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崔伶荏无聊地看了一眼时间：“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


    顾曾染望一望远方：“快了，拐个弯就到了。”


    这是一家在角落里很不起眼的小酒馆，崔伶荏进去之后感到一种时间停滞的古朴感，明显有了岁月的吉他，布局陈旧的规格，低沉的嗓音，家具也不是新的。她四处看了一下，暗黄色的灯光下谁都看起来多了份沧桑感。


    顾曾染在吧台前坐下，对着面前的一个沉默的大叔打了个招呼，这个头发染成白色的大叔专心地调制着杯子中的酒，五颜六色，轻轻晃动着勺子，他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又来了，医学生。”


    顾曾染笑了一笑：“我还是老样子，她的话……你前天晒出的饮料很不错，就给她吧。”


    他抬头看到她盯着不远处发呆：“怎么了，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崔伶荏摇了摇头，她慢悠悠地开口：“就是觉得，这里真的好神奇啊，感觉时间凝固了，”她轻轻地晃了一下脑袋，“明明不安静，但是却又很安静，很容易让人安下心来。”


    “这的地方，有几十年了，卖点情怀，怀旧一点，来的人都是有点年纪的。”顾曾染摆弄着手里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动。


    “这年头是不是都挺喜欢古朴的东西的？我看卖情怀确实很受欢迎啊……”崔伶荏搅动杯子里的饮料，“呀，这杯饮料好漂亮啊。”


    “你懂什么啊，小姑娘，”吧台前的大叔缓缓开口，“我开了几十年，一直都是这些人来而已。”


    他说完看向远处，台上一个有些苍老的歌手在演唱，声音略微带着沙哑，半身风尘。


    这里，有疲惫忙碌一天的中年群体，静静坐在桌前思索生活琐事，有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孩，眼睛里却透露着和时代格格不入的陈旧，有伤感的年轻人，有沧桑的熟客，有一成不变的风景，再面生的存在，在一片归属感很浓烈的角落里，淡漠也被冲淡，残留着的是共同沉默的熟悉感。


    顾曾染喝着喝着就略微醉了，大叔冷不丁地笑了一声：“你还好还没学几年医，再过个几年你就不是这个样子了。我见多了。”


    顾曾染笑着摇摇头，转而他看着崔伶荏：“你听他瞎讲啊。”


    崔伶荏忍不住也笑了，她坐直了身子，用手支着下巴：“顾曾染同学，你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开眼了。”


    顾曾染仰头灌了一口，脖颈处清晰地显露着线条，他的视线略微有些迷离：“是啊，你当然见得少了，你只敢在三年里无休止地给我写信。我到是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你写的信，你平时演的也挺正常的啊。”


    崔伶荏心里略微有些差异，她用吸管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液体。顾曾染仰着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天花板上微微闪烁的灯，忽明忽暗地：“不过，崔伶荏你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挺惨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很想见你啊。”


    这算是一次勉为其难的吐露吗，崔伶荏想着。


    她开始回忆自己漫长的暗恋，无声无息无影，甚至于连她自己有的时候都会怀疑自己，在那么多沉重的学业面前，她会偶尔忘记，那些偷偷踮着脚寻找却又害怕被人戳穿的瞬间，那些走路不敢直视害怕和他对视的羞涩，那些承认平庸无奈被迫放弃的瞬间，那些机缘巧合地获得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侥幸。


    也是累了吧，她觉得眼角有些好笑地湿润。


    大叔摇了摇头：“年轻人啊，你要是再过几年回想起今天说的话，会被自己幼稚死。”他说完就走开了。顾曾染微微地侧一侧脸，伸手拍了拍崔伶荏的肩：“他就那个样子，说不了几句话。”


    崔伶荏刚想说她本来也没打算和老板讲两句话，顾曾染一低头揉了揉她的头发，转瞬间凑近，托着她脑袋，他的唇轻轻地覆上，他刚刚喝了酒微热的触感在她唇齿间蔓延，浅薄的呼吸飘散在她的脸上，一点一点的浮动。她略微动了动脑袋，窘迫地想周围会不会有人围观。


