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地收到弟弟发过来的邮件，崔伶荏看到邮件楞住了，她还不习惯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于念西的邮件短的很，也是他一贯懒得打字的风格：在国外挺累的，也挺开心的，我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交了很多朋友，他们说我长进了不少。妈妈怎样了，你现在怎么样了，都还好吗？


    陈瑕对着镜子涂涂抹抹，崔伶荏丢下鼠标身体往后一靠：“于念西居然长心了，知道要给我发邮件慰问了？”


    陈瑕挑了一只颜色浅的口红仔细地描着唇形，她懒懒散散地说：“出去长了点见识，知道要装装样子关心一下家人，这跟你两年前去机场送他一个道理。”


    她浏览了一遍自己的应聘的表格，大四这一年她们开始为实习，工作奔走，课程减少了许多，社团活动也逐渐取消了。


    陈瑕踩着高跟鞋勉强站稳，崔伶荏看了看别扭的她忍不住说：“穿不惯就算了吧，也不是非要你这么穿。”


    “那怎么行，”陈瑕不改她要强的性格，“职场穿搭看起来面试的时候更加靠谱。我走了。”


    崔伶荏接受了上次面试失败的教训，在新的一轮投简历之前，决心再努力整改一下，她打算去图书馆借几本书，顺便赶一下自己的毕业论文。


    “S市一院发生医疗事故，某导师团科研项目出错……”陈瑕走之前翻了翻手机上的新闻，“伶荏，你看下这个新闻啊。”


    崔伶荏掏出手机仔细翻看，就发生在S市，对于一个即将从事新闻采访的她来说，对这片领域需要保持一种格外的敏感度。


    向暖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伶荏，马上到平时我们工作的会议室来，有新闻采访。”


    崔伶荏赶到才知道就是这个医院医疗事故的课题，她们几个临近毕业的学生商量着要不要用这个话题作为毕业作业。会议室的屏幕上投射了打了马赛克的医院走廊，配有新闻标记。


    向暖看到她走进来，理了理手里的材料递给她一份：“好了，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吧。具体情况我发群里了，其实我准备了两个话题，目前这个是热度最高的，我们选择一下吧。”


    崔伶荏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材料，忽然想起顾曾染说最近他参加实习的科研小组正在研究什么，她略有些担心，想打电话给顾曾染，上午这个点他没有接电话。


    她愣了愣。


    争论不断，因为这个议题敏感度颇高，会议草草结束，向暖说最后的结果晚上再公布吧，她们再讨论一下，崔伶荏背上包走出会议室。


    出去的时候天气就不那么晴朗，天气预报说即将有暴雨，崔伶荏带上伞，多套了一件外套，天空略微有些阴沉。昨天夜里刚刚下了场雨，地面上坑坑洼洼，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上次面试失败她打电话问顾曾染建议，顾曾染正忙着毕业的科研课题，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今天上午没有接电话应该也在忙吧，她也不好多去打搅。


    风渐渐变大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她掏出手机想拍张照片，顾曾染的电话打进来了。


    电话那头听得出他应该在室外，风声鼓鼓的：“下午见一面吧，我来找你。”


    崔伶荏伸手堵住另一只耳朵，风太大了她听不大清，她问他：“怎么了？”


    “电话里说不清，下午见。”


    他很快挂了电话，崔伶荏看他发来的时间和地址，心里有些诧异。向来规律的她来不及多想，匆匆去图书馆继续敲键盘。


    他端坐在桌前，神色黯然，眉宇间依稀透露着不言而凝固的沉默，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的满天星，小小的花簇，淡淡的颜色。


    崔伶荏很认真地看着他，还是从前略带着冰冷的目光，清晰明朗的线条，一尘不染的气息，掩盖的黯然神色，她还是可以看出他努力营造的微笑，苦心经营的冷淡。


    他刚刚抱歉带着平静地说：“对不起。”


    也是这个瞬间，让她记住很久很久。


    顾曾染所在的组的研究成果失利，本来以为会成功，已经投入试用，却因为差错酿成了一场医疗事故。责任当然不全在顾曾染，他的导师也因此遭到严重的批评，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第一次感受到与死亡如此近。


    冰冷的，贯彻至全身的消毒水的味道，些许的血腥味，弥漫。


    顾曾染低头对她说，对不起。


    他沉默地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无从说起的悲壮感油然而生，崔伶荏惊诧了片刻，她停顿了很久，注视着他：“为什么说两遍对不起，你和那些受害者道歉，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顾曾染略带着痛苦的神色，他的左手攥住桌角：“我打算离开一段时间，去深造也好，或者说去寻找契机弥补我的过错也好，我不知道我应该离开多久，如果死去的人的亲属如此痛苦而我依旧照常，我会很愧疚，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失败好不容易成功一次，也失败了，我想需要冷静地思考一下了。”


    她怔了怔，语气略带着颤抖：“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他苦笑了：“不是的，就算最终的错不是我造成的，那我也是间接的创造者，我参与了这一次失败。不用安慰我。”


    崔伶荏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他：“你向我道歉，是想……”


    他微微地垂了垂眼帘：“我会拖累你，这会伤害你，我给不了未来。”


    崔伶荏眼中噙着泪，她早已不再是之前会忍不住流泪的小孩，她颤抖着声音，无奈而悲伤，轻轻抬起手，好像要抓住什么，顾曾染站起来低声说：“对不起，再见。希望你以后幸福。”


    他转身也如此决绝。暴雨之下，转角处消失的背影，如同学生时代她常常追寻不到的身影。


    崔伶荏呆呆地坐在咖啡馆内，像被禁锢住一样没有动，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跑出咖啡店，暴雨倾盆，一辆辆车绝尘而去，溅起偌大的水花，朦胧的烟雾中愈来愈模糊。没有把伞撑开，她静静地走向公交站台，雨滴流淌入衣衫。


    她失去了顾曾染的联系方式，顾曾染像人间蒸发一样，他说他要去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他也许去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继续深造，也许再努力为自己团队的过失弥补过错，这件事在Q大流传，最终也没有真相，真相会随着时间一遍一遍冲刷逐渐暗淡。


    她问他，为什么你要选择离开，选择一个人承担所有？我可以陪着你一起经受这一切。


    他苦笑着摇摇头，不，崔伶荏，你有你的家人，还在国外读书的弟弟，他们需要你，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自己的错误，我自己需要承担责任，这和你没有关系。


    他给遭受医疗事故受害者的家庭送去了一束白色的花，放在病房的床头，无人知晓他是谁，沉默不语是最大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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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