可后来，那细微的光线越来越清晰，三秒、五秒、十秒……终于二十秒后，大家确认出来那是车灯！


    车灯？！


    来救他们的！


    绝望的五个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脑袋甚至有些发晕。


    又过了十秒，车停在了他们坏掉的越野车旁，他们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有种死而后生的感觉。


    可现在却要面对更大的难题——该怎么样才能在狂风下，让这五个人安全到达另一个车上？


    不过是两三米的距离，可大漠深处的狂


    风却不是开玩笑的，


    ?[(，


    风沙几乎一瞬间就能把人吹跑！


    “手拉着手过去吧，这样第一个人到那边车里的时候，我们这边还能稳着。”


    “好。”


    第一个下车的是剧组的摄影师，他人高大壮实身材魁梧，他一只手拉着另一个人的手，一只手去打开车门。


    越野车车身本身就很高，可现在黄沙竟然已经埋没车轮，如果再晚点可能就埋到车门，等到那个时候，再想从里面打开车门，几乎不可能。


    也就在他打开车门的一瞬间，狂风猛地灌入车内，摄影师差点站不稳，车内所有东西被卷得四处飘荡，所有人近乎窒息，睁不开眼。


    周围瞬间什么也看不见，黄沙扑面而来，如同针打在皮肤上，刺得人生疼，一呼一吸全是尘土味。


    窒息、呛人、难受、干燥……几乎所有不适的形容词都能用在这一刻。


    冷，是刺骨的冷。


    林凌模模糊糊看见对面的打开了车门，也想去开门，却被简辞握住车门边缘，“口鼻捂好，你开吧。”


    林凌淡淡点头，顿了一秒，然后打开车门。


    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林凌终于明白简辞为什么握住车门边缘了。


    他们和第三辆车是平行的，但是车头对准的方向刚好相反，狂风顺着方向，对于对面来说只是风大，而对于他们这边来说，几乎要把整个车门吹掉！


    林凌整个人本就不重，车门刚打开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和车门一起被吹跑。


    还好，他努力稳住身子拉住了车门，并且身后有个足够令他安心的力量。


    林凌两只手用力对抗狂风，稳住车门。


    简辞一只手稳住车门，一只手伸向摄影师，“快！快过来！”


    摄影师匍匐着身子，降低身体重心，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他移动得很艰难。


    眼前灰黄一片，黄沙扑面而来，林凌和简辞两只手都在用劲，口鼻没了阻挡，睁不开眼，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人绝望。


    风沙砸在脸上，感觉皮肤要干裂开，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身后两人也在用力帮忙，终于把摄影师给拉进车里。


    接下来就好办，摄影师一只手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腕，另一个人也拉着一个人……像串糖葫芦似的，只需要用力就行了。


    又来了阵狂风，把车里能卷走的东西带了出去，车门摇摇欲坠。


    林凌的身子差点又稳不住，一连十几天的拍戏，加上方才的颠簸、晕车和失温，刺骨的寒冷挑拨着神经，让他整个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迷迷糊糊间，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当最后一个人踏进车内时，林凌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断，整个人虚脱到了极致，手上的肌肉酸痛发软。


    猛烈的狂风灌在车内，吹走了许多东西，林凌嘴唇发白，寒冷让他上下牙齿不禁磕动。


    也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简辞扶着腰


    ，有些不真实。


    简辞一只手扶着林凌，一只手猛地用劲，和其他两个人一起发力。


    “嘭——”


    “”


    一声，立刻发动越野车，轮胎卷走埋没的沙土，一个急转弯后，向原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林凌意识到车门关上后，攥着把手的手指终于松开，转弯的时候，他好像看到那辆坏掉的越野车，半个车身已经被黄沙埋没。


    越野车不断向前行驶，速度却没有原来那么快。


    七座的越野车，现在整整装了十个人，所有人挤在一起，整个车内拥挤不堪，尘土的气息还弥漫在周围。


    又不知过了多久，车还继续往前开，天光微微亮，猛烈的风声渐渐平息。


    如果往回望去，他们过来的地方已经高出了几米厚的黄沙。


    第三辆车上的众人瞬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被救，现在肯定被埋在里面，大漠深处，连生命都很少，要是这样子，几乎等不到救援，就已经……


    林凌挤在车上靠着简辞，他终于撑不住了，晚上吃的泡面差点吐出来，现在全身酸软乏力，近乎要晕过去。


    他的身体总是这样不好。


    沙尘的气息渐渐变淡，空气也不再是单一的灰蒙蒙，可周遭仍然是黄沙。


    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越野车已经超载，一连飞速行驶了几个小时，终于开不动了，停在了一个平坦的沙丘上。


