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作品:《食物馆小娘子

    夜凉如许,窗外风吹打着树叶,沙沙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极有节奏,宋琅轩躺在床上,手指和着节奏,不停地敲打着被面。


    今晚所发生之事,实出他意料之外。


    本来只是为了弥补唐突之过,怎地……


    就差点夜宿人家里了呢?


    想起女子问他所来为何事,他的回答——不过是晚间下值后,觉得肚饿,思及上午所吃之“阳春面”很是好吃,想再来看看还有没有得卖而已。


    这样的理由,他自己说起来都脸红,他又不是贪吃之人,上午所吃饭食——


    他也觉不出来什么味道。


    只是鲁丕在回去路上不住夸赞好吃,他情急之下才想出如此原因。


    他这样说,那女子便也信了。


    没有再多问他几句。


    嘴里说着能做,见他衣服全湿,邀他进屋换衣,道是从前家人的旧衣服。


    这如何使得,见他不肯,女子只好去给他倒了碗热茶,继而又把移动小灶搬出来,就那样凑合着在前厅做起饭来,说是不收他钱。


    事实上,他本也没打算在这里吃饭,身上也并未带着银钱。


    女子的小丈夫好像在睡觉,她一个人又是下面,又是看火,自己一味想去帮忙。


    只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的衣服湿着,女子的衣服倒是换了,也不知道是换的着急还是怎样,脖子后小衣的红绳格外显眼,让他坐立不安。


    这趟不该来的。


    晚饭后雨还未止歇,天黑如墨,那女子竟让他留在此处歇息,着实纯良至极。


    到底是不能歇的,这家唯有一个小女子和一个她的小丈夫,那女子心思单纯,不会乱想,可若是被旁人看到……


    到时且不说自己的名声,那女子又该如何自处。


    咳嗽几声,喉咙发干发紧,手上的动作暂停,翻身下床喝水,冰凉的茶水顺着食道缓缓而下,给莫名烦躁的情绪带来了一丝清凉,宋琅轩苦笑,他终究没躲过这场大雨。


    还是着凉了。


    -


    翌日清晨,户部食堂内一阵嘈杂。


    “周冲,你听说咱们食堂要换后厨师傅这个消息了吗?”


    鲁丕费劲嚼着嘴里的饼子,左顾右盼后见无人注意到他这处,小心坐在一位黑脸男子旁边,凑过头悄悄问道。


    殊不知他刚一转过头,四周就竖起了数只耳朵。


    被问起的男子也低声回答道:“没确定呢,说是咱们这帮人不知足,没事找事,还是赵司业硬气多说了句话,提议让再找个人过来,两个人比较比较,看哪个人做的好吃。”


    “要是新找来的人还不如这个,那他就不再多说什么。”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他也只是有事路过听了一嘴,两位大人吵架,他也没敢多做停留。


    其余人听见这两人的悄悄话,又是一通低头交耳。


    这时陈三正好端着半木桶的稀粥过来,自然也听见了这些人们“悄悄”议论的声音。


    “嘭”的一声,木桶被重重放下,里面的稀粥溅了满地,不满的眼神落在方才说话的几人身上,嗤笑一声,眼神闪了几闪,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一帮子吃饱了撑着的,吃着他做的饭还堵不住嘴!


    一时之间,食堂里噤若寒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人敢再开口说话。


    尤其是方才被看着的鲁丕几人,这时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鼓。


    没办法,谁让这陈三是朱雀街司业饶康贤的不知道哪门的亲戚呢!


    万一陈三再去饶司业那里说些什么,他们只怕是要吃苦头了。


    鲁丕几人是在乌衣巷工作,顶头上司是副司业宋琅轩,再往上还有一个司业大人。


    他们虽不在饶康贤手下干活,然官大一级压死人,甭管这官是不是管你的,总要小心几分。


    几人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被不该听见的人听见了,顿感惶惶然,都心慌的厉害,再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这个“大厨”再向他上面的说些什么。


