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回不去的无名乡

作品:《伪装玩家

    第二天晴空万里,乡里的年轻人都来了,一大早敲门,“小弦猫,上山挖笋去吗?”


    “诶小弦猫,你门口蹲着个谁啊?”


    陈弦雨拿了个锄头和麻袋就出门了,“讨债的吧,不用管他。”


    日落下山,一群人又是呼朋引伴去了方婶家,“小弦猫,方婶说你不长肉,要给你杀只大鸭补补。”小张走在最前头,夸张地把肚子捏出咕咕叫,“野笋炖老鸭,想想就好吃,快走啊饿死我了。”


    众人就笑他,“你也不看看是沾了谁的光。”


    夜幕星子起,大家吃饱喝足,又是对着电视里的联合国议长发表了一顿狂言。


    然后是饭后必备活动——围观小弦猫和乡长下棋。


    乡长当年还拿过市里的奖,但和陈弦雨下棋,不让子根本赢不了。


    “今天你得让我三个子,你不能欺负我老年人。”乡长不由分说拿掉了陈弦雨的车马炮。


    陈弦雨笑眯眯地摇着方婶家的蒲扇:“要不我再让你一个?”


    乡长就一拍桌子:“你少看不起我!”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不到片刻,乡长又被杀了个丢盔弃甲,他把棋局一推,“不行不行,重来,你要让我两个车。”


    中途有人跑过来说,“小弦猫,你家门口讨债的人还在哦。”


    陈弦雨摇着扇子,享受着星夜的清风,“不管他,继续来,乡长。”


    直到众人哄笑着你就让他赢一盘吧不然乡长今天没的睡了之后,陈弦雨才故意输了一把,乡长心满意足,摸着胡子夸自己宝刀未老。


    大家笑骂他老不要脸。


    时至午夜,众人才散场,慢慢悠悠地回到家去。


    家门口蹲成一座雕像的人还在。


    一双金乌色的眸子在夜色里熠熠发亮,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青年开门、进门、关门。


    王终于站起来,却被咣当一声关在了门外。


    隔着门,响起青年的声音:“真是的,你找错人了,回去吧。”


    第三天早晨,王还在,他换了个面向,面朝屋门,陈弦雨一开门,王就一板一眼地说:“我想过了,就是你,如果你不认识姓晏的老头,你就不会生气。”


    陈弦雨:“……”


    陈弦雨:“所以你一天一夜就想通了这个?”


    王欲言又止。


    陈弦雨不理他,转身出门了。


    依旧是高朋满座,依旧是谈笑风生,好像这里才是无乡游魂的毕生归处。


    傍晚的时候,陈弦雨拎着两捆玉米回来了。


    王还在。


    陈弦雨施舍了一个玉米给他:“你饿死我家门口可别讹我啊。”


    王拉住了他。


    手掌传来火热的温度。


    “我想请你跟我走。”一番话不知打了多久的腹稿,王用一种激动又认真的语气说了出来,“再输一场人类就要完蛋了,只有你才能反败为胜,


    对不对?如果你讨厌姓晏的老头,我帮你打他一顿,你跟我走好不好?”


    陈弦雨挣脱了王的手,还将他怀里的玉米收了回去,“不好,因为你找错人了。”


    青年一边把玉米挂到杆子上,一边打发他:“你看,我就是一个种田的,除了干活和睡觉,也没别的本事,既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力挽狂澜之能,你要找这样的人,你应该去联合国。”


    王闷声说:“我就是从联合国来的。”


    也不知道青年有没有在听,王献渊自顾自说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见闻”——


    人类第一场游戏输掉之后,联合国火速集结了一群精英参加第二场游戏。


    但第二场游戏输的更惨,简直一败涂地,联合国这才急了,试图请出不久前还在被国际媒体口诛笔伐的一位老科学家——晏神游。


    晏神游不但在“和外神进行游戏赌局”的投票里投了坚决的反对票,在更早的时候,人类试图向地外发射文明信号“寻找网友”的时候,晏神游就是最坚决反对的人。


    当时国际媒体对他冷嘲热讽啊,说他三体看多了,以人类现在的文明水平,只有外星人向我们俯首称臣的份。


    毕竟,人类文明是一个“没有神的文明”,是不曾被任何神明汲取的、自由发展至今的高度发达文明。


    晏神游就说你们总有一天会为你们的傲慢付出代价。


    当联合国真的为傲慢付出代价时,晏神游已经躺进了IUC,想请他出来也请不动了。


    离第三场游戏还有一个月时间,联合国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向民间征集能赢下游戏的能人志士。


