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出现令四下一片寂静。


    一部分胆小的村民扭头就跑，而另一些人，则壮着胆子往地上一滚，撒泼耍赖。


    “快来人啊，妖怪吃人啦！快去请孙仙娘！”


    刘湘飞起一脚，将叫得最大声的那个踹进最近的臭水沟里。


    不等那瓜怂哭天喊地，她双手一撒，甩出一串漆黑的符箓。


    这些符箓瞬间没入滚刀肉们的身体。


    一时间，假嚎变作真嚎，无赖们纷纷趴在地上，惶恐地磕头如捣蒜。


    “大仙奶奶，都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求您饶恕我们这一回吧。”


    “呦，会说人话啦。”刘湘抱着肩，满眼嫌恶，“如今才知悔，晚了。”


    她气场全开，那周身的威压，竟赛过魔王降世。


    “不给尔等一个报应，焉知太岁头上长几只眼睛！”


    杨戬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深深瞥了她一眼。


    刘湘生怕二舅误会她同沉香一样，有点法力就不知所谓，赶紧眨眨眼——放心，咱心里有数。


    杨戬别过头，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嘴角。


    刘湘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一群农夫打扮的精壮男子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朝她冲来。


    刘湘冷哼一声，抬起手，卷起一道刺骨寒风。


    寒风刮起满天扬沙，迷得人睁不开眼。


    刘湘趁此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青鸟，遽然遁地。


    杨戬紧随其后，还甩了把风雪，糊了众人一脸。


    恶徒们惊恐于凭空消失的三人，知晓是惹上了大能，当即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


    无人的官道上，刘湘提着青鸟破土而出。


    青鸟还没缓过神，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刘湘叩首致谢。


    刘湘毕竟接受过社会主义教育，马上侧身避开，随后将她从地上扶起。


    “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


    “仙子的举手之劳，却是救了我的性命，如此大恩，清瑶实在无以为报！”


    说着，青鸟再次拜下，哐哐叩起头来。


    “别这样，快起来……”


    这时，一直未出声的杨戬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既是妖仙，为何会私下凡尘，又被困于那穷山恶水之间？”


    青鸟闻言一哆嗦，倏地红了眼眶。


    赶在她开口之前，刘湘笑嘻嘻地挽上杨戬的胳膊。


    “二舅，这里风太大，站着说话也腰疼，不如找个遮风避雨的食肆，一边吃一边问？”


    杨戬深深看了便宜外甥女两眼，冷声道：“你给那些村民下的是什么咒？”


    “改良版的梦魇咒。”刘湘理直气壮，嬉皮笑脸地道，“放心吧，死不了人。顶多就是在梦里经历被他们欺凌的女子一生罢了。让他们稍稍体会下身为女子的苦楚，算是小惩大诫了。”


    杨戬闻言点点头，面色趋于和缓。


    只要不给他惹事，就是好孩子。


    到底是我们老杨家的根，骨子里就正。


    刘湘不知她二舅此刻的心理状态，若是知道，肯定会说：


    其实吧，我还是随我爸多一点。


    ***


    一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食肆。


    刘湘按照自己口味，点了一壶清茶，两屉素包子。


    杨戬悄悄布下一道隔音结界，转头问刘湘：


    “你不是有要事在身么，为何跑去那村中多管闲事？”


    “看不惯他们欺负人呗。”刘湘捧起茶杯吸溜两口，轻描淡写地说，“五大三粗的汉子，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太不要脸了。有本事跟我单挑，我一个挑他们一群，看把他们能的！一群瓜怂渣滓。”


    青鸟听刘湘说起强迫她的男人，顿觉浑身恶寒，仿佛数九寒冬落入冰窟之中，抖得她咬牙切齿，悔恨不已。


    “我，我是被诓骗的……”


    她哽咽着道：“我是被瑶池的仙子诓骗下凡的！”


    “此话怎样？”


    刘湘与杨戬问得异口同声，继而对视一眼，谁都没再吱声。


    青鸟捧着小缺口的茶杯，哆哆嗦嗦地说：“那一日，我正在山中修炼，无意间听到两位瑶池仙子的对话……”


    她与所有向往天庭编制的妖精一样，想要尽快飞升，成为堂堂正正的神仙，不再受众生的轻视与白眼。可她又害怕顶不住飞升时的雷劫，于是寻找捷径，成了她唯一，也是必选的答案。


    “飞升还有捷径？”


    刘湘十分纳闷。


    “有，就在牛家村后的仙女湖。”青鸟说，“据两位仙子所言，只要在仙女湖沐浴，就可以洗掉妖气，羽化飞升。”


    她信了，然后就被一群肮脏的凡人抓起来豢养，被迫给那恶心男人传宗接代。


    一想到那个丑陋的家伙，青鸟脸上便露出毫不掩饰的憎恶。


    说起来，这场浩劫也是她自作自受——若非她动了妄念，便不会去仙女湖沐浴，也就不会被凡人偷去羽衣，无法反抗而饱受欺凌。


    “他们说，仙子要嫁给看到她的第一个男人。”


