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沉重的声响砸在地上, 前面的教官们回头，萧通海笑了笑，挥手道：“没事儿没事儿。”


    他伸腿把前面因为起得太急而碰倒的椅子勾起来：“自己学校的学生嘛, 再怎么优秀放心也难免会担心激动，正常情况。”


    几位教官想想刚才的情形, 了然地点头, 安慰地看了看萧通海和脸色不太好的熊季青，贴心地移开目光。


    只有徐州宴看着熊季青，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忍住轻声道：“不会有问题的。”


    要有问题也不会在这儿有问题。


    熊季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萧通海摆好椅子, 伸手想要拉熊季青坐下，结果拉第一次没拉动, 又拉了第二次，还是没拉动, 用上劲儿拉了第三次才把熊季青拉回位置上坐好。


    “不会有问题的。”


    熊季青僵硬地坐下，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


    这就是今年的实战比赛为什么在开展前就困难重重, 就算开展后仍然有很多人反对的原因。


    ——实在是太不可控了。


    就算有了次金属和蜂型能量巢, 但实战比赛的安全性仍然无法和军联系统模拟的相比，更何况选定的地点还是在尚未开发完毕的新星球上, 各类星兽和异植更为比赛加上了一层不稳定的因素。


    “别担心。”萧通海用力压了压熊季青的手臂。


    他顿了顿，安抚道：“不会再出现那种事了。”


    熊季青没有坐回去，他伸出左手按住还在不停颤抖的右手：“我要去看看。”


    熊季青脑子很乱, 他盯着眼前被分割成无数小块的光幕监视屏，恍然间有种时空交叠的错觉。


    比赛开始前藤檀站在阳光下敬礼的身影慢慢和那个笑着说给他捧回奖杯的男孩重叠在一起。


    深埋的记忆胶片被翻出来摊在阳光底下，以极快的速度发生感光反应, 于是光变后的的回忆和崭新的记忆融合，出现一叠叠的重像，他晃了下脑袋，想将两个人影分开，可他们还是固执地重在了一起，当胶片的四角对齐，最后洗刷出一张深刻骨血的照片。


    单薄的脊背挺立在碎裂的机械之上，像明知必输仍在炮火下坚守城邦的战士，握着残破的旗帜倔强地不肯倒下。


    那是他永远忘不了的痛。


    熊季青腿动了动，想要站起来，萧通海眼疾手快地压住他。


    “看什么看！救援飞行器全部出动在森林里候着呢！基地里绝对不会允许你开机甲过去影响到学生，你现在是要走路过去吗？！”


    熊季青没说话。


    “不会有问题的。”萧通海放缓语气，“腕带会检测生命体征，周围有救援人员，有问题会立刻进去。”


    他用力压了压熊季青的肩膀：“这里都是自己人，不会出现延误情况。”


    看熊季青还是没什么反应，萧通海压低声音道：“这次我们学校出的救援统筹后勤是小许。”


    小许，全名许见山，是熊季青的至交好友，当时藤檀进学校的体能检测就是他一手办理的。


    熊季青如梦初醒，手痉挛似的抖了两下，眼睛逐渐恢复焦距，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萧通海缓缓松开力道，看着前方幽蓝色的光幕，蓝光印在眼里，显得瞳孔里的光格外坚毅。


    “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情了。”


    声音轻轻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


    “砰砰！”


    交战区内枪林弹雨，大部分土地被炸翻，被翻上来的松软新土经过炸药和枪弹的洗礼，散发着一股硝烟的味道，大概很久都不会散去。


    子弹没入草丛，钟星河眉眼一厉。


    “趴下！”


    后方没能跟上脚步的孙志浩想都没想，直接前扑滚到地上趴好，钟星河脚下用力跃至半空，掏出手.枪上膛，在背后拉开的满天烟火中，对着目标方向开出两枪！


    滕其临眼珠一动，提起狙击枪就地翻身连滚。


    射入地面的子弹冒起青烟，钟星河心中可惜，但是滕其临躲开的时间给了他接近的机会，前跃的大跳顺利落地，落地卸力的同时进入掩体后，抬手准备再来一枪送滕其临出局。


    然而滕其临反应奇快，近距离下狙击枪灵活性远不如手.枪，对比劣势太过明显，而且严律还没有过来，他得拖延一点时间。


    所有想法在一瞬间略过脑海，滕其临干脆直接冲出石块！


    滕其临突然的暴露在视野中反倒打乱了钟星河预设的射击节奏，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调转枪口重新瞄准。


