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医生，我保证不会有下......”


    “没工夫听你闲扯，挂了。”江晚毫不留情地按下挂断，把王樾的声音截断在风中，径自走进一家咖啡厅。


    “您好，要喝点什么吗？”服务生面带微笑过来招呼。


    “美式，加冰。”


    她放下黑色小羊皮提包，睨了眼手表上的指针。


    应该快到了。


    没错，她在等人。


    虽然王樾的行为惹她生气，但话说的没错。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赵预生一次又一次来医院耍无赖，这件事得私下解决。


    何况她现在手里有了新的筹码，相当于有了主动权。


    咖啡盛在简约的透明玻璃杯中端了上来。


    旋转门厅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只不过周身的格局与这家法式风情的咖啡馆格格不入。


    风风火火，苦大仇深，张牙舞爪，粗鄙的。


    江晚皱起眉。


    “说吧，找我什么事。”赵预生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差点把面前的轻木茶桌给掀翻。


    “我以为赵先生足够聪明，知道我找你来不会为别的。”她端起咖啡尝了下。


    “行啊，知道害怕了。”赵预生臃肿的脸上露出明目张胆的坏笑，低声凑近，“我以为江医生真想到法庭上露露脸呢。”


    江晚忍住泼他一身的冲动。


    “所以你究竟想要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不论下棋还是赌博，都有讲究。好牌得先压着，这叫等待火候，先让对方露出破绽，才能杀得他片甲不留。


    “不愧是江医生，够爽快!”男人神秘兮兮伸出粗肥短小的手指，捏了个数字七，“做你们这行，一年到头怎么着也能赚这个数吧？”


    啧，太沉不住气了。


    这就开始试探她的底，看她有多少，能给多少，然后开出一个尽可能高的价格，却又不会把人逼急了翻脸，导致一分都拿不到。


    油滑狡诈到这地步，看来没少敲诈过人。


    “不干你的事就少问。”她厌恶这样的虚与委蛇，也不愿意扯那套场面话。


    “这样吧，二十万我拍屁股走人，咱两不相欠。”


    呵，总算把条件亮出来了。


    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两不相欠。


    “赵预生，究竟是什么给了你我欠你的错觉？”江晚手术刀样的锋利眼神直刺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脸僵了一下，神色稍有凝滞：“你什么意思？”


    “我还要问问你什么意思，”她晃晃手中修长的录音笔，“作为患者家属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医生敲诈，居然还扬言要上法庭。怎么，是要作为被告去吗？”


    “你——”


    “赵预生，我知道你哥的生意你接手定了，不怕上法庭，可你总得担心担心自己接过的究竟是个会下金蛋的鸡还是烫手山芋吧？”


    “你，你把话说清楚！”男人怒气上涌。


    就现在，火候刚好。


    “你们最大的客户就是MK集团，我说的没错吧。刚好，我认识他们董事长的儿子。”


    “我说的话宋董事长未必会听，但要是他儿子说的呢？”江晚抿唇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要是他儿子说他们的合作伙伴变成了个虚伪贪婪还敲诈勒索的人，你猜宋董会不会担上品牌流言的风险继续跟你合作？”


    “老子凭什么信你的话！？”赵预生整张脸涨成猪肝色，拍桌站起，对她破口大骂，“就知道你他妈不会安好心！”


    这一下动静不小，很快服务生就上来制止道：“先生请您出去。”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给老子滚开！”赵预生甩开拽着他的手，却没挣脱开马上赶来的保安，被强制架了出去。


    “江晚，没想到你他妈阴老子，行咱们走着瞧，真他妈晦气！”


    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继续对她破口大骂。


    言语之难听，江晚这辈子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到底要钱还是要生意，好好想想。”她坐在位子上给赵预生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不管赵预生再怎么生气，这件事必须有个了结。


    一回医院就看见办公室里坐着的王樾。


    “谈得怎么样？”


    江晚看了眼手机屏幕，冷声道：“说不好。”


    赵预生还没回复她，手机对话框上孤零零只有那条几个小时前发出的消息。


    共事这么久，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一件事如果江晚都说拿不准，那情况肯定不容乐观。


    “下班请你吃饭。”王樾试探着问。


    “不用。”


    哪儿有这么容易，她跟他还有笔账没算完。


    “所以不是因为人手不够，而是主任叫你把我叫来医院？”


    一句话问得王樾面红耳赤，支吾半天。


    “所以你早就知道那小屁孩什么身份？”


    王樾不堪她灼人的目光，点点头。


    “长本事了你。”


    “这回确实是我做的不对，干脆你说怎么罚我吧。”他一脸负荆请罪的表情。


    江晚没再理他。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真正生气的点是什么。但绝对不是打断她休假这种可笑理由，作为一个医生，她明白自己有着随时待命的职责，可这种为大人物瞻前马后的感觉总是让她觉得哪里别扭，如果对方只是个普通人或许她还会好受点。