    青鸟垂下她曾经高傲的头颅，小声抽泣。


    “若是不肯屈从，便拴上拇指粗的链子，给他不停的生崽子……”


    “畜生！”杨戬双眉一拧，破口大骂。


    刘湘倒是见怪不怪，嗤嗤冷笑。


    杨戬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刘湘嘟囔道：“这不都跟牛郎学的么，织女起了个坏头。”


    杨戬一怔，随即无奈地叹息一声：“仙子们大多单纯善良，被骗……亦是身不由己。”


    刘湘讥讽一笑，目光变得十分遥远。


    “所以我爸一直教育我，但凡碰见这种捡漏的臭流氓，直接打死了事。或者将那垃圾的眼珠子抠出来，做成人彘，塞进旱厕遗臭万年。”


    她顿了顿，将目光移到青鸟头顶：“你是妖仙，按理说可以反抗，哪至于被欺负得这般凄惨？”


    青鸟苦涩地道：“非是小妖不做反抗，而是那村中有……有一巫者，小妖起初拼死反抗，却被她刺穿脊骨，再不能动弹。”


    若非那人，她又怎会落到那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巫者？”刘湘看到青鸟恐惧的眼神，不禁问道，“可是那被称作孙仙娘的家伙？”


    青鸟“嗯”了一声，暗暗握紧满是伤疤的双手。


    刘湘沉默着吃掉一屉包子，对杨戬说：“二舅您受累，找人将她送回骊山去吧。”


    杨戬没有立刻答应。


    他唤出此地土地，暂时将青鸟安顿在镇口的土地庙里。


    待青鸟离开，舅甥二人同时开口：


    “那只青鸟的话有几分可信？”


    “我准备夜探牛家村。”


    “不行！”


    杨戬想也不想便否定了她的计划。


    刘湘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地看向她二舅。


    杨戬板着脸，一言不发。


    刘湘对此不以为意。


    “我飞升前的世界有一句俗语，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打算今夜去证实一下青鸟的话是否属实，您若不同意，可以先回天庭，等我了结此事，自然会给众仙一个交代。”


    杨戬：……


    好吧，比我想的还要叛逆一点。


    不愧是三妹的亲闺女。


    他沉思片刻，无奈地说：“我与你同去。”


    ***


    是夜，二人重返牛家村。


    刘湘仿若狸猫附体，先是歪歪扭扭地绕着村子跑了一圈，随后又轻轻巧巧地跃上杨戬藏身的大槐树。


    “村子里有股鸡屎味儿，特别冲。”


    刘湘说着，将下午买的糯米鸡递给二舅。


    “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可能是用来遮掩其他气息。”


    杨戬没碰糯米鸡，看向刘湘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怀念。


    “你与三妹小时候真像……”


    “那是，我是我妈的亲闺女，不像她像谁。”


    刘湘见他不吃，便自己啃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说，“我现在就盼着多攒点功德，赶紧帮她重塑神魂。”


    杨戬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声音中也带出几分感伤：“你娘……”


    “我妈没事，一定会回来的！”刘湘斩钉截铁地说，“就算我失败了，还有我爸。但愿我爸看在我妈的面子上别再出去搞事，不然我妈一觉醒来，又要面对丈夫和老爹的夹板气了。”


    老爹！


    莫非父亲没死？


    杨瑾惊得瞳孔地震。


    如果那个世界的父亲还活着，那大哥和娘亲……


    不对，听刘湘所言，那个他并非是普通凡人。


    可是……


    杨戬一阵迷茫，无措地问：“你说的老爹，可是杨天佑，你的亲外公？”


    “对呀，就是那个一心搅乱三界，企图复辟妖族天庭的……低头，是血蝠！”


    刘湘低喝一声，手指飞快掐诀，画了道隐身符隐去二人的气息。


    杨戬眼中亦闪现出无穷杀机，冷冷道：“是魔族。”


    刘湘好奇地探出脑袋。


    “魔族跑人间来干什么？那帮孙子不好好建设自己的地盘，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她沉吟片刻，从树上一跃而下，偷偷跟在血蝠后，来到一间破败不堪的茅草房外。


    只见透风的窗棂内，十二个身形健硕却形容猥琐的男人正在屋中巡视。


    他们手持精钢宝刀，似乎在护卫什么要紧的宝贝。


    “二舅，您闻到一股怪味儿没有？”刘湘压低嗓门问，“甜甜的，还掺着一抹血腥气。”


    杨戬摇摇头，有些后悔没把哮天犬带下来。


    “这屋里一定还藏着别的东西。”


    刘湘低声自语，几乎要迈步进去。


    正在这时，天上的血蝠突然凝结出一副人形，不多时，又幻化成一个红裙赛火的美貌女子。


    她背对墙角，呕了几声，吐出个肌肤胜雪，长发如云的姑娘。


    那姑娘双目紧闭，四肢僵硬，显然已是死去多时。


    “参见福女娘娘。”