    然而枪口还未对上目标，一道黑影在空中划过弧线，扰乱视线，直逼面门。


    钟星河下意识伸手一挡，黑影击打在手臂上，他这才看清——这是滕其临的狙击枪。


    而此时滕其临压低身形靠近，在钟星河反应过来后，右手握着手.枪将抬未抬之际，直接前冲用肩膀撞上钟星河腹部，抬手扭住他的手腕，一个擒抱拖着钟星河翻身滚入草丛！


    这片草丛后方向下是个不太明显的缓坡，两人沿着缓坡滚了下去，钟星河被滕其临压住手腕，拧落手.枪，立刻改变战略，右手曲肘狠狠朝他肩颈部打去！


    在藤檀出现之前，滕其临是第一军当之无愧的第一，而钟星河在联合，已经保持了格斗课一百连胜的光辉战绩。


    转播间观看的群众们忍不住坐直了身体，除了这种大型比赛，两人几乎碰不到一起。


    滕其临反手搭肩，手掌顶住了钟星河的手肘，掌心传来一阵剧痛，钟星河抓住机会，屈起膝盖，重重顶在滕其临腹部！


    滕其临硬生生受了这招顶膝，额头青筋暴起，弓背躲开钟星河的顶膝二连击，按住他的手肘，双手发力腿部蹬地，挣脱钟星河的压制，翻身滚到旁边，鲤鱼打挺翻起身。


    钟星河比滕其临更快起身，两人距离不算远，钟星河两步起势，在即将接近滕其临时跃至半空，利用惯性前推，屈膝前顶！


    滕其临鲤鱼刚挺起来，就见钟星河一记凌空飞膝砸过来，立马后仰下躲，脚掌用力，前滑错开钟星河的攻击。


    钟星河借着落地时卸力弯起的膝盖重新蓄势，动作串联流畅，跃至半空一个540后旋踢袭向滕其临的头部！


    满是炮火硝烟的战场上，两个人摒弃了杀伤力巨大的热武器，拳拳到肉的近身肉搏。


    滕其临仰头曲臂格挡，在钟星河还未来得及收腿之前，翻腕拉住他的腿，抵上右侧树干，对准他膝关节处一手肘猛砸上去！


    钟星河眼瞳收细。


    要是让滕其临这一肘子砸实了，他这条腿还要不要了？！


    左腿蹬住树干，钟星河立即侧转提膝，特制的军靴靴筒替他卸了些力，但小腿处仍然传来一阵剧痛。


    “艹！”


    钟星河暗骂一声，腰胯扭转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反向扣身踢向滕其临颈部！


    滕其临下潜弯身躲避，然而动作间手臂钳制放松，让钟星河找到机会，踢蹬着树干快速撤离脱身。


    和钟星河外表的沉稳看起来不同，他的战术一向是速战速决，脱身后，钟星河不顾右腿的疼痛，反身一脚踢在树干上，飞身一脚，重又踹向滕其临！


    滕其临不闪不避，腿部肌肉绷紧，爆发力极强的高扫腿对上钟星河的飞踹。


    “嘭！”


    骨头撞击产生噼啪的声音，战圈内部因为失去了严律这个明面上的共同目标，枪击节奏开始变得仓促混乱。


    纯粹的力量比拼，钟星河是赢不过滕其临的，更何况现在他还在不好控制身体的半空中。


    钟星河心念电转，滕其临还有闲心目光偏移观察严律的动向。


    严律捂着受伤的肩膀，已经快要进入两人之前商量好的指定地点了。


    滕其临放下心，目光转回钟星河身上，想起藤檀小喇叭上一直没消失的斜线，心中再次升腾起一股焦躁，没忍住开口挑衅钟星河。


    “花里胡哨。”


