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里仍然记得，在仅有的几次前往地狱的时候，阿格莱雅曾经询问过他这么一个问题：


    “菲戈里，乡下的老鼠和城市的老鼠，你选哪边？”


    那时候的菲戈里很茫然，他才刚念中学，连二元一次方程都还没搞明白，自然也不知道阿格莱雅提到的乡下老鼠和城市老鼠是来自有名的《伊索寓言》。


    他过往的人生中是不存在童话这种东西的。


    阿格莱雅漫不经心的捡拾草地上和花朵们一样零散分布的手指，一根一根把它们排列整齐，等收集齐十根手指，她才继续说：


    “乡下的老鼠可以安稳度日，自由自在的吃到甜玉米和新鲜的白薯，但是这些食物并不好吃；城市的老鼠可以享用到美味的奶酪、水果、香肠……可是要随时防备主人和猫咪，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所以说，你喜欢哪一种？”


    经过片刻思索，菲戈里犹豫着开口：“……我觉得乡下的老鼠很好，因为可以安宁的生活，就算吃不到好吃的东西……”


    “能活着就已经很棒了。”


    于是他就被阿格莱雅给打发到了最危险的哥谭。


    回到现在，菲戈里想自己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提姆，我如果乖乖说实话……你能和我结婚吗？”


    他只是想自由的活下去。


    哪怕不择手段。


    被菲戈里注视着的提姆还没说话，但他深知按照夜翼——他的好大哥，理查德·德雷克——这个话唠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绝对已经把这条消息发在群聊里了。


    特别标注，是那个没有蝙蝠侠的家族聊天室。


    “我知道菲戈里是好孩子，好孩子当然会乖乖说出实话的，对吧？”


    提姆无视了正摆在车上的“罪证”贝恩脊髓剑，他巧妙的绕过结婚的话题，用在韦恩集团开会的时候学到的高超话技来忽悠十七岁的单纯高中生。


    “我会一直在你旁边看着的……别担心，B只是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罢了，像聊天一样，没什么可怕，只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至于结婚这件事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来，我不会因为你欺骗我而讨厌你的，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能诚实的面对我……好吗，honey bear？”


    他澄澈闪耀的星空蓝眼睛望向菲戈里，仿佛是将一整片哥谭夜色都泼下来。


    菲戈里从中汲取到了温暖的力量。


    于是菲戈里安下心来，缩在提姆的怀里不出声了。


    蝙蝠侠通过后视镜看到提姆向他比划了个“OK搞定”的手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要担心菲戈里太傻白甜，还是担心提姆这孩子太会骗感情……


    不过菲戈里这么轻易就被说服了也是件好事，毕竟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按照菲戈里那强到不可思议的实力，武力威胁是没有用的。


    别看现在蝙蝠车内的气氛还好，但直面过菲戈里眼也不眨的解决掉小丑帮成员后，蝙蝠侠一直默默提高着警惕，直到现在仍然在全身蓄力，一旦菲戈里突然袭击，他也能迅速反应。


    在看到菲戈里拿着用贝恩做成的武器那一刻，蝙蝠侠就知道，菲戈里绝对不是什么需要他“教育”或者“感化”的单纯少年。


    那是无视一切人类道德和法律的恶，是纯粹且无害的必要之恶。


    蝙蝠车一路驶进蝙蝠洞中，一路上少不了夜翼和提姆的插科打诨。


    夜翼欢快的表示自己正在布鲁德海文到哥谭的路上，驾驶着摩托车的他已经看到警方陆续收押犯人的场景，警车向着阿卡姆监狱呼啸而去。


    [毒藤女已经被收押。]


    便士一的声音通过蝙蝠车的音响播放，[企鹅人和杀手鳄还未被发现。]


    “企鹅人我可以理解，杀手鳄怎么会现在也找不到？”


    风声和夜翼说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他略微思索后说道：“他又找了新基地？”


    听到杀手鳄的名字，菲戈里抬了下头想说些什么，但又犹豫着没开口。


    他纠结的模样被蝙蝠侠和提姆两人收入眼中，提姆立刻放软声音：“怎么了，菲戈里，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


    菲戈里飞快看了一眼蝙蝠侠，然后对提姆说：“鳄鱼人应该去了我家，他是我的叔叔，我的姐姐们会在鳄鱼人出来的时候去照顾他。”


    他们家是鳄鱼人最后的安全屋，在逃出阿卡姆后没有地方去时，就会暂时住在他们家附近。


    既是保护，也能为琼斯家提供一些不太方便摆在明面上的资金。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叔叔，为了我的恋情你还是稍微牺牲一下自己吧。


    菲戈里想。


    等到和那由多相认之后，他就能合理的去劝说对方改造阿卡姆犯人们的思想，毕竟支配之恶魔的能力能够让世界上所有的坏人变成品行高尚的好人。


    那时候杀手鳄就能真的变成只会“呼噜呼噜”的乖狗狗了。


    提姆摸了摸菲戈里的发顶，然后飞快报出他家的地址：“麻烦你了，夜翼。”


