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

作品:《便宜夫君带我衣锦还乡

    实打实算,两人不过分离了半个月。

    再次听见柳槿和的嗓音,觉清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固执地躲在背光的地方,不肯被她瞧见。

    觉清吃力地走到木栅栏边,握住了栏杆:“你过来。”

    对面的人开始装聋作哑。

    觉清转头吩咐文墨去出口等她。

    “近来风云四起,你窝在这一隅之地,倒是会享清静。我呢,也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猜猜?”

    觉清没给柳槿和回复的时机,自顾自接道:“之前我同你说过,怀疑阿爹并非意外坠马。我托孟姑娘找到了线索,直指荣王。为了获得关键证据,我借长公主的面子,重启了阿爹的陵墓。

    “如今,我可是臭名昭著。他们骂我狼心狗肺,亲手挖父亲的墓;说我是养不熟的畜生,坏了族墓的风水;诅咒我余生不幸,下场凄惨。柳槿和,如今我来配你,再合适不过了。”

    觉清说着说着,委屈得抽噎:“你扮什么闷葫芦?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嘴多厉害么?你留我一个人面对一切,你真是混蛋!”

    “抱歉……”柳槿和声音极低:“与我彻底断开关系,对你是最有益的。但我……”

    他就是混蛋。哪怕落到这般境地,仍不愿放手。柳槿和与徐觉清,要绑在一起,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不就是弄死个渣滓吗?我岂会因此退缩?我只会为你拍手叫好!”她含着哭腔怒道。

    柳槿和浑身一激灵,怔住。

    “你是坏种,我亦是。我们俩就应该长长久久,不祸害别人。”

    这是他心目中最皎洁的一抹月光。

    眼下,月中仙子甘愿为他沦陷。

    觉清扬起小指,“你过来,同我拉钩。”

    良久。柳槿和扶着墙,慢慢地站起身。他身体如同老化的机器,行动间发出“咔咔”声响。一步一步,挣脱了肆意蔓延的黑暗,来到神女身前。

    她的圣光晕染着他,让他深深沉迷。

    干瘦修长的另一只小指,圈住觉清的指关节。

    柳槿和的手实在太凉,与觉清滚烫的眼泪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轻轻道:“我看你笨得很。你被过去困住,反复折磨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不正常。可你分明早就痊愈了——在刘叔的开导下、在学堂夫子的教导下、在每一次为弱者挺身而出时。”

    “柳槿和,你动动脑子想想,有几多官员,会不顾自身安危,执意肃清不正之风?莲县的百姓们,对你可是念念不忘,铭记你的恩德。做下这么多好事,总能抵一抵亏损的阴德罢?”

    柳槿和默默勾紧了她的手指。

    两人触碰之处,格外温暖。

    “你若觉得两条人命太重,便身体力行,做个高洁官员,为更多百姓谋福祉。不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柳槿和终于绷不住,哽咽道:“晏晏……他们……该死。”

    “他们当然该死!”觉清好像戏诸侯的幽王,为逗美人一笑,说尽好话:“我相信夫君。”

    柳槿和走得更近,清瘦的面容明晰起来,满脸担忧之色:“你声音中气不足,哪里不舒服么?”

    他反应过来:“大盛律中有规定‘不孝’一罪,你定是受了笞刑,对不对?”

    觉清绵软地笑着:“这刑罚听着吓人,实则没甚大不了的。你知道,我最是怕疼,而今不是好端端地站你眼前么?”

    柳槿和久久地凝着她的眼睛,他眼角有晶莹的泪痕,引得觉清情不自禁,抽出手擦去。

    他温柔地捏住她手腕,印上温热的吻。

    “晏晏,我向你承诺,我会平安无事。”

    觉清心中大石落下,肩头与腰身的伤开始叫嚣疼痛。

    “你把手摊平。”

    她在他手心写下“宋”、“姜”二字。

    “快用用你僵化已久的脑袋罢,夫君。”觉清朝柳槿和眨眨眼。

    柳槿和闷笑,额头抵上栏杆。觉清有样学样,也把头靠上去。

    两人隔空依偎一阵,觉清撑不住了,找借口离开。

    直至她走远,柳槿和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定在牢房门口,唇畔带笑。

    他是个痼疾难消的病人,然而他的确幸运,遇到了他的良药。

    柳槿和展开手掌,反复描摹觉清留下的两个字。

    宋侍郎居然是皇帝的人。

    柳槿和回忆起朝廷上的皇帝。他还是半大少年的模样,总是挂着和煦的笑意,多数时候充当一位倾听者——要么乖巧地听朝臣的上奏,要么温顺地赞同长公主的旨意。

    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他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知道这位背景板陛下,能有多大的能耐。

    皇帝的效率极高,次日清晨就悄悄莅临大牢,把刚醒的柳槿和吓了一跳。

    “柳郎中不必多礼,免得招来狱卒。”皇帝随和而笑:“朕眼下是个做贼的。”

