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高塔之上，禅儿静候多时。”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苏浅浅望了眼那直冲云霄的塔楼，约莫有十丈，下方，中圆，尖头，宛如一柄利剑。


    他们就这么神，连自个儿什么时候来都一清二楚？


    苏浅浅踩在镂空的石板走向高塔，暗暗摸了摸怀里的玉扳指，玉佩，玉玲珑。


    主打一个，道法不够，道器来凑。


    说是不参与朝政，谁知道太师是敌是友，相府都被她一锅端了，万一苏芷禅记恨在心，把她关在这里，来个瓮中捉鳖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浅浅忐忑地至高塔下。


    扶着雪白的墙体，往里探了探。


    这里一层一层，像是石窟，贴着墙体，台阶旋转而上。


    第一层，空空荡荡。


    苏浅浅顺着楼梯往上走，忽然尖锐的声音响起，熟悉到骨子里，令人不寒而栗。


    “哭什么哭，穷养儿子富养女，有穿的就不错了，还想讨件衣裳！就那点月例，你还好意思问我要东要西！”


    赵翠娥！


    她不是死了么？


    苏浅浅怔了半天，箭步而上。


    眼前竟然是四合村赵家的院子里，泥土坝的墙角，圈起的猪圈，几只大白猪打着滚。


    赵翠娥单手叉腰，抖着一脸横肉，指着女人鼻子骂。


    那女人身上是污秽不堪的，但小脸白白净净，她挂着泪珠儿，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的小家伙，“赵婶，年关了，这大冷天的，我怕冻着云宝，下个月，下个月苏家一定会多给些的……”


    “多给些？”


    身形肥硕的妇人，抄起竹条就往女人身上抽，“半年了，就给那么点，是想饿死我，还是饿死你！小娼妇，不中用的东西！”


    女人用瘦弱的身体死死护住孩子，“赵婶，赵婶别打了……”


    孩子受了惊，嚎啕大哭，女人认错求饶，赵翠娥挥动竹条更加狠了。


    幻觉……


    苏浅浅很快明白过来。


    但是此情此景清晰无比，就好像，她站在这里，亲眼目睹了原主在赵翠娥手下艰难度日的岁月。


    可怜的云宝，苏浅浅心如刀割。


    哪怕赵翠娥已经死了多时，她现在还有种冲动，去刨开她的坟，拖出来鞭尸！


    深吸一口气，她不去看，抬脚继续往上走。


    “哇哇哇……”


    当赵家院子里的吵闹声消弭，接踵而至的是孩子嘹亮的哭声。


    破旧的下人房里，虚弱的女人撑坐起，颤巍巍地探向稳婆，“让我看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一个丫头片子。”稳婆麻利的用方被包裹起奶娃，没好气道，“想也别想了，一个女儿，还是外室生的，在苏府是没戏咯。”


    妇人闻言，探出的手有一瞬的退缩，神色愈发萎靡。


    顿了顿，她努力挤出一丝憔悴的笑容，“我想抱一抱。”


    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放在了她身边，妇人满目慈爱，指尖抚弄着小奶娃的脸蛋，“孩子，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孩子，娘，一定保护好你。”


    忽然，那孩子不哭了，大大的眼睛，亮澄澄的盯着她看。


    这应该是原主出生的时候，没想到那会儿的方氏，很漂亮，像极了一位女明星。


    可惜，她保护不了原主，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


    苏浅浅上了第四层，竟是繁华都市的写字楼，放眼望去，车水马龙，霓虹绚烂。


    “大师，这没辙了，自打搬进这新地头，事儿就没顺过！”


    “前天签的单子被人抢了，昨儿去应酬，追尾了，车还在交管所扣着。您给瞧瞧，这是遭了哪门子小人？”


    说话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低声下气地请求。


    而听者，则是坐在单人皮质沙发上的姑娘。


    她穿着道袍，懒懒散散地挑了颗葡萄送嘴里，“小人谈不上，这公司收购来的吧？原本风水就不好，不然哪能经营不善，让你捡漏？”


    “大师，您开个价……”


    中年男人递出文件和钢笔，白底黑字，单单报酬一栏有空，诚意满满，随她填写。


    苏浅浅在这多呆了一会儿，看着曾经的自己，出入高档场所，车接车送，动动嘴皮子，日进斗金。


    看看现在……哎！


    怀念归怀念，既来之则安之，她再往上，就是第五层了。


    还是将才那姑娘，年纪不大，其貌不扬，坐在一根凳子上，跟前一个塑料盆，盆里泡着衣服，它正往衣服上抹肥皂。


    “我说师父，你是怎么办到的，一身汗味，昨晚睡臭鸡蛋窝啦？”她掀起地搓着衣服，怨声载道。


    道观的房间里传来了老头子的声音，“少说话多做事，浅浅啊，为师这是在锻炼你。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要学会克服每一种困难。”


    “是，您说的都对，是我浮躁，是我心不静。”姑娘翻着白眼，更加用力地揉搓衣裳，突然“刺啦”一声，衣裳破了个口子。


    “师父……跟您商量个事，你明天没衣服穿的话，要不要考虑裸奔？”


    看着这一切的苏浅浅忍不住发笑。


    这才是她的生活啊……


    想起在道观里的日子，她往场景里走了几步，想推开那扇门，看看那厚脸皮的师父。


    可是她往前走，幻象似荡开了层层波纹，所有的景物开始扭曲。


    只可看，不可触及是吧？


    苏浅浅心中颇为遗憾，接着往上走。


    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一定是师父他老人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可惜了，而今两个时空相隔，再也见不到。


    第六层，什么都没有，一如第一层般空空荡荡……


    她上了第七层，这里投进天光，一袭桃红官袍的女子盘膝而坐，面前置放着长案，长案上有一副卦，还有一盒子玛瑙石。


    苏芷禅。


    苏浅浅驻步，看她将小拇指大的玛瑙石取出，一一摆开，依稀是三垣四象二十八宿。


    “来了，坐吧。”她头也没抬，专注地占星。


    苏浅浅回忆将才登塔的一幕幕，警惕地凑上前，“你都知道了？”


    她的过往，她的来历。


    “后世之人，存于云笙朝，两世无根命，为了让你活下去，那位仙人费了不少心思吧？”


    苏芷禅说的话慢吞吞，却如同巨石撞击在苏浅浅心头，“仙人，谁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