    王献渊作为一个“心怀理想的热血志士”,也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啊,于是广招队友,试图去联合国参加测试。


    他先是去了当时最火爆的电竞俱乐部,宣布要玩得最厉害的选手出来跟他走。


    然后被当成私生饭轰了出去。


    他又找到一个收视率很高的智力节目,节目组直接塞给他一本剧本,叫他照本表演,还说他这个身材应该去做男模,来什么智力节目啊。


    他又来到ASAN国际航天总部,这次大门都没让他进,门卫说“你这样的精神病我一天要接待十个。”


    王献渊最后找到一群叨叨着“科学的尽头是玄学”的道士,道士一见面就让他投资。


    王献渊拿了一箱黄金给他们。


    然后道士说,他们早就发现外星人都是坏种,他们正在研发一种能消灭一切外星人的玄学波,可是钱不够,你要不要再投资一点?——竟然还特么的有脸问他要钱!


    气坏了的王,终于在ICU找到了晏神游,他想的是这老头铁定靠谱,虽然老头快死了,但他生前功名赫赫,桃李满天,肯定能介绍不是骗子的强大队友给他。


    晏老头只说了一个名字:陈弦雨。


    “如果他愿意,那我们的世界就还有救,如果他……唉,他也未必愿意。”


    王问他


    为什么。


    老头神志不清地说了最后的话:“我这一生……有愧于他,你如果找到他,还望诚心相待,千万不要骗他,他最讨厌骗他的人……”


    王终于在边陲之地的无名乡里,找到了老头念念不忘的人。


    没想到这么年轻。


    听完这些见闻,陈弦雨无动于衷,只是挽了袖子,洗了手,然后将王献渊戴着的草帽摘下来,戴回了自己头上。


    他确实看了王的脸庞一眼。


    长烟落日,丰神如玉。


    不是一顶草帽能遮盖的气派。


    青年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屋睡觉了。


    第四天,陈弦雨扛着钓竿鱼桶去田间,这次,王献渊跟着他去了。


    田间有个湖,湖里鱼不少,时不时水花扑腾,带起一截肥沃的鱼肚白。


    但陈弦雨钓了一天都没钓上一条。


    王献渊陪了他一天,讨了个没趣,也实在看不出这家伙有多厉害。


    甚至忍不住讽刺他:“天都要塌了,你还有心情钓鱼。”


    青年无所谓地说:“天塌下来不还有联合国顶着吗?”


    “联合国也要塌了。”


    “那不还有各界精英顶着吗?关我一个乡野农民什么事。”


    第五天,照例去钓鱼,依旧鱼桶空空。


    王献渊开始着急,他第一次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徒有虚名——和他先前遇见的骗子们一样,他不肯和他走,是因为自知能力平平吗?


    这么肥的鱼塘,竟然一条鱼都钓不到!


    那么五花肉点兵、口若悬河那番话,都是在吹牛吗?


    王就问他:“你前面说你能赢游戏,是真的假的?”


    “哈?我说过吗?我忘了。”


    “别耍我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能跟我走?”王站起来,郁闷无比又心潮澎湃,“你要金山银山,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你要怎么才肯帮我?”


    青年好笑地说:“赢不了的游戏,谁去都没用。”


    “你之前说你随便赢啊!”


    “那是输2局之前,如果一开始就能一口气连赢三局,那恶神还会畏惧,但现在不可能赢了,即便能赢,恶神也不会让你如愿的。”青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神这种东西啊,和人一样以贪婪为本质,垂手可得的胜利,已经上钩的鱼,你觉得谁会放弃?”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你当时明明说过……”


    “喝多了说的吧,你听错了。”青年拍了拍他,“珍惜现在吧,吃点好的。”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半个吃剩的大饼,递给对方。


    王不要。


    青年又拿出盒饭和一瓶水,“这个呢?啊,虽然是隔夜的……”


    也不要。


    又翻了翻衣兜,翻出两个馒头和一根香蕉,“你饿死我不管啊。”


    也不要。


    青年的目光望向鱼桶旁的蚯蚓盒,“你不会想吃这个吧……”


    王:“…………”


    第六天下着雨,


    陈弦雨还是去钓鱼,


    白日湖边消磨,夜里纵酒言欢,我行我素,自得其乐。


    王献渊一肚子憋屈地跟着他。


    两人坐在湖边伞下,谁也没说话。


    依然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在第七天,王献渊才发现,这家伙钓不到鱼,是因为他压根没有串上鱼饵。


    ……他明明带了蚯蚓和面团!


    可他的鱼钩是空的,自始至终都是空的!


