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摩怔在原地，本来该是自己这个副官表达感谢的场合，却被乌佟抢先了一步。


    他挠了挠头，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答应，结巴回应：“好…好，马上出去，马上出去！”


    ……


    病房的门再度发出轻微声响，继而便是漫长的宁静。


    乌佟单手托着下巴，视线如洁羽落下，默默端详男人近在咫尺的冷峻侧颜，微微晃神，她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观察过克凛赫斯。


    迫于男人往常自身的上位者气场与压迫感，人们往往会忽视他的精致五官与优越长相。


    眼前的碎发不知不觉已遮盖住眉骨，恰如其分地停留在浓密微长的眼睫处，乌佟心想，是该醒来打理一下了啊……


    “kol上将……不对。”少女降低音量，似乎是觉得方才的称呼不正确，于是改口轻声问道：


    “克凛赫斯，醒来之后，告诉我为什么要救我，可以吗？”


    ……


    只见少女将男人静静平放在侧身的手臂抬起，随后，两只明显要小上许多的白皙手掌轻握住那只骨节修长的手，试探性的触碰后是实打实的包裹。


    她喜欢上将的手，只是单纯出于审美的，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感的欣赏。


    其实如果只是建立共感，那她大可以将手掌放在克凛赫斯胸前、肩膀、腹部……


    可乌佟觉得这样也行不太好，还是牵手好一点，说的过去。


    那是不一样的体验，两种不同的触感缠绕在一起，乌佟停滞片刻，感受着男人掌心虎口处粗粒的厚茧。


    原来，只是看上去精致华丽而已，男人手心里的疤痕大小不一，细细密密，恰好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在碰到男人手掌的那一瞬，她就听到了克凛赫斯生命流逝的声音，孤寂中透露着绝望——


    他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嗡——”


    少女周身白金光晕升起，幻化为星星点点的圆形小光斑，隔着手掌，源源不断涌入男人体内。她发动异能了，在第二副本学到的延伸技巧，在垂危的上将这里得到了实践。


    “！”


    下一秒，乌佟便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拖拽般的失重感，那东西似洪水猛兽，来势汹汹，所到之处留下遍地焦黑，四周皆为虚妄，漆黑到连空洞都无法捕捉分毫。


    “啊——！！！”


    五脏六腑，筋脉四肢，遍布躯体角落的毛细血管无处不在叫嚣着疼痛，那是和克凛赫斯体会到的，一模一样的死亡危机！


    她叫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感觉，毕竟以往从未体会过。


    少女浑身止不住战栗，脸色“唰”的一下煞白死寂，咬紧牙关，她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放弃，她要救的人，可是保护人类基地数百万民众的主城上将。


    他不能死，也不会死。


    乌佟近乎虚脱的双手死死攥紧克凛赫斯右手的手指骨节，冷汗顺着两人的手腕滑落，蜿蜒至小臂，浸湿覆盖在男人身上的薄被。


    眼前一片模糊，头重脚轻的少女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自己的脖颈，于是，乌佟将额头轻轻靠在两人双手交叠处，指望这样就可以缓解剧烈的疼痛与疲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依旧没有放开克凛赫斯的手，她要死磕到底！


    在她乌佟手上，就没有救不来的人！


    ……


    ……


    ……


    “砰——！”


    “呲啦——”


    一声沉闷的响动，乌佟彻底脱力，整个人在重力作用下径直从靠椅滑落摔倒在地面！


    靠椅腿与地面发出巨大的剐蹭声，刺耳却鲜活。


    她昏倒了，进入了与克凛赫斯相同的濒危模式。


    可在少女那张苍白冷静的小脸上，分明是完成心愿后的餍足。


    乌佟一脚踏进了阎王殿，把被囚困的亡命徒从阎王手里要了回来。


    ……


    是梦。


    一个……荒诞惊悚却瑰绮煦暖的梦。


    克凛赫斯躺在自己最讨厌的地方——病房。


    在梦里，他是一个常年需要待在苍白病房里的人，消毒水气味成天蔓延在空气的角角落落，泛起金属光泽的冰冷器械高架在身旁，耳边是门外寥落空荡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每过一段时间，那些身穿白色工作服的陌生人就会到访自己的病房，可他们不说话，只会操纵那些器械，继而便是克凛赫斯习以为常的，噬心灼肺的疼痛。


    他们不是驱散孤独的白衣天使，而是带来痛苦的黑暗恶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就在这样的折磨中变成了一个语言系统退化、痛觉器官失灵的傀儡。


    阴晦虚无，沉浊如铅。


    ……


    突然有一天，傀儡的麻木生活被搅乱——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清晨，克凛赫斯睁眼，余光掠过之处，是窗边从未有过的一抹亮色。


    他转头，看清了，一株野玫瑰。


    刺眼，美丽。


    淡绿茎秆上是密密麻麻的荆棘，花瓣层层交叠环绕，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恩泽下反射出白金圣光，微风拂过，玫瑰颤颤战栗，纤细，却足够坚韧。


    克凛赫斯不知道这株玫瑰是从何而来，毫无征兆，躺在病床上的他倏而笑了，空洞的眼神中出现了不一样的情感。


    那是麻木傀儡唯一的鲜活。


    ……


    梦境结束，克凛赫斯的脑海中依旧那朵玫瑰。


    睁眼，玫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纯白的天花板，心头涌上一股躁郁，感受着无法挪动的四肢，他很疑惑，自己在哪里？


    大脑清醒片刻，克凛赫斯皱眉，勉强抬手，却瞟到自己右手掌心的涔涔湿意，那是……汗水？


    许久，他逐渐恢复了身体的支配权。


    “哐当——！”


    “哗啦啦——”


    是氧气罩砸向地面的突兀声，男人抿唇，狭长眼尾微眯，将插在自己身上的胶管一悉数拔下，沉默之下，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冷冽。


    他没死。


    ……


    克凛赫斯再度陷入疑惑，他为什么还活着？


    无言起身，下一秒男人灰眸骤缩——


    眼前的景象似烟花般绚烂绽开，“嘣”的一声炸出夺目炫丽的光彩，他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


    野玫瑰再次出现。


    这次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眼前。


    少女虚弱地躺在病房冰凉的地板上，双手被汗水浸湿，白金发丝散落在地，幻化为玫瑰花瓣上的莹莹朝露，而后瞬间失去光泽，他仿佛看到了一朵枯萎凋零的玫瑰。


    ……


    他懂了。


    “咳……”


    喉咙里是干涩到沙哑的摩擦感，克凛赫斯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下一秒，男人克制住眩晕，翻身下床，脚步不稳，径直走向瘫倒在地的少女，随即，臂腕将少女打捞起，牢牢圈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