    两人的对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


    晚宴就定在宋星屿出院的那天，也算是为这位大少爷接风洗尘。


    偏偏那天江晚多安排了一场手术，因此下班比平时晚一个多小时。刚出手术室，主任的电话就打过来。


    “小江啊，快到了吗？”电话那头明显嘈杂热闹，想来主任已经到了。


    江晚疲于应付，敷衍道；“快了，你们不用等我。”


    计程车停在城堡一样的酒店门口。


    酒店坐落在海边。一下车，就嗅能到大海独有的咸味，潮湿清新的海风如同柔软的手指抚摸过全身。


    江晚忙碌一天的心情似乎都被风吹展了。


    傍晚天空的蔚蓝打在白色的墙面，光影交接处恍如置身童话小镇。


    初春季节，气候温暖适宜，她只在及踝的黑色长裙外披了件风衣，没过多装扮。


    门口的前台问了她的名字，便亲自领着她走去大厅。


    酒店里的装修同样复古感十足，如同游走在十九世纪欧洲上流社会的舞会之中，就连来往的侍应生也都穿着考究，黑色燕尾，白手套。


    相比之下她有些太随意了。


    “江女士到了。”那人轻声对一位正在交谈的男人轻声道。


    那人立马转过头，惊喜道：“没想到江医生这么年轻。”


    “您是？”


    主任不知道从哪绕过来，跟她介绍：“这位就是宋董事长的助理。”


    “宋董还在比利时见客户，今天就让我代为出席，还请见谅。”男人微笑着，风度不凡。


    江晚同他简单握了握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香槟，有些无所适从。


    周围人都打扮得格外隆重，西装革履或礼服长裙，唯有她一身日常装扮格格不入。


    “江小姐请稍等，少爷他待会儿会亲自来感谢您。”


    少爷？宋星屿？


    “不必了，其实他已经谢过了。”这话确实不假，她的白大褂里现在还揣着那幅肖像，就当是谢过。


    “不一样的，江小姐还是再等等。”助理执意道。


    很快，这群人又开始谈论商业合作，互捧互吹。说是为感谢她办宴会，实则还是来结交人脉，互换资源，与她无关，更别提在场的大部分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也没兴趣知道。


    如果可以，江晚是最不想来这种场合的，她宁愿待在家里熬个通宵整理科研资料，或是直接埋头在实验室不出来，只有那些时候她才有所谓的归属感。


    富丽堂皇的大厅成了令她呼吸不顺畅的金丝笼，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江晚独自溜出了晚宴。


    落日偏西，黄昏最后一点光也随徐徐晚风逝去，在云层中拖拽出尾巴似的长霞。


    酒店外的装修也颇费心思，泳池、吊床、绿道，即使不是旅游旺季仍有人在这里度假，三三两两走过，谈笑声在耳边时远时近，稍有不慎便被海风吹散再听不清。


    余晖终于散尽，昏黄温暖的路灯依次点起。夜晚的海滩几乎空无一人，她慢慢朝着大海走去，身后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记得小时候，她就很喜欢独自在海边散步，海风从周身拂过，安静、舒适、适合放空一切。


    浪花卷起，打湿她的鞋袜，江晚却丝毫不在意。


    “原来你在这儿。”温和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竟是宋星屿。


    “他们说你去了洗手间就没再回去。”


    她以为像他这样今晚的主角，总该比其他人穿得更正式，至少也是一身西装。没想到只是一件连帽卫衣，牛仔裤，白球鞋，少年只是少年。


    “怎么想到一个人来海边？”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额发随风顺着脸颊朝一侧吹去，黑色的裙摆在腿间宕开，倏忽起伏。


    “你不用专门来谢我，我本来就是个医生。”是她职责所在，不必当做多大的功勋。


    “我可不是来找医生的，我是来找我的模特的。”宋星屿溺满星光眸子冲她笑了下，而后拿出画板和笔。


    江晚愣在原地，没想到竟是为这个。


    她没再乱动，静静站在原地由他画。少年将画板支在腿上，一会儿抬头看她，一会儿低头作画，笔尖舞动如飞。


    动作幅度仍然有些拘束，看来伤口并没好彻底。毕竟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大海在她身后，浪潮激荡作响，偶尔溅起冰凉水花在裸露的皮肤上，风一吹，便有些微痒。


    江晚看着眼前专注的人，流星划过瞬间。这几日的种种像颗种子埋在心里，而在此刻突然破土盟芽。她心头一动，下意识脱口问出：


    “宋星屿，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啊？”


    少年笔尖一滞，半晌，才抬头。


    清俊的脸上泛起无奈而倔强的苦笑：“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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