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事无定

作品:《王爷万福

    金钩挂起的红绸帐下,凤冠霞帔的女子扯开蒙在头上的红盖头,面前骤然一亮。


    粉白墙上贴的红双喜字、红缎盘金绣花的桌布、椅搭,映照着龙凤喜烛的烛光,将新房里目之所及处,皆染成了耀眼的大红,她眼睛不适地眨了眨。


    “小姐!”陪嫁丫头石榴低呼。


    “嘘——”


    只见那小姐在唇前竖起食指,冲石榴轻声道,“别嚷。”


    石榴踮起脚尖急急走近前来,压低声音:“新娘‘坐时辰’时红盖头掀不得,吉时到了也只能等新郎倌掀,奴婢帮小姐盖好。”


    小姐的尊臀抬离喜床,石榴俏脸上的急慌更甚。


    正有见不得人的大事要忙的小姐,只得先稳住石榴,以免乱了阵脚的小丫头坏她大计。她玉臂轻展搭上石榴的削肩,沉沉稳稳道:“莫慌,此间只你我二人,咱们做什么无人看得到。”


    “这不合规矩呐小姐,”小姐应承过姑爷今儿不出幺蛾子,怎能出尔反尔?石榴惶惶的神情掩不住眉间的执拗,颤声道,“小姐今日是新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须得照着嬷嬷教您的规矩来。身不可妄动,口不可妄言尤其要紧。”


    “没人瞧见我不守规矩,我便是规规矩矩地守着规矩,你说是不是?”小姐收回手,眯起眼凝视她,“难不成,你想告发我?”


    服侍小姐长大的绿枝,被割了舌头发卖出府固然可怜,却也是罪有应得,石榴不想步她的后尘。


    “不不,哪能呢,小姐怎会疑心奴婢的忠心?奴婢伺候您的日子尚浅,却绝不是背主求荣的小人。且奴婢生死是您的人,又能向谁告去?”信誓旦旦表忠心的石榴,转念想到小姐在胁迫下成亲,郁愤难抒,耍耍小性宣泄宣泄在所难免。石榴怜其不幸,话锋一转,语气软和下来,老妈子般殷殷规劝,“奴婢知您坐得腰酸,新娘子都得这么捱过去。待过了今晚,奴婢日日给您揉肩捶腰。您受累且稍忍耐忍耐,实在是这规矩,世代相传,不能不守。”


    “守,我守,”小姐忙不迭地表态,“我累死累活用心学了几个月的规矩不能白学。咱们家死人才不用守规矩,我记着呢。”


    “小姐慎言,”热血奔腾着上涌,冲击得石榴脑袋胀,什么死啊活得。楚公子是死得冤了些,小姐也不能再无忌讳了呀。额角青筋乱蹦的石榴,抖着嗓子道,“不吉利的话说不得。”


    楚公子惊才艳绝,芝兰玉树风姿无双,世人皆称楚公子与小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可叹楚公子短寿促命,死于非命,以致一对璧人阴阳两隔,令人不胜唏嘘。


    “这有何可惧,照你姑爷那风儿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天降不吉利也降不到你家小姐头上。”笑话,天底下要有嘴巴上说一说就咒死人的好事,她何至于在自己大婚当夜冒死做不可告人的勾当,只需念念咒便万事无忧。但石榴显然与她信奉的不是一路神祗,眼看石榴一副天要塌的模样,她唯有屈服,好声好气道,“好好,石榴姐姐勿恼,我不说了我赔罪。规矩啊人一来我就守,但请这会儿石榴姐姐切勿声张,否则召来了人,那可人人都会知晓我这新娘不守规矩。”


    石榴并非不知小姐有心结,只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她和楚公子终归是有缘无份。姑爷与小姐,虽一个郎无情一个妾无意,却堂堂正正地结为夫妻,何尝不是缘分?石榴满心期待小夫妻能举案齐眉,鸾凤和鸣。


    然而眼下,叫小姐当个顺条顺理的新娘,不越雷池一步,实是强人所难,只消她底线尚在,无伤大雅地闹一闹,也无妨。


    石榴听着小姐嘟嘟囔囔,模糊是:“不婚不育芳龄永继,守寡保平安。”但石榴认定是自己听错,世上哪有盼着当寡妇的新娘。她压下一肚子的碎碎念,泄气地闭了嘴,任由小姐将红盖头随手一甩,跑去翻腾妆台上她那堆陪嫁的首饰匣子。


    实际上小姐打小并不热衷穿衣打扮,只爱养花养鸟养鱼养乌龟,练练字,钓钓鱼,过得活似别个府上致仕赋闲的老太爷。直到她定亲,许是开了窍,迷恋上了金饰,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石榴认为自家小姐的脱俗之处,是她对出自知名大银楼花重金聘请的大师傅之手的成品兴趣寥寥,反倒把那些不入流的金匠按她随手勾勒的图样而打造的首饰,视为心头宝,平日都是她亲自收管,从不假手他人。


    此时小姐摆弄的那一摞匣子,里头装的正是她的那些个金疙瘩。


    石榴是受过系统的正规训练的合格丫鬟,主子不发话,自是不敢贸然插手乱献殷勤,只得在一旁干杵着待命。


    永亲王与小姐的这门亲事,是圣上赐婚。


    小姐去岁及笄,今年芳龄十六,正当婚龄,她却非说要等过了十八周岁生辰以后再出嫁。怎奈自从亲事定下来,宫里见天地催,催来催去,小姐到底没扛得住皇权的压力,匆匆嫁了。


    不一时小姐拾掇出来一个堆满亮闪闪、明晃晃、金灿灿首饰的小箱子。


    刹那间,一道亮光闪过石榴的灵台。


    “小姐,咱们要逃往何处?”石榴神色张惶,微颤的尾音中却带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振奋,“此刻就动身么?要不要奴婢伺候您先换身儿轻便衣裳?用不用奴婢去厨房拿些干粮路上用?”她就晓得,逆来顺受、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小姐的风格。


