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司业特意过来吃这里的饭？


    众小吏面面相觑，皆不敢相信。


    这里面没有谁不知道食堂猫腻的，按常理来说，饶司业怕是躲都来不及，怎地还主动往上凑呢！


    怕不是以为没人敢驳他的面子？


    还是……有恃无恐？


    食堂众人一时神色各异，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各自当下所想。


    接着又不约而同给几个司业所在的地方，让出了一条直通打饭桌子的小路。


    饶正峰没有想到白奇正会如此大张旗鼓，他原本只是想做个样子，眼下，却被驾到台子上，不好下来了。


    “无妨无妨，白司业开玩笑的，大家继续做自己的事儿，饭我等会儿再盛。”


    饶正峰欲谢绝这个提议，开口打哈哈。


    然而，早有他的得力手下，在刚听到白奇正的高声“呼吁”下，便用自己的碗筷亲自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饭，再是一大碗的菜，自己的碗不够用，又从旁边借了碗，再盛了满满一大碗粥汤。


    做完这一切，语带颤颤，出口的声音热情而真诚：“饶大人不用再等了，下官已经为您盛好了饭，大人，快些过来吃吧！”


    闻言，众人俱又转头看向他，这人见此，虽不适应，仍旧把肩膀挺了挺，骄矜地接受这份荣耀的注视。


    鲁丕等人在后面看着，差点没把牙给咬碎，才能忍着不笑出声。


    宋琅轩也在最后面见证了这一幕，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起来。


    就是要这样才对，上级体恤下面的生活，下面的热情招待他们。


    有来有往才好。


    饶正峰此时的脸色却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刚要开口说“不用”，却被白奇正几个司业半推半拉地带了过去。


    “饶司业不必客气，下属如此诚心，饶司业可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池兴济摸着胡须，笑呵呵地开口。


    末了，谢绝旁人帮忙，拿了自己早有准备的碗筷，打了一份饭，与饶正峰同坐。


    余下的三位司业也同他一样，都是依着自己饭量去打，怕的就是吃不完浪费。


    若都像饶正峰的那样，他们可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再不能说些旁的，饶正峰已被几个同僚推攘着坐下，半肚子气憋在胸口出不来，只好打算将就着对付。


    不就是一顿饭的事嘛！他吃就是了！


    这边，宋琅轩也打了饭，与鲁丕几人坐到一处。


    见大人坐下，鲁丕迫不及待开口：“大人，您这纸包里装的是……”


    鲁丕眼珠子乱转，瞧着宋琅轩身旁的一个油纸包问道。


    刚才就看见了，带到食堂里的东西，这纸包里装的不会是大人特意带给他们的吃食吧。


    他就知道，大人待他们最好了！


    被询问出声，一直想要努力无视那个纸包的宋琅轩，在几人目视之下，只得缓缓把纸包打开。


    这个纸包里的吃食说是送给鲁丕，然其本意应是感谢送她金疮药之人，可金创药原本是他送的。


    鲁丕又什么都不知道。


    那女子也什么都不知道。


    只怪自己做事慌张，一开始没把事情解释明白，到最后只好用一个谎去圆另一个谎，谎话越来越多，错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油纸包慢慢被打开，红软蓬松的模样，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甜，瞬间吸引桌上众人。


    “大人这是从哪里买来的糕点啊？好香啊……”


    陆阳羽忍不住发问。


    这个糕点看上去好好吃啊！大人是特意给他们买来的吗？大人对他们这些手下真是太好了！


    唉……不会吧，他们这桌上现在有五个人，可是这糕点只有三块呀？


    宋琅轩嘴角抽了抽，不知应该如何解释。


    “大人可曾吃过？”


    鲁丕礼貌发问。


    桌上只有三块，他跟周冲他们四个人都还不够一人一块呢，想来大人应是已经吃过了吧！


    见宋琅轩没有说话，鲁丕以为是默认了他们的话，一时心急难耐，便欲伸手去拿。


    “还未吃过。”


    淡淡的回答，打破了鲁丕心中幻想。


    哦，大人还没吃过呀。


    好的，他知道了。


    是他想左了，大人对他们这么好，他们都还没吃过，大人又怎么会吃过呢！


    一定是这样的，大人最好了！


    只有宋琅轩知道为何桌上五个人，却只有三块糕点——那糕点本就是只准备拿给鲁丕一人的。


    三块，数量其实并不少了。


    “这糕点不可多得，得来三块已是不易，我们两人分吃一块即可。”


    说罢，宋琅轩率先拿起一块，一分为二，将另一块给了鲁丕，而后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地开始品尝。