    下一秒，他头微微地一侧，从她脖颈缓缓下移，她慌忙伸手撑住桌子边沿，顾曾染几乎整个人摊在她身上。


    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好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崔伶荏勉强转头看到酒馆的老板，对他无奈地笑笑，酒馆的老板走过来把顾曾染拉走：“老样子了，每一次都喝醉了就要睡觉，拉到我房间里让他睡就好了。”


    崔伶荏帮着大叔把顾曾染拖到酒馆内侧的房间里安置，也是同样古朴陈旧的家具，她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平稳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地端详了片刻，她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他的睫毛，轻柔的质感。她暗自笑了笑，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天黑了，她打车回学校，大叔帮她叫了车：“小姑娘回去小心点啊，他醒了我就教训他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她笑着点点头，一路上路灯亮起，沿途城市灯火通明，喧闹与安静并存。


    第二天早上她被电话吵醒，好笑地听着顾曾染慌慌张张地解释，还可以听见酒馆老板不客气的插话抱怨。满天星不易枯，一晚上仍然平凡而安静地开着。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她经受着宿舍两个女生的争吵日常，一周和顾曾染见一面的规律，安宁没有再出现过，她早就删去了她的联系方式，偶尔也会被家人头疼，对他们的固执和于念西的不讲理。


    这一年，是她人生中过得最平稳的一年。


    这年夏天，宋欣托着行李和她们道别，她要去国外求学，这是之前就计划好的，她在临走前对着陈瑕狠狠地踢一脚，然后她们忽然抱着大哭，也许有的时候朋友就是这样，我们的关系可以很好，也可以吵得无法理解。缺少了宋欣，这个宿舍安静了不少，崔伶荏莫名对于陈瑕有一种恐惧感，她性格冷僻却又时常会很热心地给予帮助，有的时候她们之间沉默得如同在发生冷战，有的时候热闹的如同亲友。


    也是这一年，于念西没有继续去高中读书，而是选择出国，他阴差阳错获得了一次很好的资源，训练成为明星。本着心底的愧疚，也本着离婚之后日渐富裕的家庭，父亲同意他的未来。崔伶荏犹豫很久终于决定还是去机场送送他，她的弟弟。


    母亲要去，可是那个时候，她的身体不大如从前，她寒夜工作受冷，生理期痛经疼的厉害，只好托崔伶荏一定要去送于念西。这一天幸而是周末，崔伶荏一个人坐在出租车里听着母亲无休止的叮嘱。崔伶荏不耐烦地应付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情绪。


    她和顾曾染说不用来了，他还是来了，还带着一束花，崔伶荏忍不住嘲笑他：“送个人而已，至于这么隆重吗?又不是接人家回来。”


    “这点仪式要的，我第一次见你弟弟，说不定还有其他家人呢。”他一脸严肃。


    崔伶荏扯了扯嘴角：“算了吧，我家没几个人，顶多我父亲和他的妻子去了。”


    到机场，人山人海，崔伶荏给于念西打电话，他好久才接电话，那一头隐约还可以听到热闹的说笑声。声音太嘈杂了，她只好提高了音调：“你在哪里了啊？我到了。”


    她终于快要见到弟弟的时候，这种抵触情绪愈发强烈，寡淡的悲伤，冲刷着她。她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自己要来送他呢，他其实一出生就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他的人生也是身边亲人努力营造的最好的，他自私地享受着所有人的关注，自私地发脾气，不珍惜，自私地滥用别人对他的关爱。


    顾曾染也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她。她苦笑了一声，拽着背包的带子叹了一口气：“我挺嫉妒他的。我为什么要来送他啊。”


    她看到于念西高高的个子推着行李，身边好几个朋友跟随者打闹，小燕阿姨挽着他，帮他提着袋子，这一幕一幕的场景让她觉得太多余了。


    顾曾染轻轻推了她一把：“不是你想去，是你妈妈想去，你就当代替她去吧。”


    “就一次而已，他以后的人生不会再和你有纠葛了。”顾曾染伸手轻轻地将她侧脸的头发掠至耳后，弯下腰和她平视。


    见到于念西那一刻，崔伶荏还是没有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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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