    逃婚!真真假假的故事里的桥段,石榴亲耳听过不少,还没见过来真的呢。


    怪不得,接了赐婚圣旨,小姐没有寻死觅活,不哭不闹,没有一句怨言,只偶尔出城上京郊的子虚观烧香祈福,大多的时候,都是关着闺房门,静悄悄地备嫁。


    原来她不声不响,默默为今晚做筹谋。这等沉稳心性,令石榴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澎湃起来。


    “可有人接应我们?”石榴的灵台一片清明,目光炯炯,“楚公子!是他吗小姐?楚公子没死?”


    “什么楚公子?”腾挪首饰匣子的小姐手一顿,黑眸闪着幽光,望向石榴。


    “向您提过亲的楚公子啊,”石榴面颊泛起粉红,“他来接应我们?”


    永亲王的名声很不好,其实三两年以前,他的风评倒还说得过去。据传这位王爷身子骨娇弱了些,可毕竟是一品亲王,算得上是良配,觊觎永亲王王妃之位的名门贵女,不乏其数。


    只是一向儒生做派的永亲王那年往鬼门关转了一遭之后,便专门不走寻常路,放浪形骸,由此招致无数非议。


    他把一帮子跳大神的神棍奉若神明,每逢集会庆典,便会拉他们到街头跳大神,当然既没祈得雨来,也没驱得邪走。


    以此症状,石榴私以为,这位病友倒是很该为自己驱一驱邪。


    斥巨资供奉跳大神的神婆神汉,乃永亲王的伟绩中一宗,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除此外,他的荒唐事,那可是数不胜数,罄竹难书。


    他不以丑态百出为耻,还颇为自得:“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这位疯而不自知的病人大抵有所误解,他自以为的狂放,分明是荒唐。


    荒唐又放荡。


    说他疯也没全疯,吃喝玩乐从不见他亏待自己,这间歇性发疯,半点不耽误他享乐。


    抽疯抽得蛮邪性。


    比较公认的说法是,他中邪得了一种精神类的疾病,此病叫做癔症。


    得了癔症的永亲王,人也憎鬼也嫌,臭名远扬,好好的姑娘沾之即臭,从京城丈母娘心中佳婿的热门人选,沦为待嫁姑娘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神。


    这尊大瘟神不偏不倚砸到小姐的手里,实在是流年不利,命犯小人,更要命的是,命衰的小姐命犯的是一群小人。


    小姐二婶的娘家侄子鸿图少爷,是只癞.蛤(há)蟆,虽是个少爷,配她们府上的丫鬟都算高攀。


    二老爷、二夫人却暗戳戳地筹划着把小姐许配给这只从头丑到脚、由内而外地丑、丑而不自知、出身卑贱、怀有吃天鹅肉痴妄的癞.蛤(há)蟆。


    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与鸿图少爷有云泥之别,硬将两人凑成一对儿,必要使阴谋诡计。


    不过小姐不是吃素的,二夫人的感触尤为深刻。每每提到小姐,二夫人薄如刀锋的红唇总会狠狠下压,咬牙切齿道:“刁钻古怪、奸猾狡诈、掐尖要强的小蹄子!”


    虽是二夫人的恶意诋毁之语,却足可窥见小姐不是朵软弱可欺的小白花。小姐发威,她家的国公爷都要避其锋芒,尽量避免硬刚。


    依小姐硬气的性子,想让她低头乖乖认命,很难。石榴敢断言,就算是一品亲王永王殿下,也难叫她家头铁的小姐服软。


    二老爷夫妇为小姐量身定制的圈套,没套住小姐。毫发无伤的小姐碍于晚辈的身份,她避开的陷阱和污水,礼法和世道都不容她还诸彼身。面对叔婶,她还得恭谨如旧,粉饰太平,不能撕破脸。


    身为长辈的二老爷夫妇,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手段越发地下作,卷入其中的人如滚雪球般增多,一位小姐的闺中密友也因楚公子之死黑化成了小人之一。


    人一多就易出岔子,乱中生乱,小姐没有跳进名为鸿图少爷的癞.蛤(há)蟆的泥沼,阴错阳差,栽向永亲王的泥坑。


    品性卑劣的鸿图少爷和如癫似狂的永亲王都是泥沼,区别是永亲王这片沼泽,精美绝伦。可泥沼它不论好看难看,都具有闷死人的功能。


    好看的泥坑既不能减少人窒息而死的痛楚,也不能给死者留下美美的死相。


    倒是在掉进泥沼前,倘若对手是鸿图少爷,小姐自有手腕,搅弄得婚事作废,不跳癞.蛤(há)蟆的坑。废掉鸿图少爷本人,她也办得到。


    然而对手换作永亲王殿下,小姐的顾忌太多,能做的太少,泥沼跳不跳,也不由她。


    但坠落至坑底前,可以逃。


    在石榴的认知里,心向高远的小姐没有长着不逃婚的死心眼,不该安心身陷烂泥,忍着满身脏污,等泥水没顶,芳花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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