    见此，陆阳羽也拿了一块与程文石分食，只剩下周冲一人，见宋琅轩也只吃了半块，虽只剩下他自己，也没好意思吃一整块。


    食堂人员虽都是根据各各街巷，分坐在不同区域吃饭，但总的来说还是都在一个大厅里。


    是以，宋琅轩这里的动作很快就被别人注意到。


    这些个别人不是谁，正是坐在旁边桌子的白奇正等人。


    “宋大人你们这是吃的什么？老夫还没见过呢！看上去真好吃。”


    因着提前对食堂的饭食已有了解，是以白奇正的饭菜打的是几个司业中最少的，当下也最快吃完。


    即便如此，他吃的时候，也几度咽不下去口中的饭。


    无它，这饭菜着实是又难看又难吃！


    真委屈这些在东区食堂吃饭的下属了。


    只眼下还不是发作的时候，白奇正环顾四周，见大家的表情皆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心中有数。


    可待看到一旁的桌上，那个特意给他上书，向他建议改善伙食的，他的得力助手宋副下官，那几人桌上居然出现了什么糕点，这可不是食堂里能有的，白奇正顿时便很好奇。


    而宋琅轩几人正咬了糕点，慢慢放在口中品尝，并没有料到自己这桌会被点到。


    “大人，这是枣糕，您尝尝？”


    宋琅轩不喜吃甜食，他只掰了小小的一块去吃，见上司问话，便很快答道，同时出于礼貌，邀请上司品尝。


    鲁丕也停下手中动作，陆阳羽本欲同他一样，结果余光一瞥，看见程文石那个狡猾的人，正忙着把最后一口往嘴里塞，顿时反应过来，也同他那般把手上的糕点送进嘴里。


    得快点吃，等下被抢了，可就完了。


    周冲也向这两人学习。


    最后只留鲁丕一人，看看两旁，要吃不吃地左右徘徊。


    宋琅轩：……


    拿到最后一块枣糕的白奇正：……


    至于嘛，难道他还能从他们手里抢食！


    不过这枣糕，吃着滋味确实不同。


    白奇正边吃边感受。


    说它是糕点吧，它又和平常吃的馒头大差不差，可说它不是糕点，发甜的口感，和与众不同的味道，又让人觉得甚是新鲜。


    且甜也不是那种齁人的甜，而是淡淡的甜中带着微苦，苦中又有回甘。


    好吃。


    一个面食也能有如此口味。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民间自有高手在。


    “这糕点倒是不错，吃着不会甜得发腻，正合我家夫人口味，不知宋大人是在哪里买的，改天我也去买些回来。”


    白奇正真心请教，往常都是他家夫人为他操心衣食，改天他也去买了这糕点，以慰夫人操持家务之辛劳。


    面对上司的好奇，宋琅轩很是为难：人家又没有说要卖，况其实也不是送他的。


    他该如何作答才好。


    “回大人，这糕点为下官一好友所送，目前暂未听说是否售卖，不若等下官过两天去问问，届时再给大人答复。”


    “哦……就按宋大人说的做吧！”


    白奇正面上不无遗憾，可惜了，这枣糕吃着确实不错。


    问答之间，这边几个司业也前后吃完了饭。


    饶正峰除外。


    他碗里的饭，连一半都还未下去。


    方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此刻脸色已变得越来越沉。


    吃惯了珍馐美味，如今再吃食堂饭食，于他来说，无异于是在受刑。


    偏偏这时还有人不看他脸色，看好戏一般开口：“饶大人，怎么样？食堂里的伙食还行吧？”


    是赵康贤开口问得话。


    他一向不苟言笑，却在今日吃了食堂的伙食后，忍不住讥讽出声，可见这食堂伙食着实让人不满。


    既有不满，当该改正才是。


    他愿为此出一份力。


    “尚可。”


    知道他的意图，饶正峰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硬是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旁边各桌上的其他人等，看似都在低头吃饭，听了这话，却忍不住从心底腾地生出一股火气。


    饶司业真会睁着眼说瞎话啊！


    只奈何他们都是小官，家中又无权无势，不然听了这话，定要上去同他好好理论一番。


    “既如此，还请饶大人不要客气，放开多吃，不够那边饭菜还多着呢!”


    廖乐伯学着池兴济那样，心平气和地开口，嘴角似乎还带着笑，这样子若是被不知内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几人是老友相见，分外亲近呢！


    只可惜，不过是面上功夫而已。


    饶正峰真想破口大骂，一面吃着猪食，一面还要听几个老头子的讥讽，方才努力维持的假面，现已呈摇摇欲裂之势。


    强撑着把一口米饭往下咽，可还未咽下去，饶正峰只觉肚子一抽，尚未反应过来，桌子上，地上，衣摆上，已全是秽物。


    饶司业吐了。


    饶司业吃食堂里的饭，吃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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