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


    ——《晚安的备忘录》


    黎挽安回c市后其实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练琴的，不过黎川给她找的那个老师还算有人性，一天就练四五个小时，比之前半天都泡在琴房里舒服多了。


    她每天都是重复着过的，早上去上课，中午和金瑾一起吃饭，晚上练琴，单调的日复一日。


    黎挽安跟黎川提过很多次不想再练了，她的人生不可能会走这条路，黎川当时也没怎么听进去，他很执着，只要是黎川自己认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


    之前盛似阳在春沂和他说的话，他后面的确是有考虑一下黎挽安的感受，但还是觉得练了这么多年，说不学就不学像个什么样子。


    直到一年后黎川查出心脏问题，医生说是由于工作过度，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也劳累。


    黎川躺在医院的白色床单上，金瑾客套地带了些水果来看他，坐到床旁边，耐心地劝：“叔叔，您现在身体都这样了，让晚安去接个班不也挺好的吗？”


    软磨硬泡了很久，黎川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望着窗外的大树，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唉。”


    黎川满是红色血丝的眼看过来，终于松了口：“那你跟挽安说一下，去办理程序。”


    “好的叔叔。”金瑾心里特别开心，因为黎挽安这一路走过来是什么样的她很清楚，她替黎挽安开心。


    那些手续也就是走个流程，第二天黎挽安就接班了。


    刚开始当ceo的时候，黎挽安每天都泡在办公室里，特别忙特别认真，每一份文件和资料都要自己审，实在是忙不过来才回分配给其他项目组，她真的觉得人生太乏味了，是做了两三年之后她才学会把东西安排给下面的人做，孰轻孰重也分的开了。


    她在这期间有见过盛似阳一次。


    那天黎挽安把一组方案交给a组，等到一楼把东西给他们后，她就莫名其妙地想出去买杯果茶，而且是偏要自己走去买的那种，黎挽安是一个比较随心的人，她就去了。


    走到大厅前台，她去镜子前补了个妆，准备把e组接的那个方案看了一下，刚抬头她就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背影。


    那人连走路那种懒洋洋的味道都和盛似阳一模一样，黎挽安当时就愣在原地，也挪不动脚，有种想见但是又不敢见，并且有点难以置信的感觉，后来她才想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当时的感受，恍如隔世。


    等人彻底走后黎挽安的心还在砰砰跳，她依旧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后她走到前台问刘美玲：“刚才那个人是来干嘛的？”


    刘美玲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抬头看见是黎挽安后有点惊讶，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开始回答她的问题：“哦，他说要找您，但是您今天没说有预约的，我就让他走了。”


    “有留名字和电话吗？”黎挽安问。


    刘美玲挠了挠后脑勺，结结巴巴地开口：“额…我忘了。”


    正常来说有人来找黎挽安都是要留个电话和名字的，她之前交代过他们，但黎挽安这会儿也没怪她，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黎挽安看到来电的是金瑾，按了接听后一边接电话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走。


    金瑾在电话里拖着腔调说：“黎大小姐，陪我去吃个饭呗。”


    黎挽安走进电梯按了个楼层，旁边有人跟她打招呼，黎挽安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嘴里应她：“等我收拾一下东西，六点左右过来吧。”


    “好的，我马上就来。”金瑾每天都傻乐傻乐的，心情特别好。


    那天中午吃了鳗鱼饭，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金瑾知道了盛似阳这个人的存在。


    她听完黎挽安说盛景龙是盛似阳爸爸后，提出了一个主意：“盛景龙？这很好联系呀，让他把盛似阳联系方式给你不就行了。”


    “他们这个关系有点复杂，我觉得盛似阳和他交流起来有点难。”黎挽安插起一个小番茄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她又继续说，“而且盛景龙应该是没有盛似阳联系方式的。”


    金瑾皱了下眉：“哎呀，试试才知道嘛。”


    盛景龙这个律师是算比较出名的，他们做生意的人手里都有他联系方式。


    金瑾挂完电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好吧，看来盛律师也没有。”


    黎挽安抿唇，意料之中。


    她很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跑过去拉住他，但是有些事情好像就也不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那时候的心情已经和各种环境联系起来，她就没办法走过去。


    黎川是那种典型的商人，他心里是没有什么感恩和良知的，他眼里只有利益，所有能够得到利益的事情他都会去做，当一个人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也会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黎挽安很讨厌这样的人，但偏偏自己父亲又是这样的人，所以二人在职场上难免会出现争执。


    黎挽安刚成为ceo的时候他也一直在背后指导。


    她记得有一次明里有一个项目组投了个标，是属于各方面都不错的，也很有发展的前景，当时明里的竞争对手是剌迷集团，剌迷那个项目黎挽安觉得有些方面都不太完善，并且项目组后面的人是出了名的会耍招。


    可能剌迷那个项目组的总监也意识到自己的方案弱了点，那个总监就约黎挽安出去吃了个饭，开始捧自己项目的各种优点，缺点是一个也不提，黎挽安听完后很委婉客气地说明了一下这次不选他们方案的原因，告诉那个总监下次有机会再合作，结果总监就坐不住了，在饭结束后偷偷摸摸给黎挽安塞了好处，想走后门，黎挽安把那顿饭的钱付了，东西也没收。


    结果那天晚上她一回家，黎川就打电话告诉她，他自己在后门帮忙收了。


    黎挽安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本来还在洗漱的，她连脸上的泡沫都没洗掉就对着黎川大声说：“您这样怪不得当年川安会出现危机。”


    黎川被说完也很生气，两个人观点完全达不到一致，而且现如今黎挽安还来提以前的事情，他愤愤道：“你什么意思，眼前已经有现成的利益了，不收还去等着那种几年后才能得到反馈的项目吗？”