    摆明是要支开他。


    夜翼在心里叹息一声，弟弟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就要瞒着他，真是——


    不过他还有必杀技，夜翼一边调转车头方向，一边飞快用手指敲击手机屏幕。


    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


    他收起手机，加速行驶中也不忘回答：“包在我身上~~”


    蝙蝠侠对小鸟们的安排不置可否。


    等到蝙蝠车缓缓停下，三人从车上走下后，管家阿尔弗雷德已经等在蝙蝠洞中，摆明了是要参与谈话。


    毕竟这不单单涉及到几个人，甚至可能涉及到下一代。


    提姆感觉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的眼神颇感欣慰。


    阿尔弗雷德可比家中的大多数人都要开放——这里说的小部分人只指布鲁斯——他对于家中孩子们谈恋爱是非常高兴的，当年蝙蝠侠初出茅庐的时候，管家总是在想着给他和那些谈得来的超英、反英雄乃至反派们牵线。


    当然，都是那些情有可原的反派。


    但可惜，布鲁斯宁愿去□□也不想要一个女主人，阿尔弗雷德也渐渐放弃催婚布鲁斯，转而把目光投向少爷们。


    大少爷迪克总是被女朋友们甩，虽然很受欢迎但不管怎样都不长久。


    二少爷杰森……他总是被家中的兄弟们吐槽比起女生、更受男人欢迎，完全把自己的关心给予家中养的植物和家具。


    小少爷达米安可还是个小孩子呢！当然不考虑！


    于是阿尔弗雷德就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了三少爷提姆。


    他只觉得菲戈里是类似杰森那样的反英雄存在，况且还是个未成年，比起总是调戏罗宾们的毒藤女或者是小丑女要好太多。


    “老爷，提摩西少爷。”阿尔弗雷德微微颔首向他们问好，接着温和的看向菲戈里，“还有琼斯少爷。”


    “叫我菲戈里就好……！”菲戈里慌张的摆手，缩在提姆身后。


    阿尔弗雷德优雅的半鞠躬：“好的，菲戈里少爷。”


    蝙蝠侠对阿尔弗雷德默默点头，然后快速把贝恩脊髓剑封存起来。


    在看到贝恩脊髓剑之后，阿尔弗雷德面色不改，但是在心中将菲戈里的危险等级提高了许多。


    四个人很快在蝙蝠洞里找到地方落座。


    鉴于在哥谭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士出现，科学侧、魔法侧乃至于现在的菲戈里，所以总是做万全准备的蝙蝠侠自然在蝙蝠洞里设置好了可以谈话的地方。


    菲戈里被提姆安抚后已经不那么紧张，他坐在提姆身旁小心的看着蝙蝠侠，试图读懂他冷酷面容下的感情波动。


    阿尔弗雷德端来了三杯水和一盘小甜饼，接着就退后一步站在蝙蝠侠的身旁。


    先开口的是蝙蝠侠，他将阿尔弗雷德打印好的资料放在桌面：“菲戈里·琼斯，十七岁，就读于哥谭高中……”


    虽然是提姆搜集的资料，但是他念的面不改色，完全忽略提姆谴责的目光。


    “你的人生轨迹非常合理也非常正常，我找不出你能锻炼出如此体术的可能。”蝙蝠侠语气叫人读不懂他的情绪，只是平铺直叙的陈述自己的猜测，“你究竟怎样得到的能力，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原来的菲戈里·琼斯？”


    提姆握着菲戈里的一只手，给还不知道在埃里斯岛发生了什么事的蝙蝠侠补充情报。


    在听到“恶魔”的时候，他头套下的眉毛一挑，但在听提姆强调了那东西不同于一般记载或者传说中的恶魔后，倒是若有所思。


    如果是真正的恶魔，那当然是黑暗正义联盟应该管辖的范围。


    但是……


    蝙蝠侠不动声色的听提姆讲完之后，才突然开口点出最关键的一点：


    “也就是说，在那时候你就知道菲戈里·琼斯的能力了？”


    那你还让他去单挑贝恩？


    隐约猜到蝙蝠侠意思的提姆轻咳一声，他怎么知道菲戈里竟然能将人类变成武器？


    “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菲戈里，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向哪位恶魔借了力量？”


    提姆连忙转换了话题，他语气柔和，并不像蝙蝠侠那样步步紧逼：


    “我们也只是想要更了解关于恶魔的事，你能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吗？”


    也是时候了。


    菲戈里用怯弱的声音说出阿格莱雅早就安排好的剧本：


    “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混战……当时我被误伤了，被枪给打中了胸口，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微微转动眼睛，露出回忆的神色：“这个时候，我听到有声音对我说话——然后我看到了像是猫头鹰一样的生物，它说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和它签订契约……”


    菲戈里将手放在胸口，那里在衣服的遮掩下有一处细长的痕迹。


    “它将它的心脏交付于我，而我需要答应它的要求。”


    “它要求我去地狱杀死某个恶魔，和它一样的、某个强大的恶魔。”


    “但是很显然，你没有去地狱。”蝙蝠侠犀利的指出菲戈里话语中的漏洞，“那个恶魔又为什么会选择你？”