    那位的脾气可不好,平常他们见了都是要绕道走的。


    宋琅轩过来食堂这边吃早饭时,就见平常说说笑笑的场面,此刻忽变得很是诡异。


    小心踏绕过粥桶旁边难以下脚的地方,宋琅轩看着桶内的稀粥,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伙房里的人是越来越糊弄了,纵使他对于口腹之欲并不上心,然而一天天伙食的对比,他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据他所知,上面拨下来的伙食费用很是够用。


    他们不应该只能吃到这样的食物。


    更何况食堂里大半都还是身强力壮,正值青年的大小伙子。


    天天就吃这样的饭,怎么能行。


    泽京城户部主管理户籍的众官员,分为东西南北中几处办公,每处又按照所处区域的街巷各分辖区管理。


    东处大大小小略分为五个辖区:乌衣巷,朱雀街,青莲巷,彩霞街,甜水巷。


    每个辖区设一个司业,两个副司业,每个副司业下按照所需再有几名小吏协助办差。


    宋琅轩现在东处乌衣巷上值,为乌衣巷副司业,与另一个副司业范元忠副同为司业白奇正的下属,其手下有鲁丕,周冲,程文石,陆阳羽四人。


    东处食堂按照每个辖区人数各设几张桌子,大家平常吃饭都是按照自己辖区的地方分坐在一起吃饭。


    端着半碗粥,宋琅轩坐到鲁丕旁边,四位手下随意向他点点头,无人开口说话。


    宋琅轩并不在意,就着桌上咸菜碟子慢慢喝着粥。


    “可是有事?”


    半碗粥就要喝完,桌上四人也没有一句话,平常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老大问起,憋在心里的话终于有了个出口,鲁丕将刚才发生的事儿一骨碌都讲与给宋琅轩听,其他三人没有鲁丕嘴快,只在旁边瞅着空补充一两句。


    这位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上司,话不多,可他们信任他。


    宋琅轩听过鲁丕几人的讲述后,碗里的粥也喝完了,淡淡开口:“无妨,你们说的都是实情,到哪里都不怕。”


    这是实话,饭合不合口,总要让人说才是。


    早饭过后,宋琅轩听着手下几人汇报昨天任务情况,乌衣巷本次户籍统计进度必须在本月内完成,昨日下了场大雨,耽误了些时候,十月眼看就要过半,他们需要加快速度。


    户籍统计需要大家一户户去跑,去确认造册,事情繁琐且辛苦,这几个手下往往从白天能跑到天黑。


    都是刚开始上职没多久,大家薪俸并不高,食堂惯常是一日管两端饭,宋琅轩想着要不要给他们申请晚上加餐。


    忽地又想起早上之食,大家对于食堂的饭菜好像并不喜吃,对于食堂主厨的来处,他也略有耳闻。


    宋琅轩不欲得罪人,只是眼下,有些事情不得不说。


    当天上午,一纸《上白司业书》被送到了乌衣巷司业白奇正的书桌上。


    白奇正颇有兴趣看着书桌上的文书,这是自己那个做事历来干净利落的下属送过来的,宋副司业来上任的一年多来,哪里有这样郑重其事过。


    他一定要仔细过目。


    “敬呈司业饶大人,下官朝午食于饭堂,至感圣恩,然近来入口之食愈发难以下咽……”


    ……


    “……望乞得美食,不胜欣喜。”


    观罢文章,白奇正沉默良久。


    有人日里看着就像他马场上那匹骏马一样,沉稳踏实,安静顺从,没有什么脾气。


    可眼下这匹马,居然是个好吃的。


    他倒是没有瞧出来。


    白奇正现年五十有余,打从成了家,白夫人进门以来,他早食于府内,中午一餐饭食由自家下人送过来,并不在东处食堂用餐,是以对于那里的伙食并不了解。


    中午饭点的时候,白奇正让小厮去给他打了一份饭。


    正好自家送的饭盒也到了。


    盯着放在一处的两份饭菜,白奇正久久不语。


    自家的午饭惯常是三菜一汤一碗米饭,菜是一荤两素,汤是些鱼汤鸡汤排骨汤之类,从未有什么改变,白奇正也吃的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稀罕。


