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多灾多难的两母女1

作品:《众生相:一名底层记者的台前幕后

    二00四年二月下旬,一位名叫魏颖的小女孩来到宜春日报群工部,呈上了一封用算术簿纸写的信。刚到日报的见习记者彭文辉觉得这样的事还是在晚报处理比较适宜,就把这封信交给了我。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


    晚报编辑部的叔叔阿姨:我想请你们为我登一封感谢信,可以吗?我叫魏颖,是宜春四小二(1)班的学生,这是个尖子班,我还当了班干部。本来我是没钱读书的(那时的义务教育阶段还没实现免学杂费),我家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去年妈妈得了重病,开了刀,欠了好多债,没钱治,只有吃好心的医生送来的草药。吃了一年多草药后,病情并不见好转。前不久,可怜的妈妈又被查出得了腺癌。真是祸不单行呀。虽然家中一贫如洗,但是,我仍然非常想读书,妈妈也想我去读书。这次开学,我没钱交学费,班主任仍给我发了新书,但后来又收回去了。因为校领导说,没交钱,就不能发书。当时我好难过。晚上回到家里,我忍不住哭了。那几天,妈妈为了我上学的事总是早出晚归,仍没有借到学费,我们母女俩哭成一团。妈妈说,我们的命真苦!到了二月九日,宜春市拍卖公司的彭征总经理得知我家的情况后,送来三百元钱,要我继续读书。上学期我的学费也是这位彭叔叔为我付的。彭叔叔的好心,我和妈妈永远忘不了!学校后来也知道了我家的情况,为我减免了部分费用。


    ……


    读罢这封不同寻常的感谢信,我心里十分沉重,不由得思谋怎样才能帮助魏颖和妈渡过难关。为此,我决定进一步采访魏颖妈妈,了解她家的具体情况。


    第二天,我和日报的见习记者彭文辉通过魏颖留下的联系方式(其租住房房东的固定电话)约见了魏颖的妈妈魏金秀。


    身穿粗布衣服,面色蜡黄且透露出疲惫,无神的双眼流露着无奈……当我乍见魏金秀羸弱的身躯和喑然忧伤的神情时,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这个与小女儿相依为命的女人,这个正被无情病魔折腾的女人,这个处于危难之中的苦命女人,在她租住的一间民间里,向我们诉说了一段悲苦生活,一段人间真情。


    四年前,魏金秀全家从农村迁居到宜春中心城区,在黄颇路租了一间平房栖身。因为夫妻性格不合,加上自己身体不好,魏金秀于二00三年与丈夫离婚,与八岁的女儿魏颖相依为命,由于没有经济来源,生活十分清苦。几个月后,前夫突然中风去世,抚养女儿的重担从此由魏金秀独自挑起。更让她心力交猝的是,前夫因治病借了别人的钱,他死后债主竟然找到她要她还钱,真让人欲哭无泪。


    早在三年前,魏金秀就发现自己右手拇指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素,当时她并没有在意。后来黑色素日益增多,但由于家境困窘,她一直未到医院检查治疗。二00三年四月,她的右手拇指已完全被黑色素侵占,而且整个拇指开始浮肿,以致不能操持家务。万般无奈的魏金秀去医院进行了检查。经诊断,得知右手拇指患了恶性黑色素瘤,要立即进行手术。经过慎重考虑,医患双方同意只在右手拇指的上关节进行手术。可是五天后,右手拇指的下关节又病发。没办法,魏金秀来到南昌的江西省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检查,确诊结果与上次一样。可此时魏金秀已一贫如洗,她的亲朋好友获知后,都很同情她,纷纷把为数不多的钱借给她去做手术。魏金秀做了右拇指关节截除手术后,按照医院的嘱咐,还应进行定期化疗,再也掏不出钱的魏金秀并没有照办。可魏金秀并不知道,她手指上的毒瘤正在慢慢转移。当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魏金秀感到胸部隐隐作疼,只好又去医院检查。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碰顶头风。本已心力交瘁的魏金秀又患上了腺异位小叶增生恶疾,要及时进行手术治疗,否则有生命之忧。可那上万元的手术费用又从何而来呢?一筹莫展的魏金秀再次陷入困境。