    滕其临个人信奉以力破之，而钟星河更偏向技巧能力，这样的贴脸嘲讽让钟星河瞬间怒气值up。


    他飞踢落空，落地后瞬间转身，带着还未完全卸掉的力量快速贴近滕其临，又一记顶膝！


    滕其临交叉手挡住钟星河的顶膝撞，右腿后撤、用力蹬地跃起，左腿踩着钟星河顶起的膝盖拔高身体，右腿蓄势一膝盖顶上他的下颚处！


    钟星河仰头收手挡住攻来的膝盖，防御的手掌收紧下压，直接箍住滕其临的腿拉后压住，同时反身后旋踢直抵滕其临的危险部位！


    转播间观众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钟星河这一腿踢的目标太TM狠了！


    “我怀疑钟星河和滕其临有私仇……”


    “这TM不是怀疑，就是有吧。”


    “嘶……我去，这还不是军联模拟，这是实战啊，伤害真实存在啊。”


    “年轻人，不讲武德！”


    “讲个屁的武德，能打赢才是真理！”


    ……


    然而滕其临飞势不减，腰腹发力在半空拉平身体，借着扭转身体的惯性左腿蓄势，比钟星河的后旋踢更快发力，膝盖扫踢向钟星河的头部！


    滕其临的膝盖和钟星河的腿一前一后相差不过半秒，但钟星河的后旋踢攻击蓄势距离太长，而且动作被滕其临制住了方向，只能使用受伤的右腿，这一下反而是滕其临的膝踢率先到达！


    钟星河立即曲臂防御，后旋踢毫不收力，想一击把滕其临废掉！


    滕其临眉眼一沉，扫踢的膝盖快速变势，前搭扣上钟星河的脖颈，以他的脖颈位置点，用力将身体下拉！


    “嘭！”


    钟星河一脚踢在了滕其临交叉格挡的手臂上，然而滕其临躲开的同时剪刀腿已经锁住了钟星河咽喉！


    严律刚靠近，一抬头就看见两人纠缠在一起，钟星河保持着踢腿动作，单腿站立，滕其临一条腿被钟星河反身抱住，另一条腿扣在钟星河脖颈上，两个人姿势十分扭曲。


    严律：“……”


    ——两个人凑不出一双腿。


    ……


    “我去。”齐鸿影拉着贺千翻下土坡，抗着枪，猫着腰，小心翼翼地从树后探出头张望。


    “老滕！老滕！”齐鸿影小声喊道，“在的话吱个声！”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啊。”齐鸿影缩回脑袋，“他们还没到。”


    他点了点公频，此刻除了藤檀，严律和滕其临也变成了斜线喇叭状态。


    身上还冒着烟儿的齐鸿影一脸苦大仇深：“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的全都不吱声了！”


    “老滕遇上钟星河了。”频道内仅剩的四人开始交换信息。


    “嗯？”齐鸿影来劲儿了，“老苏你怎么知道的？！”


    “严律。”掩护苏观和自己奔跑的霍山开口道。


    “你们竟然背着我聊天！”齐鸿影莫名有一种好朋友自己玩不带他的被抛弃感。


    然而公频内没人理他。


    “你们现在有联系上藤檀吗？”苏观问道。


    “没有。”贺千回答，手上拿着工具摆弄腕带，头也不抬，“我尝试加强了腕带对外的信号接收，但是都没能收到藤檀的回答。”


    “你们现在要去找藤藤子吗？”齐鸿影揪着地上的杂草。


    “嗯。”苏观简短地回答，“已经在路上了。”


    “但是来不及啊。”齐鸿影叼着一根草叶，看了眼地图，撑着下巴道出了一个事实，“现在过去，根本来不及。”


    场地地图太大了，他们和藤檀的位置完全就是地图的两端，就算是离得近的苏观过去，起码也要小半天左右的时间，更别说离得更远的他们。


    齐鸿影的想法没错，这么长的时间，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而现在是比赛，他们到底要不要为了藤檀，浪费那么多前期积累积分的时间。


    “我们得做好藤藤子随时有可能出局的准备。”齐鸿影叹气。


    这话不好听，但也是事实。


    贺千偏头看了看齐鸿影，手慢慢放在了腿上，像是第一次认识一般认真地打量他。


    苏观沉默，他也知道他们现在做的可能是无用功，和星兽打起来输赢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情，但藤檀的名字还亮着，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我要去看看。”


    他是个指挥，他不想放弃自己的任何一个队友。


    齐鸿影妥协：“那好……”