    柳槿和还是恭谨地行了礼,“拙荆昨日已向臣转告了宋大人的意思,臣愿意由陛下驱使。”

    皇帝揶揄道:“站队可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柳郎中全听了令妻的话,看来是惧内得很。”

    “此事倒不是秘密。”柳槿和不以为忤,笑眯眯道。

    皇帝一撩衣袍,坐在干草堆上,“朕听宋侍郎说,前段时间你郁郁寡欢,拒绝与人交流。现下同柳夫人见一面,便恢复了活力……这很好。父皇曾告诫朕,有软肋的人才是可用之人。”

    他微微前倾:“咱们言归正传罢,你对睢园了解多少?”

    柳槿和据实相告:“臣仅能推测是长公主的产业。”

    “不妨事,或许你对另一桩案子更为熟悉。”皇帝狡黠道:“靖州牧死亡案。”

    “您是准备以此为突破口么?”柳槿和想了想:“涉案人员如今都被顾少卿掌握着,长公主那方也许会对汪思远下手。”

    “朕的好皇姐,一贯是雷厉风行的。顾少卿来禀,大理寺每日多了许多访客,皆是来作证的,把柴吴氏贬斥的一文不值,完全摘清了汪思远的干系。”

    柳槿和奇道:“这么直截了当的做派,可不像长公主。”

    “柳郎中不通外界消息,自然想象不到皇姐现在有多忙。先是南苑遇刺的事儿,接着是公主府被袭,还有令妻状告皇叔……”皇帝悠悠道:“捞人的任务,就交给了不靠谱的属下。”

    “陛下的计划是?”

    “四月十五,三法司会审,届时皇室宗老亦要出席。戏台如此隆重,自然要配之以大戏。不过你放心,朕会先洗刷你的罪名。”

    ……

    定远伯是在用晚膳时接到旨意的。皇帝破天荒地邀请他入宫一叙。

    尽管猜不透皇帝的意图,但定远伯不认为小皇帝能有什么威胁,跨上马便往皇城去。

    皇帝在紫微宫侯着他,手里捧着古朴的竹简。

    定远伯施礼后,落座下首,“陛下读的是什么书?”

    皇帝“哦”一声,卷起竹简晃了晃:“朕从皇家藏书阁翻到的,不知是哪位行者的游记,涉及南疆一带的风土人情。朕一时好奇,于是取来看看。”

    “南疆部群林立,外人通常不得深入,这位行者当真有本事。”

    皇帝笑了笑,指着定远伯面前的酒杯:“此乃西域进献的美酒,风味独特,裴卿不妨试试。皇姐劝诫朕,要多与臣子沟通,联络感情,朕才找上裴卿。”

    定远伯举起玲珑剔透的酒杯,遥遥敬了皇帝,一口饮尽。酒液丝滑,喝下去后喉管发热,十分熨帖,回味无穷。

    “好酒!”定远伯赞。

    他一连喝了一壶,抬头却发现皇帝不见踪影。

    鼻尖萦绕着清甜的香味。

    定远伯迟缓地想,是不是有哪怪怪的?

    他端起酒壶,倒了半天都填不满酒杯,心头火起,信手把昂贵的酒壶砸在地上。

    “上酒,上酒!”

    定远伯迷瞪着眼,等了片刻,后头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转头,赫然睁大了眼——朝思夜想的裴夫人,款款而来。

    “娘子……”定远伯遽然起身,痴痴地盯着她。

    但裴夫人好似受到惊吓,避开他的注视,沉默着给他斟酒。

    定远伯钳住她的腕子,拉着她凑近自己:“娘子,你生我气了?我不愿娶别的女子,我恨不得与你生死相伴……”

    裴夫人尖叫,挣脱他的束缚,手脚并用地往宫殿门奔去。

    下一瞬,另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走进来,快准狠地锁住了裴夫人的脖颈。

    定远伯目眦欲裂,但他双腿变得沉重无比,整个人摔个狗啃泥。

    “放手……放手……”

    他涕泗横流,眼睁睁看着裴夫人挣扎的幅度减弱,丧失了生机。

    定远伯怒吼一声,咳出一口血,爬起来,挥拳直指那人的头部!

    那人灵敏地侧身,嘴里咕哝着什么。

    定远伯又蹬腿横扫过去。那人躲闪不及,狼狈地面朝地摔倒。

    又补了几脚后,耳边嘈杂起来,他头疼不已,倚在廊柱上,方才……方才那人好像在说……

    “大胆!”

    定远伯提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被他放倒的人——

    皇帝。

    皇帝哼哼唧唧地捂着腹部,殿外的士兵听见动静,冲进来把定远伯按在地上。

    黄内监赶来,怒斥道:“好你个定远伯,竟敢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