    一些好心人和相关组织了解到魏金秀家的处境后,伸出了援助之手。宜春市妇联在二00三年六月一日的《宜春日报》上推出“宜春特别行动”栏目时,把魏金秀的女儿魏颖列入待助贫困女童之中,呼吁社会各界人士献爱心助“春蕾”。市拍卖公司总经理彭征表示将资助正在宜春四小读一年级的魏颖。宜春市政府有关部门也将中心城区低保特困家庭《帮扶证》送到了魏金秀手中,使她母女俩每月能领到二百四十元低保金。四年来,魏金秀一家一直靠租房子栖身。所以,在这的八月份,袁州区东方街道五眼井社区居委会根据魏金秀家的情况,经过街道办事处和袁州区政府核实同意,写了一封信给宜春市房产公司,要求分配一套房子给魏金秀(那时还没有廉租住房和经济适用住房的说法)。一个月后,市房产公司批了一套宜春市床单厂的房子给她母女俩住。但由于房子在五楼,经常缺水,而魏金秀双腿不灵活,且病魔缠身,她们并没有搬过去住。不过,市房产公司表示,将于二00四年五月份再批一套更好的住房给她母女俩居住。


    二00三年九月开学时,魏金秀带着女儿去学校报名,凭着低保特困家庭《帮扶证》是可以减免一半学费的,但魏金秀仍无钱交清学费。魏颖看到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一个个都拿着新书去上课,眸子里流露出着无限的羡慕和渴望。怎么办?有困难找政府。魏金秀母女俩来到东方街道办事处和袁州区政府求助。区政府办的一位女同志了解到她们的情况后,看着愁容满面孤立无助的魏金秀,面容清瘦衣着破旧的小魏颖,十分同情,当即拿出一百元钱给魏颖,后来又帮魏颖买了两百多元钱的衣裤。在好心人的帮助下,魏颖得以上学读书。


    二00四年春季开学时,魏颖的学费又没有着落。魏金秀不好意思再去区政府求人,但又不忍心孩子失学,于是找到当初表示要资助魏颖读书的好心人彭征求援,彭征二话不说拿出三百元钱给魏颖交学费,并说自己事太忙,对魏颖关心不够,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


    可是,陌路人并没有义务一再帮助自己,现在女儿虽然已上学了,但魏金秀却益恶化的病情所折磨,为筹不到医疗费而发愁。尽管魏金秀的亲朋好友都很同情她,可毕竟家境都不怎么富裕,心有余而力不足。上次为筹集魏金秀做手术的费用,亲友们都倾囊相助,她务农的姐姐为资助她治病把耕牛都卖掉了。可是如果她的腺癌不及时动手术治疗,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我死了倒不要紧,关键是放心不下我家颖颖呀,到时留下她一个人怎么办?我娘俩的命咋咯么苦呀!”说着说着,魏金秀禁不住失声痛哭。


    送走步履沉重的魏金秀,我们来到魏颖所在的学校。学校的老师介绍说,魏颖是个品学兼优、好学上进的学生,既对人有礼貌又非常懂事。然而,年幼的她却正承受着来自家庭变故和经济窘迫的双重压力。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想着要给帮助她母女俩的组织和好心人写感谢信,真让人感动又心酸。


    采访之后,我把此事写成了一篇二千多字的通讯,并附上魏颖所写的感谢信,以《风雨中飘摇的小舟盼护航》为题,在三月二日的晚报刊出。我在采访后记中写道:采写完此稿后,我心中有一种沉沉的感觉,仿佛看到无边无际的大海中,一叶小舟在风浪中艰难前行,掌舵的是魏金秀,一个不堪一击的母亲;小小的魏颖,则缩在小船中,睁着惊恐的双眼望着风吼浪啸的海面……这对母女的命运将走向何方,相信每个看过这篇报道的人都知道——如果我们都能伸出手来拉她们一把,献出爱心资助她们一下,也许她们的明天将告别风雨阴霾,使自己的航船能顺风顺水!


    父亲病故、母亲患恶疾、家里的生活费用和自己的学习费用靠政府和好心人资助的小魏颖在自己妈妈的眼中、在街坊邻里眼中,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呢?为了进一步唤起社会各界好心人的爱心,帮助这对苦命的母女俩渡过难关,我决定再做深入的采访。


    通讯刊发的当天中午,我按照魏金秀提供的地址,找到了租住在城区黄颇路二二三号一间民房中的魏金秀。魏金秀说魏颖吃过午饭就上学去了。我看到,这母女俩租住在一楼的房间约十平方米,里面挤着一大一小两张床,放着一张小方桌一个衣橱,上面堆放满了日常生活用品,茶几上摆着两碗吃剩的菜(白菜和菠菜)和几盒药。这就是小魏颖生活、学习、居住的场所,给人一种拥挤、凌乱、憋气的感觉。