    话音未落，公频内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电流声，众人一静，贺千立刻反应过来，拉开公频列表，惊喜地发现藤檀小喇叭上的斜线消失了，她立刻调整安装在腕带上的信号加强器，公频里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逐渐缩短，慢慢拼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一喜。


    “小藤你在哪儿！”苏观抢先问道，“怎么这么久联系不上？！”


    贺千慢了一步，慢慢闭上嘴巴，嘴角抿起的直线缓缓弯起来。


    大家悬起的心慢慢放下。


    藤檀看了眼腕带上滕其临发过来的震动信号，动作艰难地掏出身上最后一把枪.刺。


    “我在高足红蛛的茧里。”藤檀皱眉仔细分辨外面的动静，“信号好像不太好。”


    放到一半的心瞬间提起并上升到了嘴巴里。


    众人：“！！！！”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见众人没回答，藤檀以为他们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在高足红蛛的茧里。”


    众人：……这种事情不用重复那TM是能随便在的东西吗？！


    不管是不是能随便在的东西，都改变不了藤檀已经在的事实。


    空旷的小河边遍布蛛丝，一只高足红蛛还在不停地吐着蛛丝缠绕着中间那颗巨大的白茧，中白茧越裹越大，蛛丝不断地缠绕收紧，像一颗正在孵化的巨蛋。


    熊季青一向很相信藤檀的实力，但仍然在藤檀被裹紧茧里时失态，是因为一旦被裹紧高足红蛛的茧里，连机甲都会束手无策。


    茧由蛛丝组成，而成年高足红蛛的蛛丝粘黏性极强，扑食困住猎物后，极少有猎物能反抗逃脱，蛛丝内自带的神经麻痹毒素和腐蚀性能让猎物死得无知无觉，而且不断压紧的蛛丝可以让高足红蛛在享受美味的时候甚至都用不着咀嚼。


    监视仪拍摄传回的画面只有一只白茧，看不见里面的任何情形，熊季青只能从还算稳定的“生命值”进度条来查看藤檀的状态。


    苏观想起之前在附录里看到的高足红蛛资料，咬了咬牙：“小藤，你现在先别说话。”


    “嗯？”藤檀不解，用力撑住两边，在氧气慢慢减少的环境下还要动作，脸憋得通红。


    “弃权吧。”苏观说道。


    走在他身边的霍山猛然回头。


    苏观声音坚定：“弃权。”


    蛛丝除了自带的毒素以外，成茧后还有对生物来说最致命的一点——氧气。


    高足红蛛的蛛丝在形成茧后拥有极高的密封性，能阻断氧气的进入，人在里面时间过长，会活活憋死，更何况藤檀还在里面说话，氧气消耗更快。


    “救援队离得不远，弃权的话他们会很快赶过来……”


    “别担心。”


    藤檀直接堵住了苏观，精神力穿透厚厚的白茧，探寻高足红蛛的动静。


    苏观语气激动：“你——”


    “我没问题。”


    高足红蛛足肢在草地上窸窣的摩擦，在看到白茧无法再压缩收紧，慢慢靠近。


    “只不过今天可能汇合不了了。”藤檀轻声安抚苏观，“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行。”


    高足红蛛在白茧前停下，黑色的阴影投在洁白的茧上，仿佛某种诅咒的刻印。


    “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藤檀想起惹上高足红蛛的最开始，她只是想吃一只契克兽，结果到现在还没吃上，肚子和她一起忧伤地叹了口气。


    高足红蛛复眼内橙红的一点被外围的猩红浸没，沾染着小红蛛绿色血液的触肢高高举起，在光线下折射出不详的光芒，像死神即将落下的镰刀。


    “明天汇合的话……”


    “咻！”


    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半弧形，扎眼的白光陡然爆开，如同撕开黑沉天幕后高悬于顶的一弯新月。


    “嘶！！！”


    陡然爆开的嘶鸣再次震动了河流，绿色血液呈直线泼洒在周围的蛛丝上，刺啦的响声后蒸起一股股白色腥臭的气体。


    高足红蛛八只足肢凌乱剧烈地晃动，自裂开的白茧内放射而出的光芒耀眼如阳。


    “……我能吃顿好的吗？”


    两块残破的金属板轰然倒地，闪着白光如同激光剑一样的刀直指前方。


    监控室内，典奈瞪大了眼睛。


    这次的比赛各类装备是她过眼的，这里面明明没有激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