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毕竟年纪尚幼，被这严肃的目光一望，顿时紧张的揪紧了衣摆。


    白皙的小手攥着袍子，没了在裴彧面前的“张扬舞爪”，燕昭温顺的低着头，怯生生的模样看起来乖巧又委屈。


    燕景行原本想要问出口的话微顿，忍不住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


    燕景行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揉乱了少年那一头柔软的黑发。


    “别怕，哥哥不是要罚你。”


    这话一出口，燕昭的眼睛瞬间亮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漆黑的眼眸扑闪扑闪的眨动着，小少年伸出手，手指悄悄缠住了哥哥的小指，拖长了音调，软着嗓音说道。


    “拉勾——”


    燕景行失笑一瞬，瞅着少年唇畔旋出的梨窝，越瞧越觉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


    燕景行低下头，视线自上而下的望着燕昭，故意压低了声音，依旧威严。


    “怎么？昭儿还知道自己做错了，刚才不是还和裴彧玩得挺开心的？”


    燕昭的身子抖了抖，又缩回了脖子，特别心虚的说道。


    “也没有很开心，每次和裴哥哥出来都要饿肚子，只有今天有面条吃......”


    “....每次？”燕景行准确抓住了这个词，额头的青筋一个劲的开始跳。


    燕景行抱着少年的腰，让他由原本坐在自己怀里的姿势改为趴在膝盖上。


    宽厚的掌心扬在半空中，最后轻轻落下，捏住了燕昭的小手。


    “哥哥问你，裴彧带你出来过多少回了？”


    燕昭怕怕的把脑袋埋进燕景行，瓮声瓮气的声音透过布料传了出来。


    “不记得了.....但每个月都会带我出来一趟。”


    燕景行沉默一瞬，“父皇知晓这件事？他不是....不让你出来吗？”


    燕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茫然的说道：“陛下知晓啊，就是他让裴哥哥带我出来的，有时候他也会过来看我，就是每次出来都要钻到地下走一条好长的路。”


    燕昭再次揪起了衣角，将哥哥的衣裳揉搓得皱巴巴的，然后困惑的问出声，“陛下不让我从宫殿的正门出去，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燕景行愣了一愣，说道：“哥哥也不知道......”


    曹仁礼听了半天，渐渐明白过来了，他笑道：“殿下，小殿下，这是好事呀。”


    “好事？”燕昭和燕景行动作一致的转过脑袋，望向正说着话的曹仁礼。


    曹仁礼先是不赞同的瞥了一眼燕景行，然后从他怀里抱走燕昭，安抚的轻拍着少年的后背，说道：“没事了，太子殿下就是瞎紧张。”


    曹仁礼有理有据的分析道：“陛下当年在气头上说了重话，所以现在拉不下脸皮，但毕竟是血浓于水，陛下想小殿下的时候就会走暗道，偷偷去看他。”


    话音落下后，又温和的向燕昭问道。


    “小殿下，陛下有同你说过你是他父皇的事吗？”


    燕昭回忆了一下后，低着脑袋，怏怏的说道：“好像说过了，其实陛下说的话，我大部分都听不太懂。”


    燕昭眨了眨眼睛，充盈着水汽的眼眸恍恍惚惚的回忆起，那道倚着窗台边而站的明黄身影，午后的斜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男人的面容都浸没在漫无边际的阴影里。


    他说：


    恋兄是燕家的传统。


    如果昭儿不喜欢哥哥，就说明不是燕家的孩子，就会和母后是同一个下场。


    燕昭一想到那些血就害怕的缩了缩身子，他犹豫着想着，自己是喜欢哥哥的，那么——


    燕昭一点头，对曹仁礼肯定的说道：“按照陛下的说法，昭儿是燕家的孩子。”


    其实少年这句话表述的很奇怪，但当时谁都没有细想，曹仁礼一拍手，笑弯了眼，“这就对了，怎么说也是亲生的孩子，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关在梧桐宫里。”


    “原来是这样......”燕景行放下心来，恰好房门被叩响，店小二端着几道菜走了进来。


    小孩子一般喜欢吃甜食，眼下也正好是下午，端过来的是几盘糕点。


    燕昭瞬间被端来的好吃的吸引走了目光，燕景行也不好再询问。


    只是瞧着他吃得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失笑道：“吃这么多，也不怕肚子撑坏了？”