    “诶、诶……！我，我也不太清楚……”菲戈里吓得眼泪汪汪，以为蝙蝠侠要动手，不由得加快了辩解的速度，“我也不知道它说的是哪个恶魔，它只说我去地狱之后就会明白的……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地狱啊~~？！”


    咦——？


    被他这么一说，蝙蝠侠竟然一时之间没办法反驳。


    的确，那时候的菲戈里也就是个小学生，怎么可能冷静的思考那么多？


    菲戈里像是菟丝花一样攀上提姆的胳膊：“我除了知道借给我力量的恶魔叫做战争恶魔之外，其他的就都不知道了……关于力量的使用，也都是自然而然就明白了的……”


    战争恶魔。


    蝙蝠侠和提姆都在心中一惊。


    根据恶魔的力量来源为恐惧这一点来看，越是被大众广泛认知的、根深蒂固的恐惧，从那些恐惧中诞生的恶魔也就越强大。


    本来蝙蝠侠猜测借给菲戈里力量的恶魔会是类似于刀之恶魔、武器恶魔这种，但没想到竟然是“战争”这种大范围的概念——


    地球有七十九亿人口。


    其中最起码有七十八亿九千万人都会惧怕战争。


    就算是那些通过战争来发财的武器商，也会害怕战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能快乐的享受战争的，也就只有像是丧钟那样的战争狂或者是小丑那样的神经病，才会热衷战争。


    但这样的人又有多少？


    如此看来，菲戈里的力量恐怕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就像是菲戈里的外表，菟丝花一样柔弱又无害，依附着其他人才能生存。


    但是菟丝花实际上是凶名赫赫的寄主类植物，用那柔软细嫩的根茎绞杀依附的植物。


    现在，菲戈里的根就扎在了提姆的身体里。


    蝙蝠侠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


    尽管菲戈里现在好像哭的梨花带雨、格外柔弱，但他可是对菲戈里哭着挟制红头罩的模样印象颇深。


    还有刚才，一剑将所有小丑帮的头颅砍下后，站在窗边欣赏天气的冷血。


    他在换上恶魔的心脏之后，就不再拥有人类之心了。


    不管怎么说，菲戈里已经把情报吐得干干净净，他本身就只是个维持着上学打工的普通人，也不知道哥谭有没有恶魔，基本上把自己知道不知道的都说了。


    眼看着问不出来什么，提姆拉着不停抹眼泪的菲戈里暂时离开，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那一盘没动过的小甜饼。


    蝙蝠侠手指一僵，他本来也想吃……但是在菲戈里面前，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阿尔弗雷德欣慰的看着提姆安慰菲戈里离开的背影。


    “老爷，我想也许您不需要太担心，菲戈里少爷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在心里补充：当然，提摩西少爷能早点把人带进韦恩庄园就更好了。


    蝙蝠侠叹了口气：“阿福，你不知道，上都夫人在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做出了一个预言……”


    他不是会相信预言的人，但是多做几手准备总不会出错。


    “噢，我还以为那是您在用蝙蝠电脑打游戏。”阿尔弗雷德不轻不重的刺了一下不把情报共享的蝙蝠侠，“看来那是您在筹备计划。”


    还不知道布鲁斯在和阿福说些什么的提姆，轻轻搭在菲戈里的腰上，将人从蝙蝠洞乘电梯回到韦恩庄园。


    富丽堂皇的庄园显然把没见识的贫民窟小子给惊吓到，菲戈里呆呆的看着雕刻花纹的金色扶手、红地毯、水晶吊灯和那些世界闻名画家的作品，连眼泪都忘记流了。


    “走吧，我带你回我的房间休息一下。”


    提姆看的好笑，菲戈里呆呆的样子像是被吓住的小兔子，一动不动的连嘴巴里的食物都忘记嚼了。


    “虽然我的房间比不上咖啡厅浪漫，但总比黑漆漆的蝙蝠洞要好吧？”


    “嗯嗯……”


    菲戈里被提姆带着走上二楼，他忽然开口：


    “提姆，如果是你的话——”


    他的面前浮现阿格莱雅那冷淡的面容，眨眼间就被提姆的笑脸取代。


    不知道为什么，菲戈里突然迫切的想要知道，如果是提姆在面对阿格莱雅的时候，会选择什么答案？


    “乡下的老鼠和城市的老鼠，你选哪边？”


    正在推开房门的提姆愣了一下，他眨眨眼：“老鼠……是《伊索寓言》里的那个故事吗？”


    将装满小甜饼的盘子放在书桌上，提姆微笑起来。


    “城市的老鼠不是很不赖吗？虽然很危险，但也能吃到好东西呢。”


    “啊啊，可是……安全才是第一吧？”


    “我不怕这些哦，自己能得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把房门轻轻关上，看着陷入思考的菲戈里被房间的阴影所笼罩。


    提姆早上离开房间的时候并没有拉开窗帘，微弱的阳光透过纱帘，形成朦胧的光晕，柔和了菲戈里的面容。


    “亲爱的。”提姆上前一步，手指勾上了菲戈里的衣领，“把衣服脱下来吧。”


    ——没错。


    自己能得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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