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我爸昨天在饭桌上提到的那个所谓“大业务”。


    我们心知肚明，我爸并没有接到什么业务。


    因为我看到了我爸放到书房桌子上的进货记录，截止在了前天，便已经没有更新了。


    之前原本以为只是欠了钱，只要爸的鱼摊还能正常经营那家里多少也还是有帐进的，可现在看来连货的钱都没有了。


    可爸为什么不说呢，还说自己接了笔大业务？看来爸也是怕我们担心啊。


    我默默的把单子往桌子里面掩了掩，事情还没解决之前，别再被其他人发现。


    很久以后，把这件事情解决的时候，我才真的知道我们五个人是有多么默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装作没看见这个单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默默安抚着彼此的情绪。


    我爸开那个小鱼摊开了大半辈子，也老实了大半辈子，即使是逢年过节也没见他给谁送点什么东西。


    这次事情不一样了起来，没有货源，也没法卖货，没法卖货，也就没有钱赚，没有钱，就没法还债进货，一个绕口的难题，成为了最大的死胡同。


    我能感觉到这几天我爸变熟络的心思，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刚放学的我眼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拐进了市里最大的销售中心。


    那是我放学的必经之路，也是我和朋友每次路过必吐槽的地方，“谁会花那个冤大头钱进这里面买东西。”


    买东西……东西……西……


    往日和朋友笑嘻嘻的随口吐槽现在一直在我耳边环绕，像是嘲讽我当时的年少无知。


    我爸进去干嘛！


    他要送人这么贵的东西？


    我好想给我妈打电话给他拦下来。


    救命，他要把房子卖了花冤大头钱买这里的东西送人吗。


    刚打算拨通我妈的电话，转念一想，我爸也是有分寸的人，太贵的东西肯定不能买，我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瞎掺和。


    此时进了大商场的田园先生倒也没我想的那么局促。


    很奇怪，明明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亲人，我好像从未了解过我爸，在我心里他是一个木讷老实的中年人的形象。却没想过，这只是在家里放松的情绪外泄，在外面的爸爸还是那个能遮一方小鱼摊的靠谱摊主。


    他在保健品区走走停停，左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


    如果我跟了进去，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他犹豫不决的习惯动作，可惜情商不太高的售货员没看出我爸的那份犹豫，一个劲儿推销这个产品抗老化，那个产品促进钙吸收的。


    听久了有一种秦始皇去仙山寻找了很多年灵丹妙药扎堆出现在了这个昂贵的商场里。


    田园同志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到了周围的售货员都看他脸熟，最后叹了口气抬脚离开了商场。


    刚走没多远，就被一个年轻小伙拦了下来，


    “嘿，老兄，买礼品吗？”


    我爸刚抽完一根烟，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把烟蒂甩到对方的身上去了。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


    对方是个小光头，个子挺矮的，笑起来跟三毛有得一比。


    “有事吗？”我爸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没兴趣地问了一句。


    “我刚才看你想买礼品，超市里都太贵了，你也知道他们就是喜欢低价进来高价卖出去。”


    “我这里有礼品，比他们便宜多了。”


    小光头笑着抽出一根烟递给我爸，凑到他身边神神秘秘地说道。


    “不会是假货吧？”


    我爸不太信，随口一问。


    小光头浑身僵硬了一秒，不过我爸正低头抽烟没注意到。


    “你看，怎么可能是假的，我跟超市进货渠道是一样的，只不过进货进多了，现在有点着急用钱，就打算低价卖掉。”


    小光头把礼品拿了出来。


    我爸一看，果然跟超市里面卖几百的保健品一模一样。


    价格却比他少了三分之二。


    再加上我爸被小光头的话触动，就买了下来。


    要么说我爸白干几年卖鱼的呢，真的是蠢得够单纯的。


    都不知道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一样的，就刚看包装盒就断定是一样的了。


    六颗核桃还有仿制品六个核弹呢。


    爽歪歪还有假货爽爽歪呢。


    甚至是康师傅都有仿制品康帅傅。


    我爸这看都不看就相信了，他得有多大的心啊。


    突然觉得骗子不骗他，那去骗谁？


    所以我爸被人骗了五十万，真的是一点都不冤。


    真不冤。


    都快四十岁的人，这点防备心都没有。


    小孩子都知道要验验货，我爸却提着东西直奔上家袁明家。


    要说袁明这个人，我爸每每都要嘴他几句鸡贼，把新鲜的鱼获放上面，不新鲜的都放下面，专门坑害第一次来进货的人。


    我爸也是惨遭几次坑害，要不是方圆十里就这里进货全又发货快，我爸早就换地方了。


    现在却不得已给这种人送礼赔笑，我爸开车时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到了门前才换上了一副笑脸。


    “袁哥！”我爸提着保健品来到袁明家。


    “小田啊，快进来。”袁明一开门见是我爸，把他迎了进去。


    “哎呀，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来呢？你这是把你袁哥不当自己人啊。”


    我爸把保健品放在一旁，汕汕笑着，“怎么会？这点东西聊表我的心意不是？”


    “哈哈，来来，我正好想喝茶，正愁没人陪我喝呢，不然说你来得巧呢，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袁明是个人精，对于我爸这种常年不登一回门的下属，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袁哥，这茶呢，还恕老弟不能陪你喝了，我今天来有件急事想老哥帮一手。”我爸有些等不及了，刚坐下来就想开门见山了。


    袁明泡茶的手顿了顿，声音也不似之前那么热情了。


    “哦？是什么事让小田这么着急的，陪我喝口茶的时间都没了？”


    不过我爸这个愣头青，当然没听出对方的语气不一样。


    着急忙慌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袁哥，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先给我货，等我卖掉了再付款啊？”


    “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店里还等着这批货去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