    “那您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啊，这是医疗项目，剌迷根本就没有开发好。”黎挽安单手撑着洗脸台，她冷静完把水打开，扯了张洗脸巾把泡沫洗掉，语气缓和了一点，“用了他这个项目后果有多严重您会不知道吗？”


    对面没有说话，黎挽安知道他现在肯定在生气。


    她把水关了，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您自己去解决，我不会投剌迷的，您去和他们解释清楚吧。”


    良久的沉默后黎川开口。


    “你非要让我难做吗？”


    黎挽安真是搞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了，她轻笑了声，走出洗手间后轻声跟他说：“是您自己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


    没等黎川再说话她就挂了电话。


    她没骨头地靠在沙发上，无意间瞄到摆在柜子上的小雪人，觉得心底闷得慌。


    黎挽安给金瑾发了条消息过去：【在干嘛？】


    金瑾甩了语音：“刚才接梁梁下课，晚上去吃小龙虾啊，华城那里好像新开了一家。”


    黎挽安掀起眼皮看了下时间，才九点半，她低下头继续敲屏幕：【好。】


    隔了五分钟之后又收到金瑾的信息：“我马上就过来了啊，你准备准备就可以下楼了。”


    黎挽安滑了下屏幕，选了一个eoji【ok】。


    金瑾接到她之后看她人的气氛很低沉，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她：“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黎挽安赌气似的盯着前面的路，外面霓虹灯火，她此刻一点也感觉不到温馨：“我爸又去收别人东西了，上次咱们看了剌迷那个方案，明显是不行的，他连这种都敢要。”


    “害，川总这人咱也习惯了。”金瑾得知理由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问，“现在解决了没？”


    “我让他自己去解决，反正我肯定不会投剌迷的。”黎挽安语气淡淡的。


    金瑾点点头，很是赞同：“换我我也不投。”


    两个人点了红茶，黎挽安以前不喜欢喝茶，是后来才喜欢喝红茶的，特别是在吃有点油的东西的时候，金瑾也差不多一个习惯。


    黎挽安吃着吃着又想到盛似阳了，之前去a市有和他们一起去吃过小龙虾，那时候她把汁水弄进眼睛里了，后来还是盛似阳帮她剥的。


    她把龙虾脑袋掰下来，小声嘟囔道：“真是烦死了。”


    金瑾刚倒好一杯茶，抽了张餐巾纸给黎挽安，接上她的话：“但也可以理解吧，黎川那种商人就是以最快最实在的利益为主的。”


    “那也得有一点道德底线吧。”黎挽安实在是无语。


    金瑾叹了口气，用手肘碰了下她的肩膀：“别想了啊，再气就变老了。”


    黎挽安看了她一眼：“我才二十岁呢。”


    金瑾笑着答应：“好好好。”


    “我老了，我都二十三了，早知道就不那么早生梁梁了。”


    “梁梁多可爱。”黎挽安说。


    金瑾纠结了一会儿：“可爱是可爱，但是小孩带久了真的烦。”


    “也是。”黎挽安点头。


    黎挽安又想起来。


    她离开春沂的那天，黎川说那里的朋友有什么用，当时她对黎川就已经失望透顶了，他实在是太自私，太会把所有东西都利益化。


    吃完东西回去她太累了，最近压力也很大，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梦到了盛似阳。


    她梦里的世界荒无人迹，野兽肆虐，土地崩塌，她梦里有滕夕巷，传闻滕夕巷是个很美的地方，可以通往另一个世界。


    即使四处都是野兽在奔波，但还是要上学。


    黎挽安趴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提不起什么兴致，一节课下来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窗外的那几棵樱花树都已经消失了，黎挽安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是觉得特别累，心底有点闷，盛似阳还是她同桌。


    下课后黎挽安翻了个面，对上盛似阳的视线，他讲话依旧是那个漫不经心但调调：“心情不好？”


    黎挽安把凌乱的头发往后捋，脑袋从胳膊里抬起来，她听见自己说：“盛似阳，我想去滕夕巷。”


    在梦里面这好像是一个很奇幻的地方，那里没有烦恼也没有劳累，但是去了就回不来了。


    盛似阳看她：“真的想去么？”


    黎挽安盯着他黑亮的瞳孔，不知不觉就入了迷，她启唇，轻声问：“可以吗？”


    盛似阳扬唇笑了下，下课后二话不说就带她去了滕夕巷。


    还是记忆中那个小巷，但是尽头看不到，盛似阳牵着她的手，握得很紧，走到巷子尽头后，瞬间天光大亮，世界焕然一新。


    这里的世界没有庞大的建筑物，没有汽车鸣笛，没有马路红绿灯，没有人会被人类破坏过的痕迹，只有绿树溪流，川流声悦耳，漂亮的鱼不怕人，天空透亮湛蓝，她跟盛似阳漫步在这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互不干扰，所有的一切都安静，她当时甚至想过，也许这就是她内心的世界，盛似阳走进来了。


    黎挽安整个手掌被他握着，她踩到了草地上，森林里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一片萤火虫从脚下升起，光芒在空中散开，她分不清这是什么季节，分不清这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那个可爱的小雪人被光芒换到着，整个世界都是暖色调的。


    她看向盛似阳：“好漂亮啊。”


    好像萤火虫和他，都好多年没见了。


    梦醒后她是真的很想盛似阳。


    也是那个时候，她翻开了自己备忘录的那句话，隔着时空和高二那年的自己共情了。


    我做了一场梦，它不像小王子和玫瑰那么长久，也不像是蜡烛熄灭只需要一阵风。更像是海声潺潺，泡沫绵绵，绵长而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