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木市的季节过渡边缘模糊不清，春风过境的时候，这个地方仿佛还停留在已过去的冬天。


    可一晃神，已是娉婷的夏了。


    沿着桥边行走的柳昭被黄昏时的阳光照射着裸露的皮肤，她却没有躲避，刺激的触感才能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心脏在跳动的活人。


    没有被浔河冰冷的水包裹，也没有待在纯白色空间里等待轮回。


    回到了三年前的六月八号，是个全国人民每年都瞩目万分的日子呢。


    她对再一次新生说不出任何欣喜，只是有点疲惫。


    柳昭趴在栏杆上，头靠在手臂上，看着平静的河流缓缓流动。


    什么也没想。


    “夕阳是不是很好看？”肩膀被拍了一下。


    柳昭转过头，手持相机的少年冲她笑，像一朵头转来转去的小向日葵。


    “嗯。”柳昭不习惯地开口说话，语调有些艰涩。


    少年没有在意，自来熟地继续搭话：“你要不要看我相机里面的照片？每年夏天我都会拍摄云霞。”说到喜欢的事物，男孩眼里划过夺目的流光。


    “我喜欢夏天，包括烈日。”


    柳昭摇头拒绝他的邀请，起身朝着桥的对面走过去，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间。


    少年站在浔河桥边，风灌进衣衫，如鸟腾飞。


    抬起的手缓缓放了下去。


    他还是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


    柳昭回到了家，父母还没有回来。


    推开房门，浅绿色的窗帘被吹起，窗户半开着，还能看见外面浓绿葱茏的树木。


    她来到了书桌边，零乱摆放着资料和试卷，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快上高中的十五岁学生。


    中考就在后几天，她早已遗忘那些知识了。


    三年前的她是个聚集光环的天才少女，除了情感迟钝了一些，也正因为这种迟钝，她没有在意来自附近若有若无的恶意。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才明白那些动作和表情下的真正含义，久而久之，来自岁月积累的尘垢足够压得年少的她喘不过气。


    几乎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反而成为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向它的主人。


    坐在床沿，她看向窗台啄玻璃的麻雀，麻雀也歪头看向屋内沉静的少女。


    柳昭缓慢地闭上了眼睛，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纯白色，无法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她只能抱着腿缩在角落。


    由于她拒绝风光打脸主角，成为人生赢家的任务，好说歹说不成系统羞恼地带着悬空的书从这方世界里面消失了。


    唯独留下了柳昭一个人，她走不到白色的尽头，也感受不到饥饿，只好在游荡，也符合此时孤魂野鬼的身份。


    她思索着，这算是死无葬身之地吗？


    没人告诉她，她的呼喊声，甚至没有回音。


    她永久地，无法逃脱地陷入亘古不变的白。


    柳昭被敲门声惊醒，色块重新填补着眼前的世界。


    “昭昭，出来吃饭了。”是妈妈在唤她。


    饭桌上，柳昭不熟练地夹菜吃饭，食材咀嚼后进入食管的体验那么陌生又欣喜。她现在就像个刚出生的幼儿面对新事物，对一切都很好奇。


    他们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只有轻微的碰撞瓷碗的声音。


    “柳昭，来书房一趟。”父亲放下碗筷，朝柳昭看过来。


    柳昭清楚地记得这件发生在初三的事情，自然明白父亲叫她去的原因。


    那时她擅长写瑰丽庄重的诗歌，同班的一位女生对着她崇拜得大发赞美之词。


    她还没说话，旁边一道熟悉的女声传过来：“柳昭啊只会写点短诗了，她也没什么感情，写不了什么长篇。”


    她的好友撑着下巴，午后的阳光把她的脸照得朦胧，柳昭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也会写长篇。”


    “会什么啊，柳昭你可别太爱维护面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好友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样子，手指敲了敲桌子。


    柳昭被刺痛了一下，语调上扬，第一次饱含锐气地说：“玫子，我对你说过我的笔名，在时代文摘上和江南文艺里面发表的文章也给你看过，你是忘了吗？”


    “好好好，我知道了。”好友有点无奈，像是不愿意和她争吵，觉得她过于较真，侧过脸不再说话。


    面前父亲弹了弹烟头，灰烬落在烟灰缸内。


    “柳昭，我上周听到你对你母亲说的话，你是很优秀，但比你优秀的人比比皆是。你太不会懂得控制情绪了，走进社会，哪还有容身之处呢？”


    “是的，我没有收敛好自己的脾气，我会改正的，不会那么冲动的。”


    垂着眼的女孩温顺得像被圈养的小羊羔。


    无害单纯，听话懂事——这是对待她大男子主义的父亲最简单的方式。


    高坐的男人才算微微满意地颔首：“还有这么点小事，就不要和父母撒娇抱怨了，你是个大人了，应该学会独当一面。”


    “我明白的，谢谢爸爸的教导。”


    “这是作为父母应该做的，而你要做的就是听从父母的话语，等你长大了就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了。夜深了，出去睡觉吧。”


    柳昭没再说话，沉默地退出了书房。


    “妈妈。”柳昭看着站在门口的温婉女人。


    女人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昭昭，明明天天看见你，又好像感觉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最近老做噩梦。”


    柳昭眉眼弯弯：“妈妈，我一直在这里呢。”


    “是啊，我的女儿一直陪着我呢，可能我最近工作实在太累了。”女人温柔地笑起来，双手拥抱着身形单薄的少女，“早些睡吧，乖孩子。晚安。”


    柳昭贴着母亲温暖充满馨香的身体，鼻子忍不住酸涩：“妈妈，晚安。”


    “我很想念你。”她轻轻地说，像羽毛落地，没有声响。


    回到房间，月色入户，蝉鸣隐隐，勤劳的小麻雀也归巢了。


    一切好像安稳下来了。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亮。


    柳昭滑动解开，手机没设锁。


    备注贝书雅的人发来消息：柳昭，你还去中考吗？


    柳昭记不清了这个女孩的脸，不太明白为什么问出这个话，但还是慢慢敲键盘：去的。


    贝书雅：不愧是你。那我们那天一起去嘛，刚好考点一样，小区门口见(﹡?o?﹡)


    柳昭斟酌了一下，也添上了一个表情包：好的(*^▽^*)


    对面立刻发了一个小狗打滚的表情包过来，连发了好几条：


    居然会发可爱的颜文字！！！


    是盗号了吧？


    卖茶叶还是患重病的姐姐，说吧！把账号还给可怜的昭昭多少钱我都愿意！


    柳昭鼓着脸，没再回了，趴在床上，看着月辉落在身上，闭着眼困倦得又睡着了。


    梦里依旧是一片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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