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微鞠躬，额头渗出薄汗，纯白制服上也别不知名试剂晕染上污渍，似乎是来得匆忙，男人连氯丁橡胶手套都来不及褪下。


    “啊……”


    听着伯朗特礼貌的歉意，乌佟怔住，以往萌生的些许嘲讽鄙夷被这几个字堵在心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在浩渺群体的是非判断中迷失自主思辨的能力，是人类的通病，毕竟泱泱众口，透明的纯净水中只要有一滴墨色，就永远失去了成为上品的机会。


    “不是什么大事。”乌佟起身，正色问道：“塔主叫我来是为了寄生人的事情吗？”


    男人听到乌佟的回应后才直起身，神色稍缓。


    “请跟我来。”


    伯朗特并没有正面回答乌佟的问题，而是将她引到了一个蜂巢结构的工作室，看来他也不知道具体内容。


    “滴滴滴——”


    看着男人在全息光屏上不断输入着编码，下一秒那蜂巢小室便自驱浮动起来，悄无声息地上升，转向，加速，缓冲后暂停。


    乌佟转身，打量着伯朗特的姿势，见其并没有打开室门的意思就放下了蠢蠢欲动的手。


    也许是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少女不自觉皱眉。


    “不用担心，塔主很喜欢你。”


    伯朗特出声安抚，这般模样倒是和塔主如出一辙。


    男人即使是在说一些看似奉承的言语时也丝毫没有谄媚的模样，反倒一丝不苟，严肃到乌佟以为他是在跟自己打趣。


    “为什么？”


    乌佟眼瞳划过一丝惊讶，下意识反问，想从伯朗特这里套出一些有关塔主的消息来。


    “为什么……”伯朗特疏离又客气地回应：“乌佟小姐，这是塔主的私事，我这个下属无权干涉。”


    “要是想知道，也许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乌佟听着男人礼数周全的答复，无声笑了笑，不愧是从诃珐诺兰手里带出来的人物。


    “叮！——”


    “您的目的地已到达，室门将自动为您打开。”


    机械女声主动播报，随即消失湮灭。


    “好了，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左转。”乌佟见伯朗特侧身，但他似乎并没有要与自己一同出门的意思：“塔主就在那里等着。”


    “我手头上还有一个新研发项目要跟进，实在抱歉。”


    伯朗特并未将话说全，乌佟表示理解：“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


    很明显，这是科研中心的上层空间。


    即使周围被所有金属光泽的特殊隔音材质包围，即使脚下没有任何可供俯瞰的视角，乌佟也能感觉得到这里和自己一刻钟之前待着的地方不一样——


    她觉得这里，更像是做活体实验的地方。


    因为，感官敏锐的少女在踏进这里的第一秒就捕捉到了细微虚无的血腥味，那感觉似大雪封山中弥漫而上的阴霾，淡淡笼罩在乌佟心头，挥之不去，难以分辨。


    “小东西，你来了。”


    男人温润的声音从前方不知处传来，乌佟加快脚步，下一秒，纯白大氅猝不及防撞进自己的视野。


    不知为何，她一见到塔主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嗫嚅出声：“塔主找我来，是想问问关于寄生人的事吗？”


    塔主眼神中盈满悲悯，笑不达眼底，略微点头。


    “早就猜到了？”


    诃珐诺兰转身，稍显遗憾：“可惜，只对了一半呢。”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乌佟追问：“难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解决吗？”


    “嗯。”


    男人银发如丝绸倾泻而下，竟与一旁的金属冷光产生出交相辉映之感，诃珐诺兰对上小东西那双求知若渴的棕眸，哑然失笑：“需要你，而且，只有你才能解决。”


    “先不说这个。”


    两人谈话间，乌佟不知不觉跟着塔主一同进入一个奇怪的房间，少女雾气蒙蒙的眼瞳警惕打量，暗自思忖塔主的真实意图。


    “你怎么发现那些居民只是被寄生了？”诃珐诺兰转身，神色煦暖松弛，示意小东西随便找一个位置坐下。


    “不用过度紧张，坐。”


    “哦，谢谢塔主。”乌佟嘴上回应，视线却一直粘附在中央那张铺满一次性消毒床单的单人病床上。


    淡蓝色的单人床周边全是支起的实验器具，探照灯、手术刀、呼吸机、心肺检测仪……


    少女深吸一口气，这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工作室，而是——


    实验台。


    至于实验对象，乌佟眯眼，她不敢往深处想。


    意识到男人等待的答复的眼神，乌佟才陡然清醒正色：“马蛭，您应该了解。”


    “其实被马蛭寄生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担忧的，是时间节点。”


    诃珐诺兰薄唇微勾，耳边是少女逻辑顺畅条理清晰的推理方式，恍然间，他似乎见到了某个故人。


    “为什么寄生人侵犯主城的时间刚好发生在北部军防虚弱之时？明明知道圣威修索抽不开身……”


    少女不紧不慢，将自己的猜想一一陈述，唯独在最后的环节上迟钝了片刻，乌佟在思考，要不要将自己被白色不知名飞虫叮咬的细节也全盘托出，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我怀疑……”


    “你怀疑，这些异形和变异种，不单单可以传递躁动情绪，还产生了智力上的共识。”


    乌佟错愕，温和朗润的声线顺着少女的推测承接下来，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嗯。”


    她并不吃惊，她能意识到的事情，塔主这样的人，只会更早。


    “进化，是自然亘古不变的规律。”


    “人类，终会为其蔑视、篡改规律的行为，付出代价。”


    “至于，代价是什么……”


    男人兀自笑了，怅然若失：“代价……我也猜不到呢。”


    他看不清人心，从而无法分辨上面那些人的真心。


    ……


    少女没有说话，静静站在一旁，聆听。


    明明是很通俗简单的几句话，乌佟却感觉在塔主这里，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晦暗苦涩。


    而她此时也远远无法探清这几句话的真正含义，直到很久以后，才被似子弹般来势迅猛的话语“砰”地击中眉心。


    打量着对面男人的反应，乌佟好奇问了一嘴：“塔主，那些居民……”


    “你是想问，他们是否痊愈？”


    诃珐诺兰安抚：“不用担心，现在大部分居民都健康归家了，只有一些抵抗力稍弱的妇孺还在住院。”


    “跟我来。”


    鎏金白袍被微风吹起，陡然涨满，随即偃旗息鼓。


    乌佟不知道接下来那个“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但眼下只得跟随塔主的步子。


    ……


    令乌佟疑惑的是，塔主只是打开门，走到了与之相邻的隔壁房间就止住脚步。


    “怎么了？”


    “你应该猜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诃珐诺兰淡漠，如往常一般伸手轻抚着小东西的头顶，“这里是科研中心禁区——活体实验台，每一个实验台都被改造成了一体化独立病房。”


    乌佟呼吸一滞，心跳如擂鼓，不会自己要被当成小白鼠吧！？


    此刻，头顶上突兀的温暖就显得尤为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