    所有人身上是一层厚厚的黄沙，喉咙鼻腔是难以言喻的难受，这是吸入太多粉尘颗粒的后果。


    司机看到终于安全，立马用车自带的卫星导航发送坐标和急救信息。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后，接下来，只需要等。


    等着被救。


    可大家这才发现，事情还没完，挑战还在继续。


    沙尘暴过后，寒冷，成了他们要面对的最大敌人。


    用科学来解释就是，狂风带走温度，细小沙尘被带入高空，会吸收和反射太阳辐射，所以沙尘暴过后气温会降低。


    并且再加上沙漠夜晚的温差，现在的气温已经逼近零度。


    太冷了。


    车上仅有的毛毯睡袋衣服，已经在打开车门时吹走，现在除了贴身衣物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保暖的东西。


    所有人几乎进入一种失温的局面。


    林凌嘴唇发白哆嗦着，意识已经模糊不清。


    简辞顿觉不妙，拍了拍林凌：“林凌？”


    林凌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简辞熬了一晚也无比憔悴，嗓子沙哑：“冷？抱着我。”


    严重的寒冷已经让林凌失去辨别事物的能力，他的身体下意识想接近温暖的东西：“嗯。”


    林凌无意识颤抖着，他是那么怕冷，那么嗜睡，可是现在他又是那么难受，他感觉自己脸颊生疼，皮肤干燥皲


    裂，嘴唇一抿是满是铁锈味道，嗓子和鼻腔火烧火燎，浑身上下是刺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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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好痛。


    林凌皱着眉，胡乱挣扎着。


    他不知道，那是寒冷透进骨子里散出的痛。


    远处的沙尘暴偃旗息鼓，现在所有人只需要等待救援就行了。


    只要把这一夜熬过去，最多两三个小时，明天又将迎来温暖的太阳。


    可是就这一两个小时，却过得无比漫长。


    简辞：“林凌。”


    简辞摇了摇林凌：“不能睡过去……”


    林凌：“……嗯。”


    林凌迷迷糊糊，浑身乏力，反应力也下降，简辞知道那是极度失温的表现。


    而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睡过去。


    简辞又摇了摇林凌：“林凌，不要睡。”


    林凌在他怀中颤抖着，过了好几秒，“……嗯。”


    林凌已经困倦到极致，他好想睡过去，这样就不会再痛了，可他又留恋周围一点点细微的温度。


    这一点点温度来得悄无声息，他却找到了一点点心安。


    简辞握着林凌的手，林凌的手已经冻到发青，整个人像是一块冰，没有任何温度。


    简辞自己的手也没有什么温度，他犹豫了一下，把林凌的双手握着，放进了自己衣服里腹部的地方。


    凉到发麻的手接触到腹部温热的皮肤，简辞被刺痛了一下，感觉自己身上像是游离着微弱的电流，浑身一僵。


    简辞用腹部仅存的温度，暖着林凌的手，想着哪怕缓和一丁点，那么一丁点寒冷也好。


    林凌似乎很留恋温暖，睫毛颤动了几下，呼吸很轻。


    简辞疲惫到极致，又摇了摇林凌，嗓音嘶哑：“林凌，不要睡。”


    林凌眯了眯眼，迷迷糊糊：“……嗯。”


    他身子弱，整个人很瘦，在简辞怀里，脊背和肩胛骨有些硌人，但是简辞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倒庆幸这个感觉的存在，让他撑下去，而不至于昏过去了。


    “林凌，不要睡。”


    “嗯。”


    “林凌。”


    “……嗯。”


    “林凌？”


    “林凌醒醒？”


    “……嗯。”


    “林凌不能睡。”


    “……我没……没睡。”


    ……


    所有人望着窗外的天空，祈求黎明早点到来，黎明到来便是日出，气温就会回升。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大家不知道还熬不熬得到黎明到来。


    时间过得很慢，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地平线不远处有了一丝光亮，在贫瘠的大漠显得尤为明显。


    气温有了回升的迹象，像深渊里的一簇火苗，燃起了众人的希望。


    又过了一会儿，直升飞机的轰鸣声渐渐传来，声音由远及近。


    大家望向窗外微微颤抖，忍不住喜极而泣，直升飞机划过天空，在他们不远处上空慢慢降落，扬起周遭尘土，映照着天边初升的太阳，万丈光芒。


    大漠无人区的救援终于赶到了。


    ……赌赢了。


    林凌迷迷糊糊，来不及思考，就在简辞怀里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