    燕昭也确实吃饱了，只是想到裴哥哥和他说过的，京城里还有好多人吃不上饭，就觉得自己不能浪费粮食！


    燕昭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用油纸将没吃完的一些也包了起来。


    曹仁礼看后，心疼极了，小殿下被关在梧桐宫里，那些一向踩高捧低的奴才们肯定是苛待小殿下了！


    不过曹仁礼还是压住了燕昭动作的小手，连连说道：“这些糕点经不住放，小殿下带回去放不了几日就要坏了，等回宫之后，小殿下想吃的时候，再吩咐御膳房做便好。”


    “以后昭儿想吃什么，哥哥都给你带。”燕景行也出声说道，他伸出手摸了摸少年鼓鼓的肚子，“只是今天是不能再吃了。”


    说着，就拉住燕昭的小手，在少年可怜巴巴的注视下，把剩下的糕点一扫而空。


    曹仁礼眨了眨眼睛，呆滞一瞬。


    太子！！你怎么还和小殿下抢吃的！


    燕景行才不管曹仁礼心中在如何腹诽，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渐渐暗了，正准备带着昭儿回宫，只是刚从酒楼出来，就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裴彧觍着脸迎了上来，在太子阴沉沉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是这样的....我想了想，既然是我带他出来的，自然也要由我再把他平安带回去。”


    燕景行目光微沉，握着燕昭小手的手掌也无意识的多用了几分力，生怕自家弟弟被“外人”拐跑了。


    “不必了。”燕景行言简意赅的说道，然后率先迈开步子，牵着燕昭往前走去。


    裴彧当然不能让人走！刚才他正往裴府走着，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这一次出来身上是有陛下交代的事情要做的！！


    刚才他被突然出现的太子一吓，险些吓忘了。


    裴彧挤眉弄眼的朝着燕昭使眼色，少年也果然注意到了，只见他疑惑的歪了歪脑袋，问道：“哥哥，裴哥哥为什么一直在眨眼睛，他是生病了吗？”


    “嗯？”燕景行寻声而望，将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裴彧捕捉个正着。


    燕景行冷笑一声，声音低哑而危险，“怎么？带昭儿出来几回，就觉得他同你更亲近了？”


    “.......”


    裴彧看着燕景行一副自己要来和他抢弟弟的模样，就是一阵无语。


    好在，燕昭的记性一向不错。


    显然，在自己一通疯狂的暗示下，少年总算想起了这次出宫不是光出来“吃”的，要去一趟萧府挑选影卫。


    于是燕昭主动松开了哥哥的手，低着头，声音轻轻的说道。


    “哥哥.....你先回皇宫吧，我和裴哥哥走。”


    燕景行感受着手掌空荡荡的温度，感觉自己的脑海中有一根弦崩断了。


    “哎，弟大不中留啊。”


    曹仁礼站在燕景行身侧，望着裴彧牵着小少年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感慨道。


    “不过小殿下能交些朋友总是好的，前两年一直一个人闷着，也不爱说话。”


    “......”燕景行沉默了一会儿，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点评道，“昭儿选朋友的眼光，着实差。”


    曹仁礼倒不这么想，“京兆尹家小郎君年少有为，更是在春闱摘得进士.....”


    曹仁礼的声音在燕景行严肃的目光下越来越轻，最后讷讷道。


    “但是听说裴小郎君喜欢出入一些烟花场所，昭儿尚幼，会带坏小殿下的.....他们还是应该少些往来......”


    燕景行的表情终于由阴转晴，满意的说道：“不错，孤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替昭儿把把关。”


    ——


    而另一边。


    远去的两道身影也没有燕景行想象的那般和谐。


    燕昭走一步，停两下，磨蹭得不行。


    裴彧一脸不耐的转过身来，“我的小主子哟，你快点儿走，我爹给我定了宵禁，要是到点儿没回去的话，你的裴哥哥就要被禁足了。”


    燕昭侧了侧脑袋，打量着身形高挑的青年，疑惑的说道。


    “陛下明明说了，你以后都要听我的。我就直说了吧....我不想去。”


    小少年叉着腰，一脸破罐子破摔他才是老大的模样，看得裴彧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涌。


    “怎么？跟我拿官威呢？”裴彧停下脚步，屈指对着少年的额头弹了一记。


    “上任死，下任生。陛下还没驾崩呢，我现在只听陛下的命令。”


    燕昭捂着额头，眉宇露出痛苦的神色来，“疼.......”


    裴彧一愣，“喂喂喂，你这叫碰瓷明白吗？我可没用力。”


    燕昭没有答话，只是那遮住额头和双眼的白嫩指缝间，隐约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裴彧霎时慌了手脚，他握着少年的手腕拉开，果然见到了一双湿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