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穷水恶

作品:《鸢迹

    肆虐的西风卷起黄沙,铺天盖地的撒了漠北的征人满头满脸,狼狈,不堪,更是心寒。沧冥古城孤立在大漠之中,和落日辉映成双。这是大梁北境最后一道防线了。


    娄琏意站在孤城之上,眯着眼望着火红的落日在天地之际燃烧殆尽,最后碧落万里黯然,天地间陷入无尽的黑夜。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在瞭望台上站了很久很久,看着离城不过百里的大营。身上的铁甲渗着凉气,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


    剌撘人做好准备了,娄琏意蹙着秀眉,心中暗道,如果朝廷只想着偏安,那我们这些戍边的战士守的又是什么呢?是注定灭亡的大梁江山,还是人心惶惶的破旧山河?


    剌撘人生性骁勇异常,他们的孩子出生在草原,三岁便会射箭,六岁就有自己的马驹,无论男女都要习武练兵,无论老幼都有自己的责任。他们有自己的文化,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地界。


    可是现在他们不满足于千万里辽阔的草场,成群的牛羊,他们好奇,探索,侵略,屠杀。就像孔恒大人曾经说的,他们只是没有发现我们不过是黔之驴罢了。


    可是孔恒大人被贬了,大梁也败了。


    不远处的连营整齐地弥漫在黄沙之中,像是沙地里普普通通的一座沙丘,又像一座座坟茔。埋藏着大梁曾经的风华,祭洒着无辜枉死的生灵。


    天已经完全黑了。耿耿的星子一颗一颗的眨着眼睛,漠视着人间冷暖。


    “将军,粮草已经……”仓曹参的手哆嗦着,“我们还打吗?”


    娄琏意没有回头,仍是眺望着远方:“还有几日余粮?”


    兵卒回答:“最多不过五日。将军,当今圣上已经不想再打了,我们撤吧。”


    撤兵?娄琏意转过身来,面向城内熙熙攘攘的人家。街道上挑着红灯笼,在晚风的侵扰下,忽明忽灭。


    娄琏意叹了口气问:“我们在这里守了多久?”


    仓曹参回想了一下:“回将军,算上老将军的话,也将近五十年了。”


    五十年,这五十年的荣辱,这大梁几百年的安定,和如今这一步一步退守的防线......所有的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他曾守过的那些万家灯火,都已经不在了。


    注定悲离。


    娄琏意深深的看了一眼仓曹参,不说话了。


    良久,他哑着嗓子道:“那我们就最后再守这一城吧。既然沧冥的百姓信任我们,我们又怎能让那剌撘铁骑踏破最后的安宁?”


    “将军,”仓曹参深施一礼,“纵然我品级低贱,定万死不辞。”


    娄琏意点了点头:“退下吧,明日一早召集三军,想逃的就逃,愿意打的就随我去吧。”


    兵卒走下瞭望台,只留娄琏意独自一人固守在漫漫长夜。更兵“梆梆”地敲着,是夜,更加黒凉。


    明日整顿,后日出征,娄琏意计算着战术,沧冥古城经不起剌撘的猛攻,先发制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娄琏意忽然想到他的父亲,那个沽酒一壶,上马一战的老将军。老将军戎马一生,最后身死战场,倒也不失为最后的归宿。


    对不起了,父亲。这山河无恙,不是仅靠一个将军就能守得住的。娄琏意仰望着天,无助的想着,等你后日见了孩儿,还望不要责骂的那么厉害。新成的魂魄可不经敲打,不像你儿子小时候的血肉之躯。


    他无奈的笑了笑,十指紧紧地抓着逐年风化的瞭望台,指尖嵌进了城墙的砖缝中,疼得厉害。


    翌日,北大营。


    三军副将立在他身边,他的背后,是蒙古铁骑;他的身前,是一万精兵。大小参将都强忍着饥饿带来的躯体的不适,披甲执锐,呼号着娄家军的口号:“同泽一心,不骄不殆!”


    全军复诵三遍,喊声停云。


    娄琏意站上高台:“诸位将士,今日你我并无不同,大家都为了小家的安宁和大梁的基业长青厉兵秣马,血洒沙场。国难在前,面对剌撘蛮夷之人和都丂芃之伦,若我们退了,那大梁靠谁来守,妻儿老小又魂归何处?今日一战必永垂青史,每一个敢于亮剑的士兵都会成为千古佳话。这最后一战,何人愿与我同行?”


    “将军,臣等皆万死不辞!”


    阅兵后,各支营装点战需,列好阵,站在城门之内。将士们目光不错地盯着厚重的城门。一个老兵轻轻地抬起左手,攥住了腰间的香囊,摩挲着发白的廉价绸缎。


    年少从军征,如今终要魂归故里了。还望......念我之人勿伤勿悲。


    本图一生驰骋,怎奈深渊在即。


    杨龙桥深深地看了娄琏意一眼:“将军,你当真舍得?你从小就一直驻守在这边疆,吃遍了苦头。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江南吗?你还有去年刚刚赐婚的……”


    娄琏意潇洒的笑了笑:“从我父亲那辈起,北疆从未如此狼狈。我们赌上过去,给自己和山河一个交代,有何舍不得,放不下?再说,公主金枝玉叶,哪是我等高攀得起?幸而没有完婚,不然……”


    不知要守寡多少年。


    “这丧气话说他做甚,龙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不是向来大大咧咧的,没心眼吗?”娄琏意拍了拍他的后背,“怕什么,这又不是第一次出征了。”


    “其实,你也可以不必如此逞强的,”杨龙桥理了理箭筒中的剑翎,“我是神经大条,但又不是四六不懂。这次的胜算不大,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他们信任你,觉得你能化险为夷,可以带领他们再一次险胜,守住这大梁的最后一关。”


    杨龙桥顿了顿,接着说:“但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不要想着给自己一个交代,这场仗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仗,更不会是你的。”


    娄琏意叹了口气,声音很小,只有杨龙桥一个人听到了。他轻轻的说:“龙桥啊,打了一辈子的仗,我已经累了。我会尽我所能不让这场战役成为各位的最后一击,但对于我自己,我只想要一个了结。”


    大概身为将者,心不忠不足为训,身不死不足称道吧。


    人们喜欢侠肝义胆的剑客,可以逍遥自在;喜欢翻云覆雨的书生,可以出人头地,一手遮天。可人们独独不爱久经沙场的将门,因为他们是粗人,因为他们手握生杀大权,因为他们身上血债累累,杀业过重。


    娄琏意打起精神,亲自击鼓:“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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