    “你怎么比我还蠢。”王气死了,“这能钓什么鱼啊?”


    青年看也不看他,继续甩出没有饵的鱼竿钓鱼。


    距离第三场游戏开始不到半个月了,王很着急,也很生气。


    气自己被耍,也气自己在这里浪费的时间,他不剩多少时间可以支配了……


    因为生气,王心中闪过一瞬间的恶念。


    王已经决定另谋高明了,但临走之前,他一定要吓吓这个目中无人的骗子。


    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于是,王消失了。


    王潜入了水里。


    王露出了原型。


    王已经能想象到这个狂妄自大的骗子吓得掉进水里的画面了……


    然后哗啦一声水面炸裂的轰响——巨大的金色章鱼从湖里冒了出来。


    十二条触手,粗如老树,遮天蔽日,龙伏蛇行,群魔乱舞。


    金色浓重到连天色都黯了一黯。


    大章鱼占领了满满的湖面,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钓鱼的青年就坐在岸上,用那双无波无澜的狐狸眼睛看着湖中的怪物。


    青年笑了。


    那大抵是一个算得上小小的真心的快乐的微笑。


    和他对别人笑的时候都不一样。


    王献渊观察过,他对别人,即使是同龄的小张小孟他们笑的时候,他的眼底永远是不见笑意的寂落。


    明明是笑得最开心的人,却是高朋满座之中最孤独的人。


    那是王第一次看见他眼底也浮现出真心的笑意。


    “你看,这不就鱼上钩了吗。”青年微笑着对大章鱼招了招手。


    王这才发现鱼钩牢牢扎进了自己的某根触手。


    王:“………………”


    这才明白晏老头的告诫——诚心找他,不要骗他。


    而一个神祇披着人皮来找他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欺骗。


    王却不自知。


    “你早就知道了吗?”王问他,“你第一天见我时,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青年蹲在湖边,就像撩狗狗尾巴一样撩起一根触手看了看,眼中的笑容瞬间变成了嫌弃。


    青年答非所问地说,“怎么这么大。”


    王不得不披回人皮,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能把神都玩弄的智者,果然是人类最后一块拼图啊……你要怎样才能跟我走?”


    青年抓过王的大拇指,


    替他拔下鱼钩,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王没有让他松开手。


    王抓着他的手,沉声地问他:“这场游戏,真的赢不了吗?”


    青年垂目不语。


    过长的额发之下,是一种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的表情。


    这是王第一次,也是一生中唯一一次,在这个自信无比的青年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虽然这现世如此令我讨厌,但……”


    青年仰起头,望向湛湛青空。


    在很久以后王才知道,原来在青年拿起钓竿出门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和他一起走上燃烧生命的逆天之路,赌上他平生所有的才华和骄傲,以及他……至死纯白的理想。


    “如果不用肩负这一切,你最想做什么?”


    “做条咸鱼,拥风抱月,快乐到老。”


    “但你还是选择跟我走。”


    “大概因为,我也有一点点理想,微如星火,却不死。”


    陈弦雨走的那天,乡长喊住他。


    “小弦猫这就走啊?来我家吃了晚饭再走吧?”


    “有你最喜欢的烤饭团啊,你等等马上就烤好了!”


    几个背着行囊的年轻人站在夕阳下。


    陈弦雨远远挥手:“等我回来吃——”


    他终究没吃到烤饭团。


    记忆止在这一刻。


    肋骨疼痛,再难入睡,陈弦雨撑着身体爬了起来,披上外套走出帐篷。


    湖边的傻子还在思考人生。


    陈弦雨走到大蛋……走到王栖川身旁坐下。


    和记忆中神似又无形似的眉目。


    也许只有“大”和“蠢”是一样的。


    王栖川看着他,“你,不舒服。”


    王栖川又替他将衣服扣好,“你,在冷。”


    陈弦雨哑哑地应了一声。


    王栖川还在看他,又昭然又不安。


    “你,在痛。”


    “你,为什么,痛。”


    陈弦雨垂眸:“可能是因为……没吃到烤饭团在生气吧。”


    “我,还有,给你。”


    又一个带着体温的饭团递给他。


    “给,就你,一个。”


    “没有,群星,别,气了。”


    陈弦雨:“…………”


    陈弦雨接过饭团,对着湖水抬了抬下巴,“你可以去游个泳……给我看吗?”


    王栖川不明所以。


    但他也没问为什么。


    他低头一卷一卷拔出了裤腰缝里的钱,一卷一卷摊平,他把钱交给陈弦雨保管好。


    然后默默走到湖边,默默噗通一声。


    王栖川跳进了冬夜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