    今天他的三个菜是辣椒炒肉,豆腐小白菜和凉拌豆角,米饭是混着南瓜蒸的,粒粒金黄,又香又糯,汤是鲤鱼汤,上面撒点小葱花,面上鲜白青翠的,看着就有食欲。


    而食堂这边的菜,倒是也有肉,只是那肉的样子白泛泛的,瞧着就不是什么新鲜的,素菜也有一个,就是干炒辣椒。


    没有汤,听小厮禀告说是早上剩的稀粥,中午再加点水热热就是了。


    两者一比对,白奇正突觉自己这个司业当的十分不称职。


    其实对于食堂饭食的事情,最近几天他也略有耳闻,就在昨天上午,他还听见甜水巷的赵康贤跟朱雀街的饶正峰在争吵着什么,只是他当时有公务在身,并未留心去听其间内容。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事儿了。


    中午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白奇正先去找了赵康贤司业询问此事。


    那个饶正峰脾气暴躁,若非不得已,白奇正实在不愿意与他有什么交集。


    果然,甜水巷的小老头听见他问这事儿便大吐苦水,“他以为自己算老几!在总司有认识的人就了不起了?也不看看那陈三做的是什么饭!”


    “这人来的头一天,我这里的几个小伙子就跟我抱怨,没想到最近这人越发变本加厉了!”


    赵康贤说到最后拍起了桌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东处的食堂该换厨师了!”


    “任他是那个姓饶的亲戚也不行!”


    见老伙计如此激动,白奇正忙端起一旁的茶杯,“老哥儿,快坐下歇歇,莫气莫气。”


    赵康贤依言坐下,接了茶盏,待气顺过来后,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白奇正:“白老弟,你莫不是有了什么主意?”


    赵康贤同白奇正等五个东区司业,年岁已长,都是家大业大的人,生活水平甚高,衣食住行皆有专人照顾,自是不知道下面的基本生活情况,对这些事情也不上心。


    所以赵康贤一开始也不了解食堂情况。


    直到前两天他下面的几个小子向他反应,自己去看了看,才发现原来自己手下天天居然就吃这样的饭菜,心中倍感愤怒。


    当下他便去找那姓饶的,跟他说这个事情。


    呵!姓饶的孙子一开始还不承认,说掌勺的陈三跟他没有关系,人也不是他安排的。


    放屁!听他胡扯!


    那陈三见天儿地在各处嚷嚷“朱雀街的饶司业可是我亲大哥”,他不过是中午去食堂走了一遭,便听见这个说法。


    饶孙子还想哄着谁!


    荒唐至极!


    可笑至极!


    这么多个寒窗苦读数十载,才得来现在这份活计的诸位,所吃饭食竟然由一个人借由自己的私心,随便指派自家亲戚去做!


    若是做得好,也就罢了,眼下,却是惹了众怒了!


    长叹一声,白奇正稳声开口:“主意倒是没有,只能硬来了!”


    “还望赵兄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帮着多说几句话啊!”


    白奇正当了半辈子清官,行的是君子之道,对于饶正峰这样的行为很是不齿,以往事情跟他无有关系,他也不能多管。


    可眼下,这事儿都递到眼前来了,他岂能置之不理。


    趁着正值午休时间,白奇正又把青莲巷和彩霞街的两位司业——廖乐伯与池兴济也请了过来。


    至此,东区五位司业,除了朱雀街的饶正峰,其他四位都在这里了。


    而他们四位,要商量的就是由饶正峰私心用了自家亲戚,引起的食堂伙食问题。


    被喊来的廖乐伯,池兴济两位大人,一进屋里,看见桌上放着一份儿饭,再听白奇正起的话头,往下再不用多说,他们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他们的属下也跟他们抱怨过这回事,对于饶正峰与陈三,他们同样意见不少。


    桌上这份饭,是白奇正端过来的,正是他之前让小厮打的那一份食堂饭菜。


    因着这事,白奇正中午也没有心情吃饭,家里送过来的饭交由小厮吃了。


    下属们整天跑来忙去,还吃这样的伙食,是他这个上司当的不称职。


    四位司业同聚一堂,齐心协力,决定要为自己的下属争取更好的伙食。


    几人一通气,才发现他们的属下都向他们反应过伙食的问题。


    意识到这个情况,青莲巷的廖乐伯冷声开口:“就是不知道饶大人的属下,有没有向他反应过这个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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