    “魏颖今年七月才满八岁,人虽小却很懂事,常帮我做家务,从不叫苦叫累发牢。她的学习也从不用心,每天都会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有时因洗澡洗衣服耽误了时间,哪怕再晚再想睡觉,她也要把字写完,把作业做完。去年,我要去南昌做手术,结果如何,我心里也没有底。临走时,我就对女儿说‘颖颖,如果我隔了好久没回来,就是去打工赚钱去了,你不要挂念我,就住到姨姨家里去,听姨姨姨父的话,好好读书,有时间就帮他们做做家务事’。谁知颖颖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死死地抱住我哭道:‘妈妈,我的好妈妈,您一定要回来,我哪里都不去,会在家里天天等您回来’。我听了心里像刀割一样地痛。”魏金秀泪水说道。


    去南昌之前,魏金秀把女儿寄托在一个亲戚家里。每天魏颖从学校回来,总是守在电话旁,只要电话铃一响,她就抢着去接,她多么渴望这是妈妈打回来的电话啊!这个时候妈妈的声音,就是她心中最大的慰藉。当魏金秀从南昌平安回来时,魏颖扑在妈妈的怀里,喜极而泣,说“妈妈,我说了你一定会回来的,没有错吧!”


    “这几年来,魏颖除了去年一位阿姨给她买过新衣服外,平时都穿别人送来的旧衣裤,更别说零花钱了。这不,今天上午,以前的邻居送来一些米和菜,两餐没吃饱饭的孩子总算吃了顿饱饭。懂事的魏颖看到同龄人穿新衣服,吃好东西,虽然有些羡慕,但从不会对我说。有时她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会告诉我,生怕我伤心难过。当我问颖颖过这样的生活怨不怨妈妈时,她就说‘妈妈,我不会怪你,我们命苦,是老天的刁难,不是您的错’。”


    在魏金秀眼里,小魏颖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那么,这母女俩已在这个“家”生活了四年,房东对小魏颖的评价如何呢?我想找房东聊聊,不想房东没在家,只有她的小儿子小余在家。小余一直在外面工作,回家才几个月,但谈到魏颖,这位小伙子连声称赞:“七八岁的孩子,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但魏颖却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不过她特别懂事、讲礼貌,无论是在家里或在外面,碰到我和我爹娘他们,都会甜甜地叫‘叔叔’、‘爷爷’、‘奶奶’。由于妈右手做事不方便,她就帮妈妈洗碗、洗衣服,从不在外面疯玩,有时间就做作业看书。这不,昨天妈在黄颇路上被三轮车撞倒在地,一身泥水挪回家后,魏颖就帮妈换洗衣裤,替妈妈做家务,还用红花油擦妈妈被撞伤的部位,安慰妈妈。我虽然跟魏颖接触不多,但感觉到她是个既勤快伶俐,又懂事有礼貌的好孩子。我们这带都很难找到魏颖这么懂事的小孩子啦!”


    就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盼护航》见报的第二天,我遇到了有生以来最为震撼的一件事!


    这天早上我上班经过报社大楼内一楼值班室时,值班的袁女士叫住我:“黄记者,这里有封投到你们晚报的信,你带上去吧!”我接过了信。这是个邮局常出售的那种白色信封,信封正面只写着“《宜春晚报》编辑部”几个字,内面装得厚厚的,拿到手里沉甸甸的,看来又是那个写好者寄的稿件。出于好奇,我一边上楼一边拆开信封。突然,我心里猛地一震,心跳加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信封里装的竟然是一沓红红的百元大钞!这是怎么回事?我忙将信封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可是信封里除了厚厚一沓百元钞票,并无只字片言。我匆匆地点了一下,整整三千七百元钱!谁在一个普通信封里装上这么多钱(要知道这相当于我当时三个月的工资、现在的上万元钱呀)?又没写明做什么用,要是另外的人拿了信发现内面全是钱的话会出现怎么样的后果呢?我大惑不解,急忙翻转信封查看,以期发现寄钱者的意图。果然,在信封后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捐给晚报上登出需救助的女孩及其母。3200元是我本打算另做他用的积蓄,500元为上月节省下来的一半工资,共3700元”。哦,一个月工资仅一千元的人,竟然为素不相识的人捐款三千七百元!更为人震惊的是,这位好心人竟以这种不合常规的方式将钱送来,连姓名都没留下!其心地之单纯善良令人讶然。我捏着钞票,看着那几行小字,浑身像电击一样,那种极其强烈的心灵震撼是文字难以形容的:世上竟有这样的好心人!


    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用颤抖的手将钱塞进信封里,把信封装进裤袋里,用手捂着,又跑到一楼询问值班的袁女士刚才那封信是谁送来的。袁女士说是一位头扎马尾辫子,身穿果绿色衣服的女青年。女青年把信交给袁女士时说:“阿姨,请把这封信交给晚报编辑部好吗?”通讯员将信稿送到报社值班室是常有的事,袁女士说了声“行啊”就接过信放在桌子上,女青年说了声“谢谢”便走了。这就是我了解到的捐款者的全部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