    十二个壮汉齐刷刷跪倒在地，亲吻着红衣女的裙摆。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说：“娘娘，村中人来报，说那牛海柱的媳妇今早被山里的大仙救走了……”


    红衣女闻言，斜睨了男人一眼。


    “蠢货，这四面大山里的精怪谁不知晓，牛家村是生人勿进的禁地。”


    男人眼珠一转，继续道：“莫不是天上的仙女？娘娘，若是仙女引来天兵，怕是会坏了主公的大事。”


    红衣女嗤笑一声，不屑地道：“就天上那群蠢钝如猪的仙女？她们有那个本事吗？”


    此言一出，刘湘顿时勾起嘴角，三分冷戾，七分漫不经心地道：“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杨戬：手好痒，想打人。


    “二舅，我有个计划。”刘湘神秘兮兮地说。


    杨戬心里咯噔一声。


    “想都别想。”


    “我还没说呢。”刘湘一脸委屈，“至于这么打击孩子吗？”


    “好好说话。”杨戬不自然地别过脸，耳朵尖有些泛红。


    刘湘“切”了一声，继续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想来个角色扮演，吊出幕后黑手。”


    杨戬正色道：“你是不是忘了天道赋予的任务。”


    刘湘摆摆手：“记着呢，还有时间。再说了，总不能继续看着这些害人的玩意儿肆虐凡间，咱们高高在上袖手旁观吧。”


    杨戬觉得言之有理，却还是拒绝了她的提议。


    “我来处理即可。”


    刘湘急赤白脸地问：“为什么呀？我很厉害的，一拳能打十个。”


    正在她俩说话间，那红衣女拎起死姑娘穿进一堵斑驳的土墙。


    “走！”刘湘一把抓住她二舅的手腕，跟着红衣女闯入土墙。


    土墙后，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隧道内血气冲天，无数黑虫在两人周围蠕动。


    刘湘额间青筋暴起，几乎是被杨戬夹着走下腐朽的尸梯。


    尸梯尽头，是一处臭气熏天的黑牢。


    牢笼中，吊着数十位花容月貌，体态纤盈的女子。


    新来的姑娘一进门就被钩子吊上，顶替另一具满身污垢，干瘪丑陋的尸体。


    邪祭！


    杨戬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手一招，露出三尖两刃刀，就要结果了眼前的妖孽。


    刘湘赶忙施法盖住兵刃的杀气，轻轻摇摇头，不由分说地将他扯出这人间炼狱。


    “这只血蝠明显是个小喽啰，即便打杀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刘湘呼哧带喘地说：“我瞧那些女子身上有标记，仿佛是献给魔物的祭品。咱们干脆将计就计，引出幕后黑手，说不定还能救下一两个未来得及消化的残魂。”


    杨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去做诱饵，你留在村外看守……”


    “那可不行，我还得替我妈攒功德呢。”


    刘湘不由分说，一个晃身，变作个娇怯怯的小家碧玉。


    她一张嘴，原本清冷爽利的嗓音变成了嗲嗲的夹子音。


    杨戬：“……”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没有！


    他忽然觉得，在不听话的刘湘面前，沉香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刘湘见二舅一脸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当即叉起腰，痞里痞气地说：“入伙还是散伙？散伙的话，我可就自己看着办啦！”


    杨戬实在无语。


    他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刘湘一扭头，潇洒地飘向村口。


    “你等等。”


    杨戬一把抓住不省心的外甥女，重重叹了口气。


    “想好说辞了吗？这天寒地冻，又是夜半时分，两个女子为何要来此地求宿？”


    “这有什么难的，就说咱们是从京城往边关探亲的贵女，夜间迷路，到村中求宿一晚。”


    刘湘编瞎话张口就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杨戬想了想，摇身变作另一年岁稍长的美娇娘。


    正在这时，刘湘腰间的乾坤袋发出一束亮光。


    刘湘一惊，赶忙掏出那只黑色手机，非常自然地当着她二舅的面按下了接通键。


    “喂，是我，您说，我方便。”


    “你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玉帝的声音有些焦躁。


    “赶紧回来一趟，出大事了。”


    刘湘眉头一皱，捂着手机走远了些。


    “出什么事啦？我还在做任务，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天柱裂了！”


    玉帝压低嗓门，飞快地说，“你外公可能跑过来了。”


    “什么？！”


    刘湘惊叫一声，赶忙用余光觑了眼正张望过来的二舅。


    四目一对，杨戬打了个手势，以不耐的神情催促她尽快结束通话。


    刘湘又走远了一些，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确定是他吗？”


    玉帝那边的声音被惊雷声取代。


    “爷爷？爷爷您说话呀！您那边怎么啦？”


    玉帝许久没有回应。


    刘湘心如擂鼓，几乎在瞬间决定放弃任务，与杨戬一起返回天庭。


    “我没事。”


    玉帝稍显沙哑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出。


    “先不用回来，赶紧去做任务……小六，天庭的存亡，全系在你一个人身上啦！”


    说完，他啪地挂断电话，徒留刘湘在风中凌乱，与一脸莫名的二舅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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